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岚在车间检点并打包完一批货,回小办公室“偷”吃晚饭。
桌上凭空多了个打包盒,里面装了三块点心,长条状,烤得金黄,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她把盒子拿在手里仔细打量了一番,很困惑,不知是谁放她桌上的,便走进车间问:“这谁的点心?落我桌上了。”
没人认领。
小马笑说:“既然放你桌上,就是你的,吃得了!”
周岚言行虽莽撞,对物品所有权还是持谨慎态度,万一弄错了,事主找上门来闹,为口吃的给人说三道四也太难看了。
她回去,把点心盒搁在文件架顶层,埋头吃自己的饭。
转天周岚休息,在家接到袁喜的电话——
“架子上那盒点心是你留给我们的吧?太好吃了,谢谢啊!”
周岚笑:“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就放我桌上了,我没敢吃,搞不好是药老鼠的呢?你们胆儿真大,问都不问就敢往肚子里塞!”
袁喜吓一跳,她们最近的确抱怨过车间里有老鼠来着,不过她随即镇定下来,“你少吓唬我!有拿那么高档的点心作诱饵的嘛!哎,你没注意啊,那盒子上印着柠檬花园的字样呢!”
“柠檬花园?那是什么地方?”
“三江最出名的西餐厅啊!听说那里的牛排做得特别好吃,点心也有特色——到底会是谁送你的呀?”
“也不一定是送我的吧?”
“你要不要这么傻啊?放你桌上当然是送你了!而且这么偷偷摸摸,说不定是哪个对你有意思的人……会不会是程珣?那家伙经常光顾各种高档饭店。”
周岚立刻感到一阵恶心,“别说了,幸亏我没吃!”
“也可能是小向总。”袁喜思路广泛地继续猜测,“他和程珣经常一起出去吃饭。”
周岚的心突地一跳,恶心感全消,换作一点点眩晕感,“不会吧,他,他又不认识我……”
“啊对了!”袁喜在电话里叫,“早上向总还打电话过来找你,我说你今天休息——小周啊,你最近风头很足嘛!人人都惦记你!”
周岚冷静下来,“向总找我?说什么事了没?”
“没有啊!你明天上班自己打电话问问吧!”
总经理不会没事找她,周岚心里藏不住事儿,忐忑了大半宿,但也猜不出个方向。
翌日一早到公司,乘还不忙,她鼓起勇气拨了向明诚的内部座机。
向明诚很快接了电话,“早,请问哪位?”
周岚报了自己大名,然后问:“向总您昨天是不是找我了?”
“嗯,现在方便吗?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吧。”
明诚给周岚准备了咖啡,一副要跟她长谈的架势。
“等我两分钟,我理下东西先。”
“哎,好。”
周岚对自己那次的鲁莽始终觉得心虚,不过向明诚神色温和,不像是要找她秋后算账,她便把一颗心放下,捧起咖啡杯,小心啜上一口。
咖啡香甜,出乎她的意料,她几乎没喝过这东西,一直认为是中老年人的饮品,她平时喝得最多的饮料是柠檬红茶。
向明诚俯身在桌前整理文件,离周岚只一米远,这回她把他打量了个清楚——长相谈不上很帅,但五官周正,看着舒服,脸上带一点笑意时,能给人极强的安全感。
周岚不好意思盯着他看,视线在他脸上稍作停留就向下,落在他衬衫上,那衬衫崭新得像刚从橱窗模特身上扒下来似的,而穿在向明诚身上,也丝毫没被糟蹋,他有着和模特相差无几的身材,或许要稍矮一些,但依旧是挺拔匀称的。
周岚在心里替他算了算年纪,该有四十了吧,不过保养得很好,周岚很难将他和自己家周围那些面容已明显苍老的叔伯们相提并论。
向明诚终于也落座,在周岚一侧的圈手椅里。
“还在为林清扬的事生气?”他含笑问。
周岚赶紧摆手,很不好意思,“没有没有!那次是,是我没弄清楚状况,乱发神经。”
“那么,你依然会开开心心在艾斯工作了?”
“当然!”
明诚嘴唇一抿,微微歪了下脑袋,显然对这个答案满意,周岚从他表情里看到一丝男孩的淘气,心情一下子放松了。
“咖啡好不好喝?”他看着她。
周岚赶紧点头,“好喝的。”为了印证自己没撒谎,赶紧又低头喝一口。
“对未来有什么计划吗?”
“呃……好好做事,努力挣钱。”周岚胡乱说道。
她进公司才一个多月,谈计划似乎早了点,再说,她从来就没想过计划这种事,如果真想过的话,她应该去读大学,而不是早早出来打工。
明诚扭头从桌上的文件中抽出一张,搁在膝盖上,视线盯着纸张,继续对周岚说:“刚好行政部空了个位子出来,负责班车路线规划、后勤协调这些,你有兴趣吗?”
他擡起头,望着周岚。
周岚张口结舌,“我?”
“对,职位是行政专员。”明诚把文件递到她手上,“工作内容不复杂,我认为你能胜任。”
“可是,我,我从来没想过……我可以吗?”
“我觉得可以。如果你愿意,我会做你的推荐人,我想行政部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周岚终于清醒了,热血沸腾,想不到天上砸了个大馅饼下来,她当然要接住,必须接住!
但是,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弄清楚一点。
“为什么您愿意帮我?”
向明诚再次露出男孩似的笑容,“因为,我觉得你很有勇气,我愿意给勇敢的人提供机会。”
周岚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喜悦在胸口冒泡泡,原先的懊恼和心虚也一扫而光,原来那样的莽撞并非一无是处呀!
“谢谢向总!我愿意的!”
明诚笑着点头,很自然地问:“栗子酥好吃吗?”
“嗯?”周岚没反应过来。
“我放你桌上的点心。”明诚解释。
周岚再次震惊,“是,是您?!”
“嗯哼。”明诚看着她,“为什么这副表情,很难吃?”
“不是……我完全没想到!”
“觉得很奇怪?”
“嗯。”周岚努力整理思路,终于找到一句得体的回答,“无功不受禄。”
“我没文化,不懂你在说什么。”明诚微微上翘的嘴唇,有一点点笑意,戏谑的。
周岚再次脸通红,知道那天自己大放厥词还是让他听见了。
她离开时,忍不住再次回头扫了总经理室的门牌一眼,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一进一出,她的世界就将迎来不可思议的变化。
下班路上,周岚买了烧鸡和卤牛肉,准备庆祝突如其来的好运。可是家里没谁关心这事儿,因为徐朗被人打了,伤得不轻,连下床都费劲。
钱慧玲和周尧都去了徐家,徐朗爷爷坐在门口的藤椅里破口大骂,但指向性不明,没人搞得明白他在骂谁,反正也没人在乎。
周岚绕过徐爷爷进了徐家的门,一股药味儿扑面袭来,徐霜在简陋的煤球炉子上炖中药,见了周岚,喊一声姐姐,眉头紧紧攒着,很忧愁的神色。
“你哥呢?”
“在房间里。”
“有没有上医院看看?”
徐霜摇头,“让吴大夫来看过,让抓了这些药。说要好起来,得养一阵子。”
吴大夫年轻时是菜花巷的赤脚医生,现在七十多了,赤脚医生这个行当消失后,他就开了家药店,一般的小毛小病都能治好。
周岚走进徐朗的房间,还是毛胚房,墙上和地上都仅仅糊了层水泥,经年累月的脏渗入水泥面,尽管徐霜天天打扫,也扫不掉那股陈腐的霉味儿。
和徐家相比,周家算幸运的了,至少房子里有简单的装修,是爸爸在世时弄的,加上妈妈勤维护着,虽然没什么好家具,终究还能落几分体面。
徐朗躺在床上,脸肿得看不出原样了,甚是恐怖,身上也有淤青,嘴里正喃喃低语着报仇之类的字眼。
他每重复一遍,就会引来钱慧玲忧心忡忡的劝导,周尧则爱莫能助地坐在方木凳上,一言不发,他是最反对徐朗和社会青年瞎混的,怕的就是遇上今天这样的场面。
“怎么弄成这样?”周岚蹙眉问,“被谁打的?”
徐朗不吭声,周尧替他回答,“老魔头的叔叔,刚刚出狱,听说老魔头被人收拾了,就领着几个人来找阿朗报复。那些都是成年人,还都犯过事,阿朗又没准备,让他们给暗算了!”
“老魔头是谁?”
周尧瞥一眼徐朗,“原先五中的一个混混,和阿朗同一届的。我也不认识,以前听阿朗提到过。”
“那就是他先打了人家,现在又被人家打了?”
周尧低语,“差不多就这意思吧!”
徐朗在床上激动起来,嘴里叽里咕噜的,很不满似的。
周尧扭头劝他,“阿朗你算了,打赢了他又怎么样?冤冤相报何时了?”
徐朗住了口,但眼神还是很凝练,不服气的模样,周岚看得气不打一处,“徐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妹妹了?自己不学好就算了,万一哪天连累了霜霜怎么办?”
她声色俱厉,徐朗听得有点蔫,眼睛闭上了,换了副与世无争的表情。
周岚语气缓和了,继续劝,“就当是个教训吧,以后别瞎混了,混成你爸一个样有什么好?等好起来赶紧去找份工打,攒点钱供霜霜读书才是正经事。”
晚饭也没法凑一块儿吃了,钱慧玲把兄妹俩的饭菜端过来,然后回去,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吃。
周岚还是不放心徐朗,“我觉得应该带阿朗去医院检查检查。”
钱慧玲说:“吴大夫说他只是伤了皮肉,年轻人养起来很快的。再说,上个医院,光检查就得好几百,他家哪来的钱去糟蹋?”
周岚翻出自己的钱包,数了五百块交给周尧,“你方便的时候给霜霜吧,让她给哥哥买点东西补补,伤也好得快。”
周尧点头接了,郑重地放口袋里。他和姐姐虽然平时闹得欢,但遇上事情,两人还是挺团结的。
“姐,你这算不算升职?”
终于有人把关注点放到周岚身上了,她笑笑说:“不知道,但能进行政部,好歹是个小白领吧,和工人比,算进了一大步了。”
“给你吃个鸡腿!”
周岚心情松快了些,“哟!尧尧终于长大了啊!不跟我抢鸡腿吃了?”
她把鸡腿夹到周尧饭碗上,“还是你吃吧,姐姐减肥!”
“别减了,你就是杨贵妃的模子,胖一点才好看!”
“啊呸!”
饭桌上终于又有了笑声,钱慧玲欣慰地看着两个孩子,只盼着他们快点长大,自己能少操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