第42章-7】
夏焰撂挑子了,章尧冷着脸把活甩给了林漫,直接盖了电话。
对于这种紧急任务,分秒必争,林漫知道等不到明天了。她硬着头皮在工作群里将提前发布内测的消息讲了,需要立马召集团队研究对策。
但她没有讲夏焰的事,想着给她一点时间,看是否还有回旋余地。
开发团队的反应最大,其次是涂陡。但哀嚎归哀嚎,大家还是在周日的下午迅速集结在Zeta的会议室里,商讨对策。
“你们CEO是不是脑子里有水,能抽个池塘出来不?”涂陡一见面就开始叨叨,一点面子都不给,“我说顾玥,我们赶紧地发个函给Zeta的财务,已发生的工作量结算一下,咱不陪这爷玩儿了成吗?”
顾玥听罢,掏出手机开始划拉。
“喂,你不是真的发吧?”一旁的欧阳辰连忙伸出长臂按下她的手机。
“挪开,我点个外卖,”顾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个口无遮拦一个照单全收,这屋的男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今晚估计得到半夜才散。”
顾长庚环顾一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眉头皱起。
“她去哪里了?”他发微信问会议桌那头的林漫。
林漫无声地叹了口气,眼神示意他出去聊。
在会议室外的走廊,她一五一十跟他说了。原以为顾长庚表现得更加担心了,却见他的眉眼逐渐舒展开来,甚至嘴角微微出现笑意。
林漫不解:“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开心?”
“她能做自己,情绪都发泄出来,这不是很好吗?”他一直担心的就是她被压到走投无路都不反抗,一味自己承受还要觉得对别人亏欠。
敲我膝盖,我就踢你。
就像弹簧会反弹,证明韧劲还在。真连弹都不弹了,那就是根毫无生命力的废钢丝了。
“所以她人呢?”
“她其实也是气头上嘴硬,要真的撒手不管,就不会跟过来了,”林漫指了指上面,“如果我没猜错,这会儿估计在楼顶天台。”
Zeta所在的写字楼,天台上满眼都是绿植,生机勃勃,边上还专门辟了一小方凉亭,雅致得很。天台围栏的不是石砖,却是透明的钢化玻璃,周围的城市景色一览无遗毫无遮挡。
设计者的初衷是想要视野更开阔吧,可是在这寸土寸金的CBD城区,周遭只有高耸如刀锋的商业大厦,不同颜色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太阳光,莫名刺眼。如果你仔细看,还能在夹缝中得以远远瞥见那久负盛名的电视塔,以及若隐若现的青灰色江岸。
顾长庚看到夏焰赤脚坐在凉亭的石凳上,鞋子随意踢在一旁,隔壁躺倒两个喝空了的科罗娜玻璃瓶,手里还拎着半瓶。
阳光已经微微斜下来,凉亭前缓缓走过来的人影被拉得好长好长。
她眯着眼瞅见来人,不说话。
“空喝啊,”他低头看着她,手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把五颜六色的小东西,那是他从顾玥拎着的一大袋薯片辣条中,独独挑来的,“吃糖吗?”
夏焰不禁失笑:“好幼稚,你当我是三岁小娃娃啊?”
“躲起来喝酒就不幼稚了,唔?夏三岁。”他立在她身边,微微挡住右边那栋土豪金玻璃幕墙的反射。
夏焰低低哼了一声,却将手里那半瓶酒放在地面,盘着腿看远方的白云:“其实你也没必要劝我,我说我不做这破项目负责人了。狠话是放了,气也撒了。可是这整船人呢,我是真放不下。我不干了,Zeta就会不跟王总合作了吗?内测就不用提前上了吗?大家就不用爆肝加班了吗?我感觉,什么都没有改变啊,只能眼睁睁地将自己置之事外,看着你们干着急。”
这些年来她在Zeta倾注了多少心血啊,在Horae这个项目上又花费了多少精力,简直心肝脾肺肾都给了它。且不论她自己那不可与人道的私心,它对她而言可不是一个工作而已,是一个个熬过的凌晨、一把把掉过的头发、一群群出生入死的战友……
顾长庚看她一脸认真,浅浅勾了勾嘴角:“我劝你了吗?”
夏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答:“那你来干嘛?”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擡了擡下巴:“这里,好像个大鱼缸啊。”
她便也放眼望去,密不透风的钢化玻璃围栏、里面郁郁葱葱的绿植、还有别致的凉亭,简直就是个硕大的生态缸。而他俩一个穿浅绿一个穿黑,活像两只窝在石头上晒太阳的巴西龟。
忍不住噗嗤一笑。
“笑什么?”
“笑我俩像生态缸里的巴西龟。”
突然,她又愣了一下。
如果换成直升机视角,这巴西龟的烦恼和焦虑,对于这座城而言不值一提。而她的烦恼和焦虑,放在整个人类社会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人类于整个宇宙而言,也不过是茫茫星际中的尘埃而已。
想及此,觉得自己面临的问题何其小,又不是在解决宇宙大爆炸,烦心也好生气也好,感觉都是一种自讨苦吃。
这个宇宙,不在乎。
“其实提前内测也不是不可以,我虽然不太同意章总的那个方案,但我们还是可以换一个思路上最小MVPMVP:MinimumViableProduct,最小可行产品,它是产品开发过程中的一个概念,指的是在最短时间内,开发出具备基本功能的最小化产品原型或版本。——例如先上‘闲逛模式’,让用户先体验捏脸虚拟恋人以及平行世界,同时逐渐透露七城的场景概念图谍照和demo视频,两周后再上公测。”
其实死都要上,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过,真的很不爽就是了。自己的产品好不容易做出来,却只能先上个阉割版。
凭啥啊。
还有一个原因。
“我真的,说不清楚为什么,很不喜欢那个王总。”一想到这个需求是他提的,就本能地抗拒,胃里反酸。
总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如黑雾一般笼罩在头顶。
“可是越是这样,就越觉得我偏要陪你玩玩儿,看看你葫芦里卖什么药,想把我们带什么坑里。”夏焰的眼里冒着火,“这个宇宙可以不在乎这个生态缸,但巴西龟自己在乎。”
她捞起头发束了个马尾,可是腕间没有橡皮筋,绕了一圈丸子头后自己用手固定住。光洁的额头扬起,朝着那不被水泥森林遮蔽的天空仰去。
“嗯,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认同,但是……”顾长庚指节扶了扶额头,“你能换一种动物来形容吗?”
夏焰斜着眼“嘁”了一声,又突然直起身来:“你还说不是上来劝我?”
他觉得好笑:“我一句话都没讲,这题不是你自己一直在‘因为’、‘所以’、‘综上所述’吗?”
好像也是。
“但你说对了,”他收了笑,正色道:“我也不放心那个王总。”
他吞下去后半句:我更不放心你们的章尧。
太阳渐渐下沉,带着最后一丝温暖的光在水泥森林里穿梭,柔柔地落在她身上,将她染成一只蜜糖色的豹子。
“你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做,”顾长庚定定地看着她,“我陪着你。”
那几个字像是叮叮咚咚的钢琴声,敲在她心里引起一阵酥麻的颤音。
她突然想起林漫在SPA馆里说的话:我们特别需要在现实世界,有人给我们充电打气,把负能量释放,把这个坎过掉然后重新出发。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顾长庚,如果换作是别的项目负责人,你也会同样挺他,一起共渡难关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可是没等她逃开,他的回答是:“当然,因为此刻我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啊。”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也对。
然而他目光灼灼,那沉沉的夕阳仿佛全映在他的眼里,而这些流光溢彩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她:“可是换做他人,我应该不会上天台来找她,给她送糖吃。”
夏焰怔住了,方才那未完的琴声仿佛从心里溢出来,顺着后脊节节往下敲,一路直敲到尾椎,让她不由自主地蜷了一下脚趾。
“看看你都给我带啥糖了,”她慌忙扯开话题,将目光挪到石凳那堆糖上,突然在里面惊喜地找到了什么:“诶,爆炸糖!”
她开心地举起起亮粉色的一小袋,眼里有星星。
“什么是……爆炸糖?”顾长庚疑惑。
“啊?你没吃过?”夏焰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你的童年不完整啊!”
她递给顾长庚一袋,自己也拿了一袋,撕开封口:“喏,我教你吃。”
他有样学样,撕开,张嘴,将那颗粒全数倒进嘴里。
瞬间,无数颗粒在舌头上欢腾跳跃。
夏焰对着他挑了挑眉,眼里在说: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可是此时他俩离得这样近,她看见他深深地望着自己,身后的夜幕缓缓升起,与那残存的夕阳暧昧相融。
此刻那噼里啪啦声同时在他俩的舌尖共振,空气中一股莫名的情愫愈演愈烈,从口腔蔓延到全身。
夏焰觉得,好热。
她不由得微微张嘴,想要躲避那剧烈的跳动,却不想那一颗颗糖珠却奋力跃起,完全没有规律地挠着她的上颚,引起一阵酥麻。她连忙用舌尖一挑,将它们全数摁在舌底,将那不安分的哔哔剥剥捂住,直至化成一汪酸甜的潭水。
她整个人僵住,脚趾蜷得快要抽筋。
“二氧化碳。”
“啥?”夏焰已经宕机了。
“糖里裹着二氧化碳,融化后释放出来了,其实是气体在冲击,糖没有在跳。”顾长庚认真地说。
夏焰愣了一下。
方才她陷在莫名其妙的情绪里时,这个人居然在想二氧化碳?!
她觉得有点赧然,夏焰啊,夏焰。
她咬着嘴唇别过脸,稍稍将心神定下来,伸脚穿鞋,拿起三个酒瓶子故作镇静地说:“我们下去吧,别让他们等了。”
“好。”
他看着她像一只轻松的豹子一样向前跃去,及肩的长发元气满满地荡起。
他多想告诉她,不是二氧化碳。
在那一个吃糖的瞬间,他只想倾身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