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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乱相逢时 正文 第七章 意乱相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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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

    她变的沉默、冷淡,对什么都缺乏激情。从前那个神采飞扬,充满斗志的高纯仿佛一下子消失了。

    对杜悦,高纯不仅没有要给她穿小鞋的欲望,甚至根本无视她的存在。半个月下来,杜悦忐忑的心境缓解了大半,尽管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清楚的是,风平浪静的背后,总会孕育一场更加猛烈的疾风骤雨,这简fh就是世间的不二法则。

    当夏季的酷热渐渐离这个城市远去时,世铭却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财政危机。

    谁也说不清这场危机的起因是什么。

    最初的谣传出自财务部的某些人员,世铭的职员们开始时半信书疑,并未当真,直到当月工资没能按时发放下来,谣言才被证实,大家开始陷入恐慌。

    人事部随即出来辟谣,称工资延发是因为罗总有紧急公务去了欧洲,没有他的签字,财务部无法动用大笔款项。

    但罗总出差又不是一次两次,临走前难道就没想到过马上要发工资了?况且又有烟雾弹在先,员工们对这种官方措词抱有极大质疑。

    八天后,罗总回来,工资如期发放,紧张的气氛才缓解下来,但阴霾的乌云却笼罩在世铭上空,迟迟不肯散去。

    人心浮动,大家都在小心谨慎地观望。

    看着杜悦为找新工作奔波忙碌,平时懒怠动弹的夏楠叹了口气:“唉,看

    我也得和你一样,早点谋划起来了,别哪天世铭突然倒了,八千多人一起涌到人才市场,那竞争得多恐怖。”

    “别说得那么惨烈,咱们公司至少百分之九十的人不会跟你竞争同类岗位。”

    杜悦啃着面包研究招聘信息,头也不擡地回答夏楠:“再说了,世铭那么大的公司,怎么可能说倒就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担心什么!”

    “那你千吗想跳槽_?”夏楠反问她一句。

    我是被逼的。”

    这个理由她跟夏楠解释过很多遍了,但因为高纯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而杜悦的跳槽热情依旧高涨,夏楠便怀疑她另有隐情。

    “你走了,我在公司多没劲啊!”夏楠扯下席子上的一根丝,放在齿间胡乱嚼着,有些郁郁。

    杜悦擡头看见她忧愁的模样不禁笑起来:“咱们平时在公司好像也就吃午饭在一起吧。晚上不还是住同一个屋檐下,我不搬就是了。”

    “你懂什么?”夏楠一翻眼睛,“任何分离都是从最微不足道的一步开始的I以后你离开了世铭,我们之间的共同语言会越来越少,迟早有一天会成陌路。”

    杜悦和着水吞下最后一口面包,皱眉道:“你现在怎么老发出这种无病呻吟的感慨啊,不像你嘛!是不是偷菜的那家伙教你的?”

    据她所知,夏楠现在跟张涛打得火热,正是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

    “他教我?”夏楠立刻大声叫起来,“我教他还差不多!”

    她的眼神重又忧郁起来:“我就是觉得挺没劲的,当初咱们三个刚认识,刚搬来这里住的时候多开心啊!你再看现在,雨露跟你像仇人似的,跟我见了面也是爱理不理的,真没意思!我怕将来咱俩也是这个下场。”

    杜悦静默了一下。她知道夏楠虽然外表大喇喇的,骨子里却很重感情,为了自己跟曾雨露能和好,她没少费唇舌。

    “我们不会那样的。”杜悦安慰她,“再说,我这不是还没找着下家呢嘛!”说到后面一句,她多少有些沮丧。

    杜悦的夜班还差几天就结束了,正当她为又得跟高纯见面犯愁时,又一个震惊的消息传来——高纯辞职了。

    高纯是世铭建厂之初就进公司的元老级人物,从前台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简直就是世铭的一个传奇,虽然这个传奇里,励志不多,而暧昧不少。但跟不少后来与她有类似经历的职场女性比,她还算是能力最强,也最办实事的一员。

    杜悦不得不承认,她是有点高兴的,但内心里,她的疑惑多过欢喜,她不懂高纯的辞职是早有预谋,还是跟自己当初的“恶毒”有那么点儿关系。

    高纯离开的真相,成为世铭当年度最惹人猜测的谜语。也许有人懂,只是他保持缄默罢了。

    高纯跟世铭分道扬镳的同时,也跟戴高阳作了彻底了结。

    于是又有人说,她真是个十足功利的女人,用得着的时候就跟他在一起还表现得那样痴情,一旦用不着了,甩手就走,不带一丝留恋。

    只有戴高阳明白,高纯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她对自己绝望了,也厌倦了。

    “我不想再像个联防队员那样要时刻提防你的花心,那应该是你正经老婆的责任!我也不想再逼你离婚,因为你压根就不会离婚!所以,戴高阳,我们

    结束吧!

    月底,所有外籍人员都被罗秉伦招到新加坡总部,为世铭的这场越陷越深的财政

    危机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对于他在台上的措词,许晖只愿意相信一半,当然,他信不信对全局没什

    么影响,罗秉伦在会上反复强调的无非是一点稳定大局。

    但是大局的稳定往往是最艰难的,随着财务总监和销售总监的率先离去,总部的组织架构发生了大动荡,继而影响到世铭在泰国以及菲律宾的两家工厂,先后引发中层管理人员的大出逃,使工厂一度陷入瘫痪状态——他们多半都是被先离开的老板们招安的,在一个新的环境里,人人都希望能拥有一支亲信队伍来一起巩固地盘。

    这次的危机要比想象中的严重得多,但这阵风要刮进世铭中国,还需要一些时日和更大的推动力,因为在世铭总部所召开的历次高层会议里,从来没有过中方人员的参与,罗秉伦向在中国工厂工作的各位总监一再强调,要守口如瓶。

    因此,世铭的几家工厂里最稳定的是远在中国的工厂,除了月初的工资迟发风波外,没有另起不愉快的波澜。

    然而没人会预料到中国i:厂里即将爆发的事件t是陷世铭于死地的真正致命武器。

    许晖在新加坡逗留了三日,他在这里有个名义上的家,但家人的概念对他早已失去意义,他所拥有的不过是一座空宅。

    他没有回去居住,因为时日太短,他不想把时间花费在打扫上,于是自己掏钱住了两晚酒店。

    临回中国的前夜,他意外地收到世铭目前最大的客户科艺集团技术副总张立川的电话。

    她和张立川均毕业于南洋理工大学,张立川比他早两届,算师兄。

    新加坡能有多大,大家又都在同一个圈子里混饭吃,也算是熟识了,张立川很赏识许晖的稳重认真,两家公司在涉及技术分歧方面,他从来没因为自己是客户而为难过许晖。

    许晖自然知恩图报,对张立川恭谦有礼,有求必应,给足了面子

    “晖,听说你回来开会,什么时候走,有时间出来聊聊吗?”

    张立川说话向来很干脆,许晖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他问了时间与地点,欣然前往。

    他们约在一间常去的酒吧。

    张立川比他先到,在吧台一角扬手跟他打招呼,许晖笑着过去,两人互击对方肩部,以示亲热。

    “哈!晖,你看起来气色不错,怎么,在中国混得如鱼得水,乐不思蜀了?”张立川上下打量许晖,照例开着俗套的玩笑。

    许晖穿了件纯棉的白色短袖T恤和一条牛仔裤,年轻得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张立川记得那时候的许晖,经常就是这样一副干净清爽的打扮,话不多,但开口很温和,见到漂亮女孩,偶尔还会脸红一下。

    许晖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擡手招来服务生,要了扎黑啤。

    “别笑话我了,你不是刚从W市回来?那边怎么样,你还不清楚?”许晖品着熟悉的酒味,心底深处油然而生一股惬意。

    张立川接下去感慨:“那地方真不错,物价便宜,美女如云。我都想调去中国长期工作了。”

    许晖乐道:“你就不怕这些话让你太太听到了跟你闹?”

    他见过张太太,长得娇小玲珑,但能量十足,张立川很怕她。

    果然,张立川立刻笑着摆手:“我说说而已嘛!你可别乱讲哦!”

    一杯酒饮尽,张立川挥手又要来一杯,脸上的神色这才正经起来,“晖,

    世铭这次的危机你怎么看?”

    以许晖对张立川的了解,心知他如此郑重地提起这个敏感话题:一定不只是想跟自己八卦一下那么简单,但他不想在张立川面前流露出真实的情绪,毕竟,他是世铭的客户,涉及业务方面的话题,不得不谨慎。

    他淡淡一笑:“哪家公司没有遭遇过资金紧张的危机?总能度过去的。”

    他轻松的态度让张立川眉头猝然一紧:“你别太乐观,我可以给你透个底,这次的事没那么简单。”

    “哦?怎么个复杂法?”许晖依然是很悠闲的表情。

    张立川没有立刻回答,不断晃动杯中的酒液,似在掂量话该跟许晖说到几分。

    最终,他还是摆出袒露胸襟的姿态,面带忧色地道:“这么跟你说吧,

    世铭恐怕逃不过这一劫。”

    许晖心里一惊,他没想到事情会差到这步田地。“罗秉伦白手起家,的确带富了一批人,包括他过去的同事、下属、甚至老板和一些朋友。不过你也知道,打大下容易,守天卜难啊!他错在当初没有让这些元老尽早下课,起用一批新人。对元老们,他又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尊重,以为只要发给他们够多的钱,那些人就该像孙子似的被他使唤。暗地里结下了不少怨还不自知!”

    许晖对此深有体会,罗秉伦的脾气暴躁在业界是出了名的,哪次会议上都要揪几个人出来骂个痛快方才罢休。

    就连许晖这样谨慎自持的人物,也有好几次被他数落得下不来台。

    在世铭的王国里,罗秉伦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就是一个王。大家平时忌惮他的权力,不敢跟他顶撞,但背地里,未必就没有把他恨得牙根发痒的人。

    “所以,他这次被抓到把柄,不会有多少人挺他,而且,据我所知,已经有人在私底下活动,打算把他踢出董事会了,到那个时候,世铭究竟是被瓜分还是转手都不好说,但无论是哪种方式,管理层的洗牌肯定是铁板钉钉的事。”

    张立川的话让许晖久久无语。

    “晖,我知道你一向洁身自好,其实当初你去世铭,我就不太赞成,罗秉伦做事太不遵守规矩,世铭迟早会沉。我劝你趁现在世铭的名声还没被搞臭,赶紧想办法离开。迟了,难保你不会被拖下水。”

    “能不能告诉我,世铭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晖清楚:如果仅仅是财务方面的危机,比如资金流转问题等,以罗秉伦

    的手腕,不至于会陷入张立川所说的这种灭顶之灾。

    张立川沉吟了一下,既然话已经说开头了,不妨再给他说得透彻些:“世铭有可能会惹上官司——私逃关税。”

    许晖不解地望着他。

    你出差期间,难道没有帮公司手提过零配件?”张立川笑着给他解惑。

    许晖咧了咧嘴:“这种事,哪家公司没有?”

    “但它可大可小,全看有没有人想在这上头做文章。”张立川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而且,据我了解,世铭的手提私货已经快成家常便饭了,逃掉的关税数目可观,如果W市海关认真追究起来,世铭不仅要被罚巨额赔款,罗秉伦还有可能去坐牢!”

    许晖再也笑不出来,他蓦地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出在W市的工厂?”

    “对!”张立川语气肯定,“而且罗秉伦运气不好,W市海关最近刚换了关长,正愁找不到政绩,罗秉伦这次撞到了枪口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但是,为什么是世铭?工业园里有那么多公司,海关不可能一家家查得那么仔细。”许晖无法理解。

    “这还不懂?当然是有你们公司内部的人去举报的啦!”张立川瞟了许晖一眼,笑道,“亏你还在W市待了三年,消息都没我灵通。”

    许晖苦笑:“我一个做技术的,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但现在,这些闲事正以一种强悍的方式危及他的利益。

    他转头又问张立川,“知道是谁吗?”

    张立川摇头:“不清楚,对于举报人员,海关肯定是要保护隐私的。”他的眼里忽然闪烁出一丝狡黠的光芒:“其实你只要想想谁会在这件事上吃亏,又有谁会受益,不就可以大致推断出来了?”

    受益人许晖猜不出来,但说到吃亏,那肯定是罗秉伦了,还有他的助理颜丽。

    他刚把自己的猜想说出口,张立川立刻就大笑了两声:“哈,晖!你终于想清楚了。我的想法是:颜丽的对手把这件事捅给了海关,然后罗秉伦的敌人希望用这件事把他整垮。不出意外的话,海关下个月就会正式立案调查,你可以等着瞧。”

    许晖凝神想了想,希望能圈定颜丽的死敌,但他平时跟颜丽来往不多,对办公室那套错综复杂的政治也缺乏投入的兴趣,于是很快放弃。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世铭?”他转而问张立川。

    “咳!世铭是我们的供应商,如果世铭出了丑闻,我们也可能遭遇连带责任的!”张立川给他来了一拳,“我告诉你,世铭只要一立案,我们会立刻终止向你们购货,以免卷入麻烦,危及科艺的名誉。晖,对于公司而言,没有什么比名声更可贵的了,当然,对个人来说也一样。”

    “罗总知道这些吗?”许晖的脑海里掠过白天会议上,罗秉伦那张沉重且烦躁的脸。

    张立川瞥了他一眼:“连我都知道了,你认为他是傻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许晖突然问,“你不会只是为了跟我探讨世铭的未来,对么?”

    张立川笑了:“晖,你果然一点儿也不糊涂。没错,我要跟你说的重点不是这个,我是希望——你能加入科艺。”

    这才是张立川今晚约许晖见面的真实目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许晖相信他不可能把他知道的内幕悉数告诉自己,哪怕他们是曾经的校友。

    许晖不动声色地一笑:“哦?我能去科艺做什么?”

    且不说张立川刚才是不是为了要拉他入伍而危言耸听,许晖实在想不出自己去科艺能干什么,科艺的工程部以张立川为首而下,全部满员,难道要他去当一个小小的经理?

    张立川亲热地揽住他的肩:“你在科艺能做的事实在太多了,不过一般的小职位,不但你看不上眼,我也不好意思找你。跟你说句实话吧,科艺有意在W市增设一个技术研发中心,这是我们公司下半年的大手笔,研发中心独立运转,直接向总部的技术VP,也就是Daniel汇报,当然,也跟我现在的部门有深度合作。我向上面推荐了你,以你的实力以及在W市三年的工作经历,我相信你会是最合适的人选。怎么样,有兴趣吗?”

    如果说一点都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但许晖对这个新冒出来的研发中心的规模以及未来的前途存有顾虑。

    以他的经验,在这个行业里,新兴职能部门大多像实验室里的白老鼠,能够存活下来的几率不大。现在他能明白的只有一点,就是张立川为什么会选上自己——既然这个部门跟张立川在未来有许多合作关联的地方,那么与其让总部空降一个陌生人过来,还不如找个自己熟悉且容易掌控的人上位。

    张立川见许晖没有流露出欣喜感激的神色,多少有些失落,他原以为在这个时候向他伸出援手,许晖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不过他很快释然,许晖的脾气他很了解,行事稳重,不肯轻易改变,但一旦决定了,他会义无反顾地追随。

    张立川有信心,许晖最终会同意他的建议,因为世铭的劫难绝非空口造谣。

    “晖啊,做人还是要现实一点,多替自己想想。”张立川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你在世铭绝对是个异数,你周围的人,几乎都跟罗秉伦有沾亲带故的关系,你一个局外人,犯不着为了他们内部的斗争毁掉自己的前程。”

    许晖擡头对他笑笑:“谢谢,我明白你的意思,能容我考虑几天吗?”

    “没问题。”张立川大度地说,“我等你的好消息,我相信,你会给我打电话的。”

    许晖笑着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周末晚上,吃着饭,夏楠对杜悦发出第八遍质疑:“你说,最近怎么老有海关的人来公司啊?”

    “不知道。”杜悦事不关己,答得极干脆,随后,她瞥了眼夏楠紧锁的眉头,觉得自己语气太硬了,遂又添了一句,“例行公事呗。”

    “例行公事怎么需要那么多人参与啊?我看见连颜丽都坐在会议室里呢!”夏楠咬着筷头道。

    她是被临时唤去会议室调投影仪的,一走进去就感觉里面的气氛不太-样,两个年轻的海关人员一脸肃杀地端坐在台下,其余人等面色均有些讪讪,包括平时不茍言笑的颜丽。

    “这有什么,海关的人都是大爷,颜丽亲自出面应酬不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为什么他们来得这么勤快呢?”

    杜悦开始不耐烦了,敲敲她的碗:“吃饭吃饭,想那么多为什么干吗?”夏楠把一块僵硬的鸭肉塞进嘴里,没滋没味地嚼着。

    她想不出答案来,开始对懒怠动脑筋的杜悦不满起来:“你怎么盲目乐观啊?没看见从月初开始,公司里的人就一拨拨辞职啊?我看世铭这次也许真的有事呢!看看你,自从高纯走了之后就不思进取了。不行,我可得抓-紧做好跳槽的准备!”

    杜悦扑哧一笑:“当初数落我生二心的是你,现在急着要换东家的也是你。”

    夏楠瞪了她一眼:“我是不想失业,跟你不一样,你是不希望穿小鞋,现在这双鞋穿得挺舒服是不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得了吧。”杜悦拿筷子扒拉着米饭,不以为然道,“像咱们这种小人物,其实到哪家公司都一样,永远混在最底层。所以,除非有个很不错的前景等着我,否则,换不换其实都一样。”

    夏楠歪着想了想:“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儿道理。不过——我还是得淘淘去,机会永远只留给有:有准备的人。”

    其实,杜悦心里还有把小算盘没好意思说出来,办公大厅里突然走了好几个人,那些空位总得有人去填吧。现在有一帮人在眼巴巴地等着人事部张贴内部招聘告示呢!

    杜悦很想去试,人才市场上的尴尬经历让她下决心要在世铭完成从理到文的转型,那之后她再出去找工作会容易很多。

    只是她有一点顾虑,就是进了办公大厅,难免会跟许晖朝夕相见,不像现在,厂区那么大,她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躲他一整天。许阵并没对她怎么样,但每次看见他,杜悦难免会不自在。

    她怀揣着这个顾虑矛盾地等待着人事部的招聘启事。一周后,她没把招聘启

    事等来,倒是等到了许晖辞职的消息。

    那天杜悦上夜班,吃过饭她就开始打扫卫生,准备这之后好好睡上一觉,夏楠的电话就在这时火烧火燎地杀了过来。

    “杜悦,我刚得到消息,许晖辞职了!你看,连他那么稳的人都走了,现在你总该相信我的担忧了吧!”

    杜悦握着手机半天没反应过来。

    “喂,你在不在听我说啊?”

    “在。”杜悦惊醒了似的应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呀?”

    “刚听说的!我估计他提了有一阵了,罗总肯定要挽留的嘛,今天应该是刚批下来,整个工程部都轰动了,都在议论这事儿呢!”

    杜悦乍听到这个消息时,松了口气的感觉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莫名的失落。

    许晖要走了。跟夏楠通完电话,杜悦睡意全无,脑子里胀胀的。

    她并不恨许晖,那的确不能算他的错,但是,他就这么决绝地离开,她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有点怅然。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长时间,她暗骂自己神经过敏,犯贱,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跟许晖有关的事。

    但是,她依旧睡不着。

    精神不振地去上夜班。跟她搭班的工程师也在和其他线上的同事忧心忡忡地谈论这事儿。

    “不知道许总走后会来个什么样的,唉,世铭最近是怎么了,留不住人!六线上昨天刚走掉两个工程师。”

    “新单位怎么样?待遇高吗?”另-个问。

    “不清楚,没明说,估计不怎么样,在W市的机械行业,世铭的工资绝对能排进前三。但是,照这样下去,会不会关门也说不定……”说到后面,明显低了下去,变成了窃窃私语。

    杜悦拿了自己的记录本转身离开办公室,走进车间时,她心头那种惆怅感觉愈加深刻了。

    她呆呆地走过一排排高大木然且充满油味儿的机器,茫然地想着自己的未来。

    “后天晚上有送许总的活动,你去不去?”另一个工程师的声音从线上传来,关于许晖的消息简直无处不在。

    “不想去,人都要走了,还去拍马屁干吗?再说,我又没捞着什么好处,泰国、新加坡的培训,都没我的份!”

    “你丫真现实!不过,我听说其他几个总监也会去,而且生产部的戴总嫌我们工程部都是男的,提议让质量部巡检的小姑娘都去呢!你不是喜欢那谁嘛,正好趁这个机会去接近一下!”

    “哼!那种场合,估计小女生眼里只看得见那几个总了,咱们去,还不够寒碜的!”

    “……”

    隔天下午,杜悦接到质量总监陈力秘书的电话通知,要她第二天晚上去参加为许晖饯行的小聚会。

    “我能请假吗?”杜悦斟酌着问,她不是很想去,她怕自己见了许晖会手足无措,然后在同事们面前露馅。

    “不行呢!”秘书嗓门低下去一些,“陈总说了,一个都不能少,全都要去。”

    既然是总监发布的命令,杜悦就没辙了。

    自从高纯走后,巡检组暂时归质量部总监陈力直接领导,他是个胆小的人,质量部的很多问题以往都是高纯出头解决,而他则整天猫在办公室里,成了个可有可无的人,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罗秉伦没发迹之前,陈力曾经是他的手下。众人都猜测,罗秉伦之所以选中他来挑质量部的大梁,其实从侧面说明了罗秉伦对质量部门职能的轻视,在他眼里,只有生产部和工程部才是真正做事的,而质量部门,不过是在前两者的基础上挑挑刺儿,作用不大。很多在质量部进行的项目,其本质上是在应付客户的要求。

    为许晖饯行的聚会设在W市最时尚的酒吧“夜焰”内,包下了五楼最大的一个厅,大概能容纳百来号人,可以喝酒,也可以唱歌。

    来的多数是工程部不上班的员工,世铭的管理层,除了罗秉伦、颜丽以及一些后勤部们的经理基本都来了。

    据说这是由戴高阳牵头组织的,他跟许晖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杜悦是跟巡检组的其他三个女孩一起去的,曾雨露和齐正磊没到场,他们上中班,时间上有冲突。

    一进门,大厅里的气氛异常热闹,有人高声嚷:“巡检部的四朵金花都来啦!许总面子真大!”

    幸亏室内光线昏暗,杜悦脸上的红晕才不至于被人发现,但她的表情明显不自然起来,总觉得许晖就在某个角落盯着自己。

    率先跑过来招呼她们的是戴髙阳,今天的他格外热情亲切,把她们安置在最佳位置——三位总监就座的沙发对面。

    在匆忙的目光扫视中,杜悦看到坐在沙发最边沿,手里擒着高脚杯,正不紧不慢啜酒的许晖。

    他没朝杜悦看,浑身放松,脸上含了-丝浅笑。

    巡检组的女孩平时很少有这种跟总监们坐在一起的机会,因而都有几分拘谨,戴高阳为她们各要了一杯饮料。

    “女孩子别喝酒”他用长辈的口吻温柔交代,得到几个女孩一致感激的微笑。

    许晖的秘书刘娜挺挺着个大肚子在台前唱歌,唱得还不错,虽比不上正经歌星,但显然是卡拉OK的老手了,另有两个总监秘书在旁边陪着她,给她打拍子。

    陈力拿起手上的杯子对自己部门的女孩孩晃了一下:“嗨!你们几个,等下也去唱几首,别一声不响坐在那里嘛!”

    “我不会唱。”

    “我也是。”

    女孩们纷纷摇头推脱,杜悦慢了半拍,发现好几道目光都盯着自己。

    “我,我也不会。”她不无尴尬地回答,“我五音不全,怕吓着大家。”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大笑起来。

    戴高阳走到她身边,把一只话筒递给她,柔声道:“没关系,我跟你一起唱。卡拉0K这种东西,多练练就好了。”

    傻子都看得出来戴高阳在动什么心思,陈力和其他几个坐得近的经理都发出暖昧的低笑,唯有许晖,面无表情地扫了戴高阳一眼。

    总监给她脸,杜悦不能不识好歹驳了对方的面子。她无奈地接过话筒,随戴高阳一起走上去选歌。

    一曲终了,杜悦带着一脑门的薄汗从台上下来,发现刚才还坐在总监们附近的其他三个巡检组的女孩都已弃她而去。

    谁都知道在总监身边可以有展现自己的机会,不过,这个机会显然不是人人都想要的,而跟领导们靠得太近也不是件舒服的事儿,所以她们无一不是找借口溜得无影无踪。

    对戴高阳跟杜悦刚才的表现,台下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评论。反倒是戴高阳,很从容地新取了一杯果汁递给杜悦,笑着说:“你很诚实,来,为你的诚实干一杯。”

    众人皆喷,许晖的脸色却越发阴沉。

    杜悦尴尬得要命,她边喝着冰凉的果汁,目光边求救一般在场内巡逻,很快就眼睛一亮,她看见跟她一起来的汪寒正跟工程部的几个男孩在吧台边上说笑。

    喝尽了杯中的饮料,杜悦搁下酒杯,见戴高阳还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她站起身来,匆忙说了句:“不好意思,你们慢慢聊,我找人有点儿事。”说着便逃也似的跑了开去。

    “哈!David,她怕你呢!”陈力戏谑地调侃戴高阳。

    戴高阳只微笑不搭讪,他转身,见许晖沉默地坐在原位,半天都没有挪动的迹象,打趣道:“晖!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有点舍不得我们?”

    大家又笑。

    这个关头,谁都知道尽早脱身是最明智的选择。他们这一群人里,唯有许晖是通过正常途径进世铭的,所以他可以走得洒脱。而其余人等,一方面是不相信事情还能继续坏下去所以保持观望态度,—方面也是因为跟罗秉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时候走,怕落得个薄情寡义的坏名声。

    许晖站起来,坐得太久,身体的各个关节好像凝住了一样,他用力按了一下戴高阳的肩:“我出去活动活动。”

    杜悦先去上了趟洗手间,出来后,她没有按预想的那样去跟同来的几个女孩子会合,而是在大厅的某个人丁稀少的角落里找了张靠墙的高脚椅坐着,看远处的大屏幕,那里正在放《爱的代价》的MTV,某个美女如一匹布似的把身段拗过来又拗过去。

    这里很隐蔽,没有灯,光线全集中在大厅前方的舞台上,隐没期间,杜悦觉得很安全,终于可以摆脱许晖那像狼一样静悄悄却勾魂摄魄的眼神了,有他在的地方,她就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她打算就这样蛰伏到散场。

    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咳嗽声。杜悦一惊,赫然转身,却见许晖双手插在兜里,与她一并排,遥望着前面的大屏幕。

    “许总。”杜悦控制住激烈的心跳,硬着头皮低唤了他一声。

    许晖有点无动于衷,目光还停留在前方,仿佛对MTV很感兴趣:“躲在这里做什么?觉得聚会很无聊?”他没告诉她,自己摸黑找了她一圈。

    “哦,不是。”杜悦忙辩解,“这里比较……视野比较好。”

    许晖低头瞥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每次她心里有了排斥外界的想法,就会像现在这样言不由衷,而她那强硬堆挤出来的笑容,也让他浑身不舒服,他不喜欢眼前这个刻意压抑自己的杜悦。

    他的静默让杜悦有点沉不住气,她不清楚许晖为什么突然跑来找她,难道他又想等散席之后带自己走。

    这个念头刚—蹿入大脑,杜悦的脸就像沸腾开了似的红不可抑,她不能再由着自己在略带压抑的沉默中胡思乱想了,她得说点儿什么。

    “许总,你,你怎么突然要走?”她贸然开口,很快就发现自己犯了大忌讳,居然打听起总监的隐私来了,赶忙又亡羊补牢似的加了一句,“大家都很舍不得你。”

    许晖在暗淡的光线中微微笑了—下,问:“也包括你么?”

    杜悦的脸越发红得如火如荼,她发现一个人在神经不够平稳的情况下还是少说话为妙,否则句句都错。

    许晖轻轻吁出一口气,目光在昏黄中扫视了一圈之后,幽然道:“我走

    了,你应该很高兴吧?“

    杜悦猝然向他望去,而他却目视前方,表情有几分落寞,她想告诉他不是这样,但心里转了下念头,觉得那样回答不是很妥,她不知道要怎样回应他这个问题才算得体,于是索性仍然保持沉默。

    她的不语在许晖看来却无异于默认了,封缄在心里的情绪又冷硬了几分。“那么,”他近乎发狠地说,“希望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杜悦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身影,良久,目光中晃过—丝迷惘。

    许晖转身向自己的位子走过去时才想起来,他去找杜悦不是为了去说一声再见,他其实是想带她离开世铭的。

    可他已经懒得再折回身去了,人都是自私的,他没有理由去帮助一个对自己无情无义的女人。

    就让她跟着世铭这一页,在他的时光表里翻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