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晖缓缓走下旋转楼梯,他不喜欢电梯,宁愿慢一点,至少视野开阔。
他穿一身笔挺的深色西服,流畅的线条衬托出他良好的体型,脖子上挂着根亮黄色胸牌带子,工作证上的他和此时―样,面带微笑,自信笃定。
在楼梯平台上,他一眼就瞥见坐在落地窗前的戴高阳,正跷着二郎腿,面向窗外碧绿的草坪,―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许辉本可以把他邀请到自己办公室去,但因为上次在酒吧的不愉快,他不想由自己主动冰释前嫌,在某些方面,他也怀有不可理喻的固执。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戴高阳警觉地转身,见许晖已站在自己面前,赶忙起身,用比平时热情数倍的口吻迎了上去:“嗨,晖!终于又见到你啦!”
他笑容真诚热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
许晖笑笑:“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什么啦。”戴高阳依旧满脸堆笑,拉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对自己所受的怠慢毫不在意。
“我知道你是大忙人。说实话,你肯下来见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一一你老兄应该消气了吧?”言毕,他先朗声大笑起来。
许晖有些馗尬,但不准备为上次的事道歉,勾勾嘴角:“别开玩笑了,找我有事?”
“我是来告诉你—个好消息的。”戴高阳笑着说,“我和张总那次见面谈得很愉快,合作也够顺利,现在已经得到资格允许,可以为科艺正式送样了。”
“那就恭喜了。”许晖淡淡地说。
“晖,我该好好谢谢你。”
许晖挑了下眉,直起腰来:“你要好好谢谢的是你自己。”
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出来戴高阳这次花了多少血本才取得如此成效。
戴高阳语气郑重道:“不,我该谢的人是你!那天晚上的事我一直很抱歉,我以为……你不会再帮我了。”说着,他向许晖伸出手。
许晖难得看见他如此认真的表情,先一愣,继而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把手伸过去,与戴高阳的手握在了一起。
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这也是为什么即使他当日那样愤怒,后来还是替戴高阳牵线的原因。
今天这一握,也是彼此在用行动表明,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后不必再提。
戴高阳立刻绽开灿烂的笑容,这种笑容对于女子来说想必具有十足的杀伤力,许晖却有些反感,迅速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
“晖!什么时候出来聚聚吧,我作东,你可以……把杜悦一起带上。”跟杜悦在一起的事许晖并没有刻意隐瞒,这种事即使想瞒也瞒不了,只是戴高阳提到杜悦的时候,舌头还是打了个趔趄,许晖不明白那代表什么。
“再说吧,她不太喜欢热闹的场合。”许晖敷衍。
戴高阳没有勉强,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跟许晖握手言和,一旦做上了科艺的供货商,他们之间就少不得要打交道。
杜悦对许晖和戴高阳之间的事一无所知,她从不打听许晖的事,反之亦然。他们平时各过各的,只在某个小范围内有所交集。
杜悦有时候也想,正常情侣之间大概不会像他们这样泾渭分明,但是,他们并非正常情侣,不是吗?
她在新公司倒是过得有点乐不思蜀。
这里无论是工作节奏还是人员规模亦或薪酬待遇,都处在中等水平线上,企业文化跟世铭的更是截然不同。如果说世铭总是处在风口浪尖上,这里无疑就是个宁静的港湾。
顶头上司对杜悦的管理也相当松懈,跟同事间的关系,虽不及过去跟夏楠那样亲密,但也算融洽,再也不用无聊地揣测猜疑。
她常想,她和夏楠的友谊或许就是因为走得太近才导致毁灭,
同事和朋友还是要有区别的。所以,如今的她特别注意跟同事保持一定距离,
哪怕关系再好,也点到为止,免得涉入太深,将来不好收场。
优哉游哉过了两个月,她居然长胖了五斤,连原本瘦削的下巴都不明显起来了。
晚上对着镜子,杜悦开始长吁短叹:“看来我得去减肥了。”
许晖在客厅里听到了她的抱怨,便笑道:“不如跟我去游泳吧。
许晖每周会去西南边郊的一家游泳馆两次,他在那儿办了张年卡,里面的设施和服务都不错。
杜悦问他干嘛跑那么远,这个小区里就有游泳池,许晖说他喜欢清静,这里的游泳池太闹了。
“你们是怎么说来的?小饺子,,是不是?”他笑。
杜悦想起某个夏夜两人在小区里散步时看到的壮观景象,不觉也笑起来。周六一大早,许晖换了身千净淸爽的浅白色便装,进杜悦房间催促她起床,隔天晚上就说好的,他要去给她买游泳套装。
杜悦被他晃得头发昏,眼睛睁开一条线,但还没完全醒,她想赖会儿床:
“随便一件不就是了,听说每个游泳馆门口都有卖泳衣的店铺的。”
许晖听了直皱眉:“那种地方的东西也能买?我们去购物中心。快起来,
你会越睡会越胖的。”
“有什么关系嘛!”杜悦嘴上嘟哝着,但经不住他这么一恐吓,只能不情
不愿爬起来。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一件睡衣也是歪歪扭扭地罩在身上,半遮半掩,许晖心里便有点蠢蠢欲动,但他不想耽误时间,返身向门口走去,嘴上不忘教训还在嘀咕的杜悦。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杜悦已经下了床,光脚踩在地板上,打开衣橱。
“你的中文怎么比我还好。”她笑嘻嘻地说着,手上已抓了两件衣服。
“我从小就念华文学校的,古文功底肯定比你强。”
许晖停留在门边笑呵呵地答。
身后没有动静,他忍不住扭头瞥了一眼,刚好看见杜悦只着文胸,正背对自己手忙脚乱往头上套—件长袖T恤。
到底没忍住,他还是走了回去。
“啊——你要干吗……”杜悦连衣带人被许晖压倒在衣橱门上,惊恐的喊叫很快就淹没在在他火—般的热情里……
正如许晖所言,西南的这家游泳馆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少,尤其是他挑选的这间坐落于半山腰上的室内游泳馆,周末上午,机会成了他们两人的包场。
“这儿真大。”杜悦披着厚实的浴巾,左顾右盼发出感慨,清脆的声音在馆场里有悠扬的回音。
许晖一个优美的鱼跃没入水中,身子很快又破水而出,停留在池子中央,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向杜悦解释:“这里一共有三个室内游泳馆,五个泡温泉的池子,一会儿游累了我们可以去外面泡会儿温泉。”
杜悦在池边坐下,双腿小心翼翼地探入水中,很快就适应了水温,缓慢地在水里划拉,被搅动开的水波一圈圈荡漾开去,肌肤感受着那柔软的抚摸,甚是惬意。
“还有温泉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一定是人工调配出来的吧?”她说着往窗外瞧了两眼。
“当然是真的,天然温泉,W市只这一家,所以才会这么贵。”
许晖游了会儿,见杜悦还披着浴巾迟迟不肯下水,便大声道:“快下来,一起游啊!”
杜悦对他扮了个鬼脸:“我不会。”
许晖朗声笑:“下来吧,我教你。”
杜悦有点怕水,但许晖笃定的神色给了她勇气,迟疑片刻便抖掉浴巾,小心翼翼地下了水。
她那一身玫红色连体泳装,像一瓣坠落在水面上的玫瑰花瓣,白的肌肤,艳的色泽,更衬出她娇小灵动的身材。
她没敢入水太深,只下到第三级台阶便静止不动了,目光怯怯地望向许晖,眼里流露出求助之意。
许晖深吸了口气,身子潜入水中,飞快向她滑去。才刚靠近杜悦身边,就听她在叫唤:“哈!那儿有个救生圈,我要!”!
早在挑泳装时,杜悦就想把救生圈也买上,似乎没有那个玩意儿.她就命不保矣。许晖啼笑皆非,好言相劝数番盾后,又告诉她游泳馆里都有,她才悻悻作罢。
来游泳馆的路上,杜悦又一路上反复和他确认,游泳是否真的有助于减肥,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才不好意思地承认,她怕水。
“学会了就不怕了。”许晖当时安慰她,没怎么当回事,不会游泳的人总会对水畏惧三分,这很正常。
不过眼下看到杜悦在水里的这副胆怯又无助的表情,他真是又想笑又怜惜,完全不像平时争强好胜的她。
他决定帮她克服这道难关,首要的一条是不能用救生圈。一旦有了救生圈,就永远也别学会游泳了。
“走下来,别怕,有我呢!”他向杜悦伸出手,杜悦却始终用期待的眼神盯着漂在离她两米远处水面上的彩色救生圈。
许晖不容她犹豫,上去抱住她就向水深处游去。
杜悦的双眸因为紧张瞪得老大,一双手死死搂住许晖的脖颈,任他怎么劝都不肯放开。
“我要那个救生圈!”她固执地重复要求,像个因为没有吃到糖而耿耿于怀的小孩。
许晖游泳不错,但算不上一个好的教练,他本想用自己的方式教她,偏偏碰上的是个完全不肯合作的学生,无奈之下,只得投降,带着她一起往救生圈的方向游。
那只救生圈很大,杜悦简直可以拿它当皮筏。
在许晖的帮助下,她坐进皮筏中心的圈里,双手在圈外划拉,顺着水流左右漂浮,这种有趣安全的游戏很适合杜悦,开心的笑容再度浮现在她脸上。
与水的接触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一旦彼此亲近,恐惧心理自然会削减大半。一开始,许晖还应杜悦的强硬要求,只在她附近的水域活动,渐渐地,她的兴致高了起来,自己想跑得远一点,遂大方地向他挥手,“赦免”了许晖。
许晖立刻像箭鱼似的“嗖”一下滑得不见踪影,隔了片刻,他在水池的另一面探出头来,朝杜悦挥手微笑。
杜悦见他离自己有相当一段距离,水面折射出来的波光让她有种不安全感,她扬声对许晖喊:“你别游那么远,我害怕!万一……”
话还没说完,她的身子因为过于向前倾斜的缘故,皮筏骤然失去平衡向一边倒去,把杜悦狼狈地掀进水里。
“啊——许晖,救救我!!!”她惊恐地叫唤,双手在水面上疯狂乱抓,可越是慌乱,越是什么也抓不到,无边的恐惧瞬间如潮水般向她包围过来……
许晖在远处看见了,第一反应就是往这边冲过来。
然而,到了近前,他却不急于拯救杜悦,反而镇定地向她“传授”自救方法:“深吸一口气,不要吐出来,手向两边划,别慌……”
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杜悦此时的惊慌和愤怒,她的头不时没入水中,好不容易挣扎着出来,也仅来得及呼叫几次救命,哪里有闲情逸致去听许晖的教诲。
就这样一次一次在水中浮沉,杜悦在绝望的情绪中,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她的眼眶来不及分泌泪水,只在心里狠狠诅咒许晖:“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混蛋!”
眼看杜悦力气快用尽,许晖的尝试再一次以失败告终,他才上前托住杜悦的身体浮出水面,朝池边游去。
一上岸,杜悦就哭得泣不成声,举起双拳在许晖胸前猛捶:“我算看明白了,我今天就是在这儿淹死了,你肯定也无所谓!”
许晖闷笑:“我不会让你死的,从没听说有在游泳馆里淹死的人!”他伸手想搂住她,却被她狠狠推开。
“你诚心的是不是?你就想看我丢人!你明知道我不会游泳,枉我还那么信任你!”杜悦眼圈红红地谴责他。
许晖不敢笑了,杜悦的怒意全写在脸上,一触即发。
“想知道我是怎么学会游泳的吗?”他柔声问。
杜悦别转脸去不理他,一心一意地抹眼泪。
“我六岁那年的夏天不小心掉进河里,当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还以为自己的小命肯定没了。幸亏有个路过的行人,看见水里有个黑色的东西上上下下浮动觉得奇怪,停下来观察了一下,才救了我一命。”
杜悦没想到许晖幼年还发生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出,脸上的忧愤之色减退几分,她竖起耳朵聆听,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很快把脸转过来。
“这件事后来让我爷爷知道了,他花了半个夏天教我学游泳。他的方法就是教我几句简单地口诀,然后把我扔进河里自己体验,直到我快撑不住的时候,他才下来把我捞上岸,这样练习了没多久,我就学会游泳了。”
许晖伸手揽住杜悦的腰,这次她没拒绝。
“我刚才就是想用我爷爷的办法来教你游泳,可惜,你以为我图谋不轨。”他含笑又凑近她一些,几乎是把她整个人都搂进了怀里。
杜悦扭了几下身子,并不强硬,后来就任由他抱着了,她狐疑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没骗我?”
“是真的。”他言之凿凿,忍不住用唇去抚摸她湿漉漉的却充满蛊惑的面颊。
“简直说魔鬼训练法。”杜悦低头嘟哝了一句。
虽然方法也许有效,可她一点儿都不喜欢,太折磨人了。
“所以,我在想,也许适合我的方法并不适合你。”许晖笑着低语。
他的唇无可避免地滑向杜悦的,一吻下去便不可收拾,身体也很快起了反应,杜悦慌忙推开他,她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跟他野合。
“我决定了,游泳培训班。”她一本正经地对他宣布。
“我赞成。”他笑着松开她。
他们在游泳馆的餐厅内简单用了餐后才驱车返回。
杜悦虽然没学会游泳,但在水里折腾了那么长时间也颇费体力,她感觉浑身懒散,又因为刚吃完饭的的缘故,在车子里昏昏欲睡起来。
朦胧中,她听到许晖的手机响,他有蓝牙耳机,可以边开车边接听。
绝大多数从新加坡过来的华人最爱说的是两种语言,一种是英文,最普遍,可以跟任何会将英文的人交流,算是他们的官方用语;另一种是客家话,只在彼此熟识的朋友间使用。
许晖此时说的是英文,说明对方要么是客户,要么是与他背景相似的华人,只是彼此并不亲密;而他的口气里有种心不在焉的不耐,似乎想尽早结束话题,那就可以排除说客户的可能性了。
杜悦歪着头,于似睡非睡间揣摩着给许晖打来电话的人,不禁为自己的推断力感到自得。
忽然,一个熟悉的称呼飞入杜悦耳中,她怔了一下,睁开眼睛,坐直身子。
许晖似有察觉,飞快瞥她一眼。
“是……戴高阳?”明知不该问,她还是问了。
“嗯。他现在是科艺的供货商之一。”他不打算瞒她,有些事,欲盖弥彰。
杜悦沉默了,尽管心里不舒服,但她没理由也没能力阻止许晖和戴高阳来往。
许晖瞅瞅她僵硬的面色,觉得自己应该解释几句,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语句,只好作罢。
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道理,他认为杜悦应该能懂。
“他邀请我们晚上去参加一个酒会。”他故作轻松地说,“你有兴趣吗?”
“不。”杜悦直视前方,冷冷地回答。
晚饭是两人在家里吃的,杜悦做了她最拿手的炸酱面w许晖特别爱吃。
在厨房收拾好餐具,杜悦走出来,见许晖已经穿戴的差不多了,正对着镜子仔细打领带。
她在房门口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觉得他和白天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离自己好远,简直遥不可及。
许晖转身看见望着自己发呆的杜悦,不觉走过去,抚抚她的脸:“怎么了?”
“一定要去吗?”她仰起脸来,幽幽地盯着他。许晖见她面色忧戚,心里便有些发软:‘‘也不是。”
今天的酒会应该没有什么明确的正事要谈,无非是戴高阳作东,给圈子里的人一个聚聚的机会,笼络下感情。
“只是……之前说好了的,现在如果取消……”他为难地扫了眼腕表。
‘‘我没说不要你去。”杜悦靠近他,替他正了下领带的位置,对他嫣然一笑,“我的意思是,我跟你一起去。”
许晖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回应。她在想什么,他总不太明白,
“你……不希望我去?”杜悦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寻可疑的蛛丝马迹。
“当然不是。”许晖捉住她的手,心下释然,既然她想去,那就一起去吧’
参加酒会自然不能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去,杜悦换上了一条轻盈的衣裙,裙摆不长,仅仅过膝,款式新颖大方,鲜艳的橙色配上不对称的剪裁,让她整个人都焕发出奔放的活力。这是许晖某次逛Ports专柜一眼看中的,觉得很适合杜悦。这款服饰算不上晚礼服,但既然酒会是非正式的,杜悦又不是女主角,自然不必穿得太过隆重,惹人注目。
她又把头发在脑后盘起,施的妆也比平时要浓重了一些’当许晖在灯光下重新审视她时,不禁在心里暗叹时光的奇妙。
仅仅在-年前,他所删的杜悦还是个整天穿着白大褂,其貌不扬地湮没在机器喧器声中的平凡女孩,而现在,她仿佛脱胎换骨,把原本隐藏在骨子里的美都张扬了出来。
直到坐进许晖的车里,杜悦仍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她即将从幕后走到台前,而这是她自己选择的。
她向许晖要求同去的决定几乎是在一瞬间形成的’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的提议实在莫名其妙,心思陡转了数回,她终于放弃挣扎,不想在许晖面前变来变去,惹他无所适从。
在悠扬的车载音乐中,她想,也许这正是她诚实的想法——她希望和许晖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而不仅仅局限于做个影子情人。
潜意识如同隐没在海面下的冰山’平时不出来打扰她并不表示它不存在。她决定听任它一回。
这是许晖首次带她出席他的社交圈。
聚会设在市区一家颇具盛名的俱乐部。
杜悦跟着许晖进包厢门时,心里陡生紧张’她格外注意到其他女伴都是大方地挽着男友的手,笑态自然。而她自己的手,则从一下车就被许晖紧紧牵住了,一路就这样走了进来,想临时改换姿势都没机会。
戴高阳远远见到许晖,立刻热切地迎上来’他当然注意到与许阵并肩携行的杜悦,心里也颇有几分吃惊,一半是因为杜悦的打扮,如果说从前的她是块璞玉,那么连戴高阳都不得不承认,经过许晖之手,她终于成为了一颗会发光的宝石:而另一半惊诧则是他没想到许晖会真的带她同来。
戴品阳知道许晖以前有过情人,只是他从来不提,更别说带出来给大家见识了,他似乎从来没打算过要和谁长久。
难道他跟杜悦是玩真的?戴高阳相当怀疑。
不容他想太多,那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已近在眼前,戴高阳施展老手段,插科打诨地与许晖打完招呼,目光又转向杜悦,由衷赞叹:“杜悦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杜悦只当他客套,生硬地朝他笑笑,她远没修炼到戴高阳那么高的境界,哪怕对着一尊极讨厌的物体也能谈笑自如。
许晖见她面色,知道她不喜欢跟戴高阳过多接触,很快找了个由头与他分开,戴高阳也是真忙,有新到的客人陆陆续续进来,跟谁都只能简单寒喧两句,无暇细聊。
许晖取了两杯果汁,陪杜悦在角落的沙发里坐着。
来往穿梭的人7流里有认识许阵的,不时过来跟他打招呼,杜悦保持微笑在一旁缄默不语,许啤不提,客人们也不多事,最多请教一下她的芳名,唤她一声“杜小姐”算是承认了她的存在,而对她的身份都无好奇追究的欲望,仿佛有些心照不宣,但望过来的眼神却令杜悦不舒服,或许是她自己多心了。
杜悦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瞟向戴高阳,她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她早就知道这种场合戴高阳会出现,按照常理,她似平应该避开,可她却主动来了,这真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把握的微妙心理。
当刚才和戴高阳重新面对面时,她发现自己心情还算平静,只是面颊肌肉有些不听使唤,怎么也摆不出笑脸来。5
也许是怕杜悦发闷,无论到哪儿,许晖都不忘拉她―起,只是杜悦无法融进那些与她毫无关系的话题,站着当木头人旁听实在无聊,趁许晖跟人聊天得投入,她一个转身,从他身边溜开———
她很快发现,一个人要比跟在许晖身旁自如得多。看看酒会上的各种布置,研究下一个来宾的衣着打扮,倒也不失为一个学习的好机会。
几乎每个客人都有自己熟识的圈子,鲜有如杜悦这般落单的人,她经过的地方偶有好奇的目光投射过来,不过也仅此而已。
转了两圈,杜悦有些厌倦,所谓的社交圈,原来也不过如此。
正犹豫要不要回头去找许晖,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你好,杜小姐。”
她有些惊讶地转眸,看见一个穿鹅黄色晚礼装,修着齐整波波头的女孩正笑吟吟瞧着自己。
杜悦不认识她,出于礼貌,笑着回应:“你好。”
“我是David的秘书张宜,你叫我阿宜就可以了。”张宜主动自我介绍。
原来是戴高阳的秘书,杜悦恍然,张宜长着圆圆的笑脸,很容易讨人喜欢。杜悦正愁无聊,两人很快攀谈起来。
“这个酒会是不是你准备的?”杜悦猜测。
张宜点头。
“你真厉害。”杜悦扫了眼有条不紊的包厢,忍不住称赞。
“哪儿呀!”张宜撇撇嘴,“其实很容易的,你把要求告诉俱乐部里的人,让他们布置好了,你提前过来检查一遍就0K啦!”
张宜的爽快让杜悦心生好感,满场子都是说同——类话的女子,只有这个张宜
让杜悦觉得还算有趣。
“你跟科艺的许总—起过来的吧?”张宜给她拿来一杯木瓜汁,“尝尝这个,很新鲜,而且对女人有好处——你是本地人吧?”她笑嘻嘻地看着杜悦,语速跟思维跳跃得一样快。
杜悦不知道先回答她哪个文题才好,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是本地人,不过我们家乡离W市不远。”
张宜美美啜了一口木瓜汁,挥挥手说:“你误会我意思了,我说的本地人就是咱们中国啦!”嘴巴朝场子里一努,“今尺来的女宾里大半是新马-带过来的,我刚才在门口一看到你就觉得你跟她们不一样,你真漂亮!”
别人夸自己漂亮总是令人高兴的事,正不知道该怎么谦虚一下才好,张宜已经把注意力转向她的服饰了:“你这条裙子真不错,平时也能穿吧,什么牌子的呀?”
杜悦一时答不上来,她对品牌没有研究,人家说过她转眼就忘了。
张宜还真是内行,围着她转了一圈就捂着嘴返回她正面,满眼惊异:“果然是SPorts今年夏季的新款呢!我一直想买,可又狠不下心,得三千多块呢!”
杜悦听了也吓一跳,这衣服是许晖买了送她的,他喜欢冷不丁送她些礼物
,他把袋子拎给她的时候没怎么当回事,她便也没当回事,想不到这么几片
薄薄的布片居然这样贵。
戴高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举着个酒杯像鬼魅似的站在她们身后,张宜见了他,立刻乖巧地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戴高阳指指门边一个探头探脑的服务生:“她们好像在找你。”就这样把张宜支使开了。
“Hello!”载高阳—手持酒杯,-手插在裤兜里,用故人重逢时那种特有的亲昵看向杜悦。
她的心里飞快掠过一丝慌乱,目光本能地在人群里搜索许晖的身影,但随即就醒悟过来,为自己的心虚感到羞耻,她没必要怕眼前的这个人。
杜悦的心思戴高阳—丝不漏觑在眼里,笑意更深:“不用紧张,我跟晖现在是合作伙伴,我捧他还来不及,不会对你再动从前那些念头了。”
杜悦勉强咧了下嘴,转身欲走。
“难得见上一面,怎么,没兴趣跟我聊聊?”
“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杜悦绷脸,脚下却不再动弹,举杯喝了口甜腻的果汁。
戴髙阳向她走近几步,他们的身影刚隐没在人造综榈树的背后,很好地遮住了大多数人的视线。
他压低嗓音:“真没想到,你会跟他走到一起,你究竟看上他什么了?”杜悦有些没好气:“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戴高阳也不着恼:“我只是想提醒你,跟他在一起没什么好处,纯属是浪费时间。”
像有一根针毫无提防地扎在心上,杜悦感到尖锐的疼痛,她觉得自己应该抽身就走’不再去听他“恶毒”的论调’无奈脚底生了根,挪不动。
戴高阳斜靠在棕榈树干上,似笑非笑地看看又看看远处谈锋正健的许晖。
“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是在浪费时间。一般来讲,有点身份或者能力的新加坡人都喜欢跟本国女子结婚,如果不是没得选择,他们不会愿意娶内地女孩。”
杜悦冷笑几声。
戴高阳也笑起来,他明白她的意思,耸肩道:“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擡高自己,的确,我们比你们高尚不了多少,但实际情况就是如此!不过你想必也了解一点,你们这里有不少女孩都喜欢傍老外,有没有钱倒在其次,好像这样做脸上特别有光,外籍男人就是这样被宠坏了的。”
杜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戴高阳忙又道:“当然,你跟晖之间也许不是这样的情形。但我劝你不要对他抱有幻想,他父母早年离异,他自己又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这样的男人,说实话,无论对感情还是结婚,都不会再有期待。”
说到这里,他忽然幽幽叹息一声:“结婚其实是男人冲动的产物,如果有机会重获自由,我相信大多数男人都不会肯回头,尤其是在尝过独身的滋味之后。”
杜悦不知道他是否在说他自己,她对他的私生活不感兴趣。
“当然了,凡事都没有绝对。如果说有些意外发生的话……”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自顾自笑起来:“比如你用些手段……”
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肚子,杜悦怔忡几秒就明白了,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会这么做吗?”戴高阳朗声笑起来,“我相信你不会的啦!其实,你和高纯倒是有些相像的地方,你们都是那种让男人觉得……唔,怎么说呢……比较棘手的女孩。”
杜悦伸手抓了一片落地盆景的叶子在手心轻轻摆弄,她的心犹如在半空中
荡秋千,忽上忽下,乱了方寸。
她之所以还站在这儿聆听戴高阳闲扯,是因为他所说的话题是她一直以来想要逃避却又是最关心的。
他犀利的话语虽然刺耳,又不无道理,她宁愿听真话,也好过自欺欺人,所以,她勒令自己听下去。
“如果只是为了利益那反而好办了,但你们追求的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爱情。”
戴高阳的手朝虚空中一抓,又轻轻一放:“世上真有这种东西吗?我反正不知道!”
杜悦将握着叶片的手掌张开,然后倾覆,那片叶子晃晃悠悠坠落下去,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你就不怕我把你说的这些话都告诉他?”她的声音很冷,却镇定得出奇。戴高阳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轻笑着摇头:“你不会。你不是那种会为了寻求真相而不顾一切的女孩,你太爱面子了,那些话,你根本说不出口。”
杜悦不得不重新审视戴高阳。
从前她跟许多人一样,以为他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今天这一番话让她赫然发现,在他看似嬉笑无常的外表下,其实也有着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眸。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极度失落后,杜悦反而平静了许多,啜一口冰冷的果汁,目光眺向远处,许晖正在左右张望,一脸焦虑地寻找她。
戴高阳自嘲地一笑:“这大概就是男人犯贱的地方,你拒绝了我,我却不希望看到你败在别的男人手下,那样不是显得我很无能?”
许晖的视线终于定格在棕榈树后面那时隐时现的一抹落霞色上,他的眼眸先是一亮,但在瞥到戴高阳的身影时,又在无形中黑沉下来。
“他过来了。”戴高阳也看见了许晖,低声笑语,“他倒是挺紧张你的。”
到了近前,许晖的脸色已经恢复淡然,不着一丝阴霾的痕迹,伸手很自然地揽住杜悦的腰:“在和David聊什么?”
戴高阳打着哈哈道:“当然在讲你怎么好啦!”
“是么?”许晖一点也不信,也还以玩笑口吻,“你不讲我坏话我就很感激了!”
两个男人像在说天大的笑话一般相对着大笑了一番,之后,许晖搂着杜悦,直到酒会结束,他都没再放开过她。
回去时,许晖开着车问坐在身畔的杜悦:“你觉得酒会怎么样?”
“还可以。”
许晖知道,杜悦的所谓“还可以”其实就是“很无聊”,他不觉一笑:“高戴阳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们……好像讲了好久的样子。”
杜悦想了想,慢吞吞地回答:“他让我对你小心点儿,他说——你不是好人。”
许晖干笑:“这家伙,果然没讲什么好话!”
杜悦把头转向许晖这边,默默看了他几秒:“你是好人吗?”
不知为何,许晖觉得她的声音虽然柔和,却有股难以名状的强硬,他顿了一顿,反问:“你认为呢?”
杜悦轻吁了口气,重新目视前方,幽然道:“好或是不好,得看从什么角度去评判了,角度换了,从前的‘好’也就成了‘不好’。”
今晚的杜悦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时不时就会露出一截尖尖的小刺,冷不丁扎许晖一下,尽管不疼,但他很不舒服。
“说得真深奥,我都听糊涂了。”他不想正面接她的话头,探手抚了下她的脖颈。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杜悦却不肯就此罢休。
“……你说。”许晖勾勾嘴角,有点无奈。
“你……还会结婚吗?”
她的问题太突然,以至于许晖一瞬间差点忘了自己在开车。
他定了定神,这才扭过头去瞟她一眼:“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在忽明忽暗的街灯的光线里,杜悦的脸上没有一丝寓意明确的色彩,她冷静得像一座雕塑,让许晖心里蓦地冰了一下,他暗忖,一定是戴高阳跟她说过些什么了。
“没什么,忽然想到,随便问问而已,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
车子进入一截弯道,在转过一个完美的弧度之后,原本密集的车流分散成几股,路面一下子空旷了许多。
许晖放缓车速,他觉得有必要和杜悦好好谈谈。
“杜悦,我不妨跟你实话实说,我……没打算再结婚。”他斟酌着字句,慢声道。
杜悦没吭声,他的回答在她意料之内。
“你应该听说过,我曾经离过婚,那是我唯一一次婚姻。”许阵继续往下语气里不无伤感,“也许我天生不讨女人喜欢。所以……我不会再自讨没趣了。”
他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了,可他想说的话其实还没有讲完,只是他没把他们送出口,而是选择藏在了心里。
如果不是因为自尊,他很想坦白地告诉杜悦:“你还这样年轻,摆在你面前的机会和诱惑会有很多,而我正在慢慢变老,我不想在重新付出全部之后,再接受一次被人甩弃的打击,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小,因为你从来就没爱过我。”
他至今无法忘怀前妻向他提出分手时的感受,他记得他在她面前愣了足有一分多钟,完全不知所措。
那呆滞的一分钟,是他心头永难磨灭的耻辱。
尽管对这样的回答杜悦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许晖真的这样说出来了,她还是感到无边的愤怒。
她很想问他:“如果我想结婚怎么办?”她的嘴巴已经张开,但还是及时合上了。
她能猜出他会怎么回答:“你想结婚?那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
当然,以他的温文儒雅,他会把话说得比她想的要漂亮一些,但意思不含有变。
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隔了一会儿,许晖再度开口:“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自己想嫁的人……随时……可以离开。”
这句话其实在许晖的心里盘旋很久了,从杜悦跟他开始,他就一直在导找机会对她说。
今天他终于把它说出口了,感到的却不是轻松自在,竟有种无言的沉重和不舍。
他对她的感情就是这样矛盾。
一方面,他很清楚,他们之间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他对婚姻和感情现在全持怀疑态度;可另一方面,他却不由自主被杜悦吸引,总想靠近她,挽留她。
他不知道那必定的分离具体会在哪―刻等着他们,但他知道,它终究会来,或早或晚,这一切,取决于杜悦。
此时,他多希望杜悦能跳起来反驳自己,奚落甚至怒骂自己,因为他的的确是自私的——没有与她长久的打算,却如此厚颜地拖住她。
他甚至想,如果她唾弃自己或者逼自己跟她结婚,他或许不会拒绝,但要他主动去求她,他做不到。
车里的气氛异常沉闷,他们谁都没开口,却各自在心里把什么都想了一遍。
在把最初泛滥起来的酸楚压制下去后,杜悦选择用轻松的口吻来给这个沉重的话题做结束语:“既然如此,我们就算说定了,以后谁也不许反悔哦!”
这本来就是个能预见到的结局,只是今晚,作为对双方的警戒,他们都郑重地把它翻了—遍,如此而已。
杜悦觉得,她的悠长假期是时候结束了。
许晖没有随她―起笑,心里有团乌云状的东西正在越聚越浓。
惶惑中,他感觉自己犯了个错误,掉进了自己预设的陷讲,他的心情忽然遭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