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岚错愕:“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那时照一已毕业,正与朋友一起研发机器人仿生项目。
“我的事在哪里都能做。”
“但是这样……”
“以后你专心忙你的,悦悦交给我。”照一打断她,“除非你能想到比这更好的方案。”
“我知道你会对悦悦好,可这样太影响你的生活了……”
照一安慰她,“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别的方面我也帮不了你……幸好我没你那么忙。”
话虽这样说,照一还是花了数月时间才把所有工作安置妥当,等他重返三江,天悦早已出院,伤情也大有好转,只是胸前和腹部的伤疤怕是很难完全退掉了。
很快,天悦就进了幼儿园。
照一和周岚明确分工——周岚不出差的日子,早上周岚送,下午照一接,等周岚下班,再去照一那里接女儿回家。而一旦周岚出差,天悦就只能全天都归照一伺候了。
天悦黏哥哥不黏妈妈,周岚有时会开玩笑说妒忌照一,当然由照一带女儿她是完全放心的,等于解除了自己的后顾之忧。
照一也纳闷,“为什么悦悦这么信任我?我跟她之前都没见过几次面。”
周岚笑道:“求生欲吧!知道你这个哥哥会对她好,比亲妈强。”
刚走出幼儿园,天悦就嚷嚷:“我饿了!”
照一轻轻刮一下她的鼻尖,“今天想吃什么,馄饨?炸糕?”
“我要吃玉兰饼!”
“行!就吃玉兰饼!”
照一的公寓离幼儿园很近,步行七八分钟就到,沿途有家老字号的糕团店,每天放学经过这里,不来点什么天悦是不肯走过去的。
兄妹俩一人手上托一个玉兰饼,边吃边走,等吃完也差不多到家了。
进了门,天悦先换好鞋,不用照一吩咐就跑进盥洗室洗手,又拿自己的小毛巾把花脸擦干净。虽然才五岁,但在照一的引导下,小姑娘已经会做很多事了。
大概是玩得太疯,天悦的两根小辫子看上去乱糟糟的,照一想帮她重新扎一下,但天悦很嫌弃地躲开了,“不要不要!我要玩!”
照一只得放弃。
天悦问哥哥:“今天我可不可以和杰瑞玩了?”
“还不行,杰瑞的病暂时没有治好,你可以继续和莫里斯玩。”
杰瑞是一只机器老鼠的名字,莫里斯则是一只机器鸭,是照一和同事们专门为天悦设计的智能玩具。
天悦最喜欢杰瑞,因为杰瑞会发出16种不同风格的笑声,经常把她逗得前仰后合,运动速度也比莫里斯快,不管天悦跑到哪里,它总能很快追上她。可惜杰瑞性能不够稳定,经常出故障,照一上周刚把它发往波士顿,交给它的“爸爸”彼得检修。
照一把莫里斯的电源打开,下完指令后就转交给天悦,照例千叮万嘱,“不可以带它进实验室,它会撞坏东西,你也不可以随便摸那些机器部件,可能会伤到你,记住了吗?”
“记住啦!”
“去玩吧!”
等天悦带着莫里斯蹦蹦跳跳跑远,照一便打开电脑,放上音乐,用一半的心思继续做事,另一半心思留神着妹妹的动静。
天悦是个淘气宝宝,她喜欢哥哥,不等于肯乖乖听哥哥的话,照一刚开始去幼儿园接她时,小钱老师经常向他告状——
“周天悦今天又不乖啦,上着课,自说自话跑去拿玩具。”
“中午吃饭,她居然把豆腐泼在地上,说不爱吃!”
“不肯好好午睡,吵着要回家!”
天悦的好奇心也特别重,看见任何新奇玩意儿都要摸一摸,而照一的实验室里到处充斥着与研发有关的东西,机械部件、精密电路板,各种工具和细碎的装配件——他几乎是把自己位于波士顿的工作间原封不动搬了回来。
八年前,照一只身赴美求学,他对临行前草率填报的学校不满意,花了一年时间认真准备,并于翌年考入麻省理工学院,攻读材料结构专业。
大学二年级,照一在兼修计算机编程时认识了彼得,两人性情相投,很快成为好友。
彼得有个在医疗公司做事的朋友格里高利,格里高利是仿生学专家,业余喜欢捣鼓各种发明创造,最高理想是能够开发出外形和功能足以以假乱真的义肢。
和照一熟悉后,格里高利为他量身打造了一款义肢,并通过照一的反馈获得很多改进意见,此后半年,照一的义肢不断得到升级改造,终于与他相融和谐,走路速度明显加快,且步行姿势与正常人也几无差别。
这项改变给照一带来了自信,而彼得和格里高利坦率真诚的友谊也给了他良多帮助,他终于不再排斥走入人群,社交圈也日益扩大。
格里高利对自己的作品得意之余,还是感到遗憾,“虽然实现了走路功能的正常化,但灵敏度和真腿比还是有本质差别。”
照一建议,“也许可以找到一些特殊材料,利用软件把义肢与大脑连接起来,那么大脑就能通过义肢获得触感,提高人体对义肢的控制力。”
彼得听得非常兴奋,“好棒的主意!看我们,有搞仿生学的,有搞材料结构的,编程我来搞定,我们为什么不试试看?”
三个人一拍即合,没多久,格里高利和照一便各掏一笔钱出来,组建了实验室,两人是大股东,彼得则以技术入股。
因为照一和彼得还有学业要忙,实验室以格里高利的名义成立,也由他主持,他随即辞去工作,专心研发。照一和彼得则利用课余时间到实验室工作。
一年后,照一和彼得毕业,两人谢绝了数家公司递来的橄榄枝,也一头扎进实验室,全职搞起了产品开发。
最初两年很辛苦,一次又一次尝试、失败、再尝试。格里高利花钱买了不少专利,几乎倾尽家产,照一紧随其后,继续为研发提供资金,但成功还是遥遥无期。眼看实验室快要支撑不下去,照一又想办法筹来一笔新的款项,鼓励大家最后再努力一次。
三个月后,他们终于推出了独立研发的第一代仿生机器人义肢,初步实现了三位创始人最早的构想。
虽然这款产品离理想中的精密要求还有不小距离,但即便如此,产品刚对外发布,马上就被一家医疗公司以高价购得使用权。
之后的事就顺利多了,实验室成立了公司,风投也陆续找上门来,格里高利聘了位出色的律师为公司打理商务事宜。
成立公司后,他们获得的资源越来越多,格里高利招募到一批新职员,包括编程高手Rick,神经系统专家Ben等,照一的同学爱玛包揽了所有外勤事务。
团队成员平均年龄不超过27岁,个个积极活跃,富于创造力,彼此关系也特别融洽,经常互相提供援手,比如设计阶段,大家都会贡献自己的创意,而照一的结构学知识加上出色的动手能力,使得他在产品拼接及灵活性方面一直有独到的想法,经常能让产品性能突飞猛进。
第二代机器人义肢推出之后,他们的产品线逐步扩展,除了完善现有机器人义肢的功能外,还开始了难度更高的指关节项目的开发。
就在这时,照一决定回国。
团队成员都舍不得照一离开,格里高利尤其反对,照一擅长产品硬件架构和实用性能的验证,这些工作需要他经常泡在实验室做反复测试。而且他们还和波士顿的某家医院进行合作,将公司产品无偿提供给肢体残缺的病人使用,并定期收集反馈数据,以便做持续改进,而照一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彼得和照一谈了数次,最终明白,照一思归心切,早晚会走,他说服格里高利,重新分配了工作职责。
照一虽是公司的核心创始人之一,但对团队管理没有兴趣,他的离开在公司行政上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回国主要的麻烦是怎样把实验室完好无损地搬回去,过程中也的确碰到不少问题,好在最终全都解决了。
回国后,照一继续进行自己负责的那部分研发工作,并通过视频与队友们保持沟通,只在项目进入验收阶段时,他才会飞回波士顿待上一阵,完成产品的最终检测。
天悦见过哥哥和波士顿的同事们视频开会,还跟特别喜欢她的彼得讲过话,所以,只要看见照一开着电脑,她就会嚷嚷:“我要和彼得叔叔说话。”
“恐怕不行。”
“为什么?”
“彼得还没起床呢!”
“为什么没起床?”
“因为美国和我们有时差呀!”
这样的问答经常发生,两人都乐此不疲。
还有一些问题则是照一很难回答的——
“媛媛的哥哥姓赵,媛媛也姓赵,为什么我的哥哥姓向,我姓周?”
照一不得不绞尽脑汁,“呃,我姓爸爸的姓,你姓妈妈的姓,这样比较,比较公平……”
“媛媛哥哥上三年级,哥哥你几年级?”
照一掰了会儿手指,一摊手,“哥哥数不清了……”
“为什么我只有哥哥,没有爸爸?”
“呃,因为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是南极吗?”
“比南极还远……在天上。”
“是住在星星上吗?”
“对,星星上。”
好在天悦问过就算,性格上她随周岚,总是精力充沛,兴高采烈,也粗枝大叶,从不纠结。当然照一也担心这是因为她年纪还小,等她长大,或许就不那么容易应付了。
父亲去世时,照一没有像失去母亲时那样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或许是因为他和父亲始终不太亲密,也或许是父亲离世时他已长大成人,足以承受生活的重击。
不过还是会觉得难过,尤其在整理遗物的时候。
他发现父亲留存了不少自己的东西,从小到大的照片,一些奖状和几张成绩单,其中一张成绩单是高复班寄过来的,当时照一已出国。
成绩单上有历次重要考试的成绩和名次,照一每次都排第一。而他离别前,曾以脱课太多赶不上进度为由表示要放弃高考。
父亲应该有过疑虑吧,他保存好了那张成绩单,但没有通过姚律师来找自己询问,他应该猜到儿子的出走另有原因,而他最终决定,尊重儿子想要保密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