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蔡崇志把车开到厂区门前的广场上，果然看见乔盈盈站在几名午间休息的员工中间，正饶有兴致围观筑路进展。
蔡崇志落下车窗，喊了一声，“乔盈盈！”
乔盈盈应声跑过来，拉开副驾的车门，却不忙往里钻，“你看着人在验收单上签过字了？”
“没有。不过邱经理和林经理通过电话，林经理已经同意了。”
乔盈盈翻个白眼，“我怎么越听越像忽悠呢！”
蔡崇志催促，“你先上来再说。”
乔盈盈慢吞吞坐进车里，“你确定咱们这就走？”
“嗯，能做的都做了。”
“那不一定。”
蔡崇志失笑，“又想撒泼打滚？你觉得你在这儿闹，会有人理你？”
乔盈盈指了指站门口欣赏筑路的员工，“你瞧瞧他们，修个路都看得津津有味，我要是在这儿施个大法，肯定有人捧场！”
蔡崇志边启动车子边说：“算了，我相信邱经理——修路就这么好看？你居然一直在这儿盯着！”
“倒也不是！我就想看看他们能不能在指定的时间内搞完！”
“能吗？”
“能啊！已经在做最后一遍夯压了！”乔盈盈啧啧叹，“他们要能把修路这劲头儿用在别的地方，什么成绩做不出来啊！”
“也不是这么说，邱经理算踏实肯干的了，不也是在为各种琐碎事瞎忙。”
“那是他官儿太小了，闲死阎罗，累死小鬼。”
蔡崇志说：“这和官大官小没关系，你看我都做到老板了，我不累啊？”
“你是小老板呀！”
蔡崇志噎住，乔盈盈见他没吭声，转头看看他，“对不起啊！我又说错话了，你再小也是我老板。”
蔡崇志笑笑没介意，“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苦逼小老板，但就算做到你妈妈那样的大老板，也依然会很累——你觉得赵总不累吗？”
乔盈盈怔一下，没吭声。
“不同的位子各有各的烦恼，只要有点责任心想好好做事的都会觉得累，公司越大越累，老板要操心往哪个方向走才不会翻船，员工想出成绩得跟各种官僚作风较劲儿……”
蔡崇志滔滔不绝说了一通，身边却不再有唧唧呱呱的回应，扭头一看，乔盈盈闭着眼睛靠在车后座上睡着了。
他悻悻地闭了嘴，终归是知音难觅啊！
乔盈盈蓦地醒来，看窗外，风景已完全变样，不再是厂房挨着厂房和机械感十足的柏油马路，这里的街道很窄，路面微有起伏，道路两旁却是绿树浓荫，在半空形成拱门状，鸟啼花盛，很是养眼。
“到哪儿了？”她懵懵然问蔡崇志。
“还在河都。”蔡崇志看了眼导航，“一个湿地公园附近。”
“我们要去哪儿？”
“下一个甲方，在河都西南角，以我现在的车速要开个把小时——你可以接着睡会儿。”
乔盈盈坐直身子，“睡不着了。”
蔡崇志看看她，“要不，我再讲讲职场烦恼，给你催个眠？”
乔盈盈笑，“我不是存心要睡觉的……睡着之前，其实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蔡崇志作惊呆状，“什么问题，能把你思考得睡着？”
乔盈盈脸上闪过一丝扭捏，“我在想，我妈做公司也不容易。”
蔡崇志没再玩笑下去。
乔盈盈把脸扭向窗外，幽然说：“我从小就有点恨我妈，恨总是见不到她，把我扔给外公外婆就算完事了。我这么说不是因为在外公外婆那儿受到虐待啊，实际上两个老的特别疼我，也不可能不疼我，他们只有我妈一个女儿，我妈又只有我一个孩子……但我还是不开心，我特别羡慕别的小朋友可以成天和爸爸妈妈在一起，而我呢，只能让外公陪着出去玩。”
“你爸爸呢？”
“他也很忙，我小的时候，他一周大概会来看我一次，给我买很多礼物，陪我吃顿饭，然后就消失了。我记得有次他带我去游乐园玩，我那天玩得好高兴，分开时我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要他带我回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俩离婚了。我爸当时也很难受，把我送回外公家的时候我睡着了，醒来他又走了，我哭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过了几天，外公说要带我去游乐园玩，我不肯去，他以为我哭是因为想去游乐园，其实哪里呀！我是想和我爸妈在一起。”
乔盈盈说着说着，神情黯然，“我觉得这些都是我妈造成的，她天天就知道搞她的公司，搞事业，对我不管不问。后来有多事的邻居背着外公外婆告诉我，我爸妈早就离婚了，他俩为了抢我的抚养权，还闹上了法庭，最后我判给了我妈。你想想这对一个小孩子的打击有多大！”
“你找赵总闹了？”
“没有。我都见不到她，闹什么呢？但我心里对她的怨恨更深了，她不要我就算了，还不许我爸带我走。所以我什么都爱跟她反着来，她要我用功读书，我偏不，她希望我做个有思想有魄力的人，我就傻白甜给她看。”
蔡崇志忍不住笑，“你和傻白甜沾边吗？”
“我难道不白吗？不甜吗？不……傻确实不算傻。”
蔡崇志笑着追问：“赵总一定被你气得够呛吧？”
“对！不过也就几分钟的事儿，只要不看见我，她转头就能把我忘了，永远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忙。”
“你不会一直和外公外婆住一块儿吧？”
“初三之前一直是住外公家的。”
“初三发生什么了？”
“我妈突然意识到该好好培养我了，就把我接回她身边想认真管教来着，然后就发生了我跟你说的那些冲突，我什？？？么都不听她的，我俩三天两头吵架，而且……”乔盈盈忽然顿住。
蔡崇志扭头看看她，“而且什么？”
乔盈盈耸肩，“告诉你也没什么——我妈有不少情人，当然不是同时期啦，就过一阵会换一个那种。”
蔡崇志猝不及防，又不便评价，只能干笑两声。
“我撞到过几次，有次还跟她情人吵架来着，我妈大概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以我读高二的时候她又把我送回外公家了。
“三年前外婆去世，外公像丢了魂儿一样，强撑了一年也走了。我就一个人住在老公寓里，我妈想给我买房，我没要，还是觉得老房子舒服……其实也不算老房子，外公外婆的老房子在乡下，我现在住的那栋是我妈给我买的学区房，N大附中你知道吧？全市最好的学校，可惜我进去也是垫底，幸好有瑞茜陪我，不然我早辍学了。高考成绩也够烂，勉强进了个野鸡大学读了个工商管理的大专。”
蔡崇志说：“我以为像你这样的都会出国留学。”
乔盈盈笑了，“我也想啊！我妈没让。她说我在国内就野成这样，放出去不定得疯到什么程度，死活不放我出去。说毕了业到她身边跟着学管理，但我也死活不肯……”
“你毕业几年了？”
“三年。”
“这三年你都在干吗？”
乔盈盈又耸肩，“玩啊！反正我用不着赚钱养家。哦，我虽然成绩烂，但跟好多同学关系都不错的，他们毕业后不少都去创业了，开各种店，知道我零花钱多，就拉我去投资，对我来说总比胡乱花掉强，我在十几家店面都占股份的，如果哪家发达了我面上也有光不是！”
“有成功案例么？”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蔡崇志笑，“别着急，来日方长。”
“托老板吉言啦！”乔盈盈笑着，继续聊自己，“我妈看不惯我游手好闲，回回见面都训我，后来训累了就死心了，她多聪明的人啊，琢磨训我也是白费力气，还不如给自己找个好女婿省事儿！”
“莫刚？”
乔盈盈撇嘴，“后面的事你不是都知道了嘛！”
如果是两天前，蔡崇志说不定会调侃乔盈盈和莫刚几句，不过现在他不仅说不出口，还对把乔盈盈和任何男性揉巴在一起开玩笑这种事有种本能的排斥，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潜意识里很抵抗。
“你刚刚说，你觉得你妈妈做公司不容易？”蔡崇志把话题往回扯。
经他提醒，乔盈盈才发现自己把话题扯太远了，点头说：“是啊！以前一提到她的事业就很抵触，所以从来没想过要去好好了解。这两天不是跟着你跑了好多公司嘛！感觉像打开了新世界的门，也，呃，有点理解我妈的辛苦了。”
蔡崇志笑，“赵总应该谢谢我。”
“她有没有机会谢你我不知道，但我该好好谢谢你。”
“谢我什么？”
“让我没那么讨厌我妈了。”乔盈盈沉思着说，“讨厌自己的至亲其实很难受的。”
“你今天变化真大。”蔡崇志说，“忽然能看到自己的不足了。”
“哈哈！我其实没怎么变，只是不习惯把心里话说出来而已。”
“那我也谢谢你吧！”
“谢我什么？”
“这么信任我，愿意把心里话告诉我。”
乔盈盈咯咯笑，“我一定是睡得神志不清了才会跟你敞开了说，不过也没什么，除了，呃……我妈有情人的事你在她面前别乱说，免得她的现任跟前任打起来。”
“放心，我又见不着她。”蔡崇志扫了眼导航，“还有半小时，又得去见甲方的脸色了，唉。”
“这位又是为什么欠你钱？”
“我，跟他们没签合同。”
乔盈盈扭头瞪他，“老板，我虽说是职场小白，也知道要先签合同再交货的道理，难怪你做生意这么累！”
蔡崇志有些不自在，“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有时候要做生意不能不有所妥协，毕竟我是乙方……”
“没合同，你怎么收这笔钱？”
“去问问看吧……死马当活马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