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之前，明明是很轻松的约饭局，戴延达也鲜少做表情，五官和语气一样，始终保持着没有起伏的状态。
眼下，明明是在他的公司里，还是他装修得科技感十足、到处都是书籍和打印资料的办公室里，他却露出了慌张的表情。
戴延达说：“我真的需要人来帮我应付这种人。”
季谒反客为主，自得地走到戴延达的巨大办公桌前坐下。
说是办公桌，看上去，一半像天才黑客用来攻击美国国会网站的操作台，上下左右长长短短横横竖竖加起来四个屏幕两个键盘，另一半则像怪人博士搜集了各种资料来寻找能毁灭世界的病毒……连办公室的沙发茶几都堆满私人物品，像是完全不欢迎其他人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般，待客功能根本不会启动。
倒是和他说的一样，他的确很需要别人来帮他应付各路合作伙伴。
而季谒这种从小就擅长虚与委蛇社交大法的人，与他倒是出奇的匹配。
季谒姿态舒展，反倒被戴延达吊起兴趣：“所以，外面那位是什么来头？”
戴延达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显得有些沮丧：“她说自己是投资人，有个基金叫若颜资本……我还以为她是投资化妆品护肤品的，就让小魏婉拒了。但是她又找来好几次，说自己手里资源很多。根据沟通透露的信息和后续调查的资料，小魏说，她说得是实话。”
“哦？什么资源？”季谒问。
戴延达露出很符合刻板印象的思考神情：“她父亲应该是做商业地产起家的，现在手里的生意很综合，总之概括起来就是有钱人，支持女儿做投资生意。她好像什么都想投一投，从科技到互联网，据说线下实体也有涉猎。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们，非说要投钱给我们。不过也正常，这两年图谱太红了，找来的人很多。”
在大部分行业的资本市场处在凛冬的当下，也只有戴延达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句话。看着他货真价实地为“别人非要给我钱怎么办”而烦恼，季谒感觉有些好笑：“拒绝不就行了，这年头找赚钱的项目难，要钱的项目不是一抓一大把？”
“那么简单就好了。”戴延达崩溃道，“一般人拒绝两三次也就偃旗息鼓了，这位小姐真是锲而不舍这个成语的真人版本，三番两次堵门，一周打卡的次数比我们工程师还多。我本来连公司都不想让她进的，但是小魏说，她爸好像真的很厉害，我们不要轻易得罪才好。”
季谒垂眸，思索了一阵：“所以你上次才说需要战略层面的合伙人。”
戴延达点头：“我不排斥拿钱，因为我需要钱做投资，让资金行之有效地流动起来。但我懒得跟他们多接触，见人很烦……”
说着他看了季谒一眼，说得冠冕堂皇：“你算是我接触的人里看着比较顺眼的。”
季谒微笑：“谢谢你的肯定。”
“我认识的人并不多，技术向的人已经都拉进公司里来了。我本来想让小魏试试看去做这件事，但她拒绝了，她说希望能有更强的人来负责，让她也能跟着学习。”
说到这里，季谒终于发现了这段对话的违和之处。他的小半生，虽然过得不容易，在被人选择这件事上却始终在做planA，头一回发现自己竟然是planB，还是因为一个小助理的提议才有资格成为候选人。而面前这个人竟然直接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季谒觉得有点好笑。
戴延达直来直去，季谒决定也采取他的模式，直接开口：“那我可以这样理解吗，你有意向让我来担任这个位置。我们才见过两次面。我对图谱很熟悉，但你对我并不熟悉，迅速做决策对你来说并不安全，也不公平。”
戴延达说：“我知道，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来任何一个候选人，我都不熟……正好我们彼此路径一致，为何不立刻开始合作关系呢？”
“你胆子倒是大。”季谒说，“你就不担心我不靠谱，或者心存邪念？我跟其他做战略投资的人不一样，你们的方向我是真的理解，你们的技术我是真的看得懂。”
戴延达点头：“你说的很对，所以我会设置半年的试用期，试用期和试用期结束后的正式offer都会有非常严格的限制条款。我每年花在法务上的钱可是很高的，在这些环节里不会有漏洞出现。同时，我还会聘请专业的团队，对你进行严格和完整的背调。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就没必要接着聊了。”
季谒欣赏地看着他：“考虑得很对，任何一个真正对这件事有信心，对这次合作感兴趣的人都不会不同意。”
戴延达说：“那接下来我们再见三次，双方觉得没问题，就可以走流程了。“
季谒好奇道：“为什么是三次，要在哪里见？”
戴延达说：“能走到这里，智商已经毋庸置疑，大家都不是蠢人，也非绝世天才，大抵都在聪明的普通人范围内。这个时候要看气场是否合适，人品是否值得信任。所以小魏说，起码还要做三件事看一看。”
“第一件，就是让你和我还用我们所有高管，以及核心技术人员，一起参与一次集体运动，比如打篮球、踢足球，看看你的领导能力和团队合作能力。小魏说，球场见人品。”
季谒手指敲着椅边，示意他继续说。
“第二件，就是和我们一次喝一次大酒。做面向外界的工作，少不了喝酒应酬和社交，酒品也见人品。”
说完，戴延达再次停顿下来，等待季谒的反应。
季谒沉吟半晌，严肃地开口：“不好意思，这件事我拒绝。如果这是你们验证合伙人的必要路径，那这个offer我也拒绝。关于这份工作的职能和性质，我想我与你们的看法和需求并不一致。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我都不会认同在酒场上谈生意这一套，这不符合我的价值观。”
季谒说罢，正想起身，礼貌与戴延达告别，就见他原本总是有些涣散的双眼瞬间聚了光，脸上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喜神色。
戴延达说：“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我就知道你会拒绝。小魏提出可以用这两个要求来进行第一轮测试，看看候选人的真实性格和意志力。她说，都走到了这一步，一般人肯定是不会拒绝的，那这样的人也不是我们图谱需要的人。我就知道一定会有正直善良的人来帮我们的。”
“哈？”这下轮到季谒惊讶了，不仅对戴延达，还对他口中频频提起的小魏。
他失笑：“图谱真的很有趣。如果说在今天之前，我只是理性上觉得图谱是一家值得投入时间精力的公司，现在，我从感性上喜欢和认同你们了。”
戴延达语气得意：“小魏提得这个方法真的管用，以后可以在招人的时候复制。”
本来季谒和戴延达之间的氛围就很自然，经此一役，两边更是有了相见恨晚的心情。季谒有些激荡，追问道：“那第三件事呢，是什么？”
戴延达笑道：“第三件事，就是让你提出一件可以考评我们的事。我们之间是双向选择，这样更公平。”
季谒握紧拳头。自从离开林霁予，只身一人赴美留学后，他经历了太多事，却很少再有会情不自禁握紧拳头的时刻。
季谒说：“我会珍惜这个机会的，让我好好想一想。现在，我也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要事谈完，戴延达放松下来，拿起一旁卡通造型的小东西在手里捏来捏去，眼神又开始涣散：“你说。”
季谒说：“这个位置，在你的预设里是拿年薪的对吗？”
戴延达点点头：“正式合同里会有相应条款，满足条件后可以兑现一些股份，这个部分会设置阶梯。”
季谒问：“你之前说不排斥引入外部投资。如果我说，我还想直接投一部分钱进来，又要坐这个位置，又要做股东呢？”
戴延达擡起眼睛，审视着季谒，良久才开口：“那就等你真的坐稳这个位置之后，试试看又做裁判又做守门员吧。我也想看看你到时候会替图谱做出怎么样的决策。”
季谒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那我就提前说，定不负所托。”
“该吃饭了，小魏帮我们定了餐厅。”戴延达看了看时间，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偷偷摸摸地附耳过去，“怎么回事，那人怎么还在？”
季谒轻轻歪了歪脖子，又转了转手腕：“还没有开始试用期，今天算我免费赠送工时了。走吧，戴总，长痛不如短痛，我们跟这位郑总吃顿饭。”
戴延达看着季谒推开门，径直走向会客室，将信将疑又有些畏缩地跟在他身后。
会客室传来女孩的声音：“我就不信你们戴总连门都不出。我不见到他是不会走的。”
季谒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停了一瞬，才传来一声“进”。语气不满，又带着一丝骄矜。
郑若颜意志力倒是很坚定，仍然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在沙发上稳坐如山。见季谒走进来，她眼睛一亮，视线落在他脸上，随着他的靠近缓慢移动。
“郑总，你好。”季谒打招呼。
郑若颜的脸色缓和下来，瞥了他一眼，试图做出不动声色的表情，眉眼间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好奇：“你就是戴延达？”
季谒见人必穿西装大衣，无论走到哪里，被人当成“总”都不奇怪。
季谒轻笑：“我是戴总的客人，这位才是戴总。”说着，他侧身，还站在门外，只有半个身子和脑袋露出来的戴延达暴露在郑若颜的视线里。
郑若颜看着身穿运动裤和卫衣，头发蓬乱，宛若大学男生的戴延达，嫌弃地撇了撇嘴，难以相信就是这样一个人三番五次地拒绝见她。
季谒回身：“中午了，要和我们吃个饭吗？”
郑若颜拿着皮草起身，潇洒一甩，披在了身上，随后拎起放在地上的包：“走吧。地方远不远？还是开车去吧，我不能走路的。”
她经过戴延达，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戴延达皱着眉望向季谒，后者微微一笑，经过他身边时，擡了擡下巴：“走吧。”
地方不远，走路直线距离只有500米，但他们到底还是开了车。
郑若颜径直进入电梯，按了地下停车场的楼层，看也不看跟进来的两个男人，对着空气说：“什么地方，跟我说下地址，我开车过去。”
戴延达报了餐厅名字，又忍不住详细讲了具体是哪几个字，而后也不说话了。
戴延达没有车，也不会开，跟着季谒上了他的车。郑若颜从他这辆国产电车旁边经过，不屑地挑了挑眉，径直走到旁边一台亮红色的跑车旁边，开门，坐上了驾驶位，一脚油门率先开了出去。
那辆车看起来非常熟悉，季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而后收回视线，也跟了上去，驶离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