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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逾期账单 正文 62. 上位者的一切行为,不管发心如何,都是赏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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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上位者的一切行为,不管发心如何,都是赏罚。

    虽然季谒主动承担起替林霁予向现任债主沟通的责任,林霁予却无法心安理得。

    她向季谒再三提出希望能由自己来处理,必要时一定会同步他,请他帮忙,但季谒说已经约了律师直接介入,这个阶段还是由律师来进行沟通会好一些,等需要林霁予作为当事人出现时,会和她同步。除此之外,季谒拒绝透露任何沟通过程。

    季谒说,事情非常小,不要在意,只是让林霁予安心生活。

    但这句话并不能给林霁予带来安慰。突如其来的变动一朝让她回到当年的状态,夜不能寐,用仅存的理智反复盘算着手里的资产,在计算器上按来按去,无论怎么加减撑除,总归是和要还的金额差一大截。

    张志训的消失,不仅仅是表面债务的数字增加那么简单,还意味着原本的计划被彻底打乱。

    商定好分期付款后,还债周期拉长,压力平摊到每个月,林霁予才得以重建让生活继续的信心。只要时间够久,人自己的耐受度练上去,就会习惯了问题的存在,变成共生关系。

    新债主显然比原来更激进,直接找上门来,字字句句的意思都是催她一步到位,快点还钱。

    人人都缺钱的同时,人人都缺少时间。周期有时候比总金额更重要。

    周转二字,最根本的意义是给转机争取机会,在一片撑起的时间里,只要有一件好事发生,总有再次支棱起来的可能性。最可怕的不是困境,而是没有解决困境的余地。

    更何况,有答案的问题和没答案的问题,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她和债主某种程度上竟然惺惺相惜。唯一的区别就是债主的问题有明确的解决方案,那就是她本人。而她的问题,却在悬置。

    林霁予细细查看了自己的资产,存款不到小十万,离还清债务仍然有着巨大的距离。她又盘了一圈,从哪里能迅速弄到钱。

    和季谒开口当然是最简单的,甚至他随时在待命,就在等这个角色调换的时刻,他作为帮扶者、拯救者的形象出现。

    但林霁予就是无法迈出这一步。

    一旦她妥协,此前7年的躲避和拒绝,仿佛成了欲扬先抑的前奏,让她所谓的自食其力,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兜底,显得格外造作和愚蠢。

    她扮演出不在乎钱也不在乎人的人设,就是为了套一笔更大的出来。她不再是给予者,而是投机者。

    但是,明明是急需的时刻,明明近水就能解近渴,这个刻意“不要”的动作,就不矫情,不虚伪吗?

    坚持和放弃,都有着同样的疲倦。林霁予不愿再想,先把季谒放到一边。

    她翻起通讯录,首先看到了宋倪的名字。

    刚要习惯性地给宋倪发消息,同步眼下的情况。宋倪不会不管,但眼下她也在为钱卖命。

    林霁予想要无后顾之忧的生活,需要用钱来换。宋倪的理想,同样也需要钱来换。

    再往后一排,就是各种工作群。

    普通员工积蓄甚至未必有林霁予多,一人几百几千,凑起来仿佛众筹。那几个领导级别,也算并肩作战的队友,但各自有着需要应对的情况。

    黄时亮家里有一对双胞胎要养,才上小学,未来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赵滢家境不好,每个月的工资还要寄一部分给家里,北京生活成本这么高,自己也活得很艰苦。

    大家殊途同归,竟然有着同样的匮乏。

    林霁予看着潘承宇的头像,想起力场的业务和新店的情况。如果跟潘承宇提出预支薪资和分红,应该也算自食其力?

    辗转了一夜,等天一亮,林霁予只当无事发生,照常去上班。监店,检查线下的质量,开会复盘,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各个供应商的工作结果。

    自媒体稳定后,最近的重头工作是新店的装修。林霁予找了力场之前的设计公司继续合作,这两天会给出第一版方案。下需求的时候,林霁予给出了一些创造性的想法,她也在期待最后的成果。

    才催完进度,林霁予就看到了晃过来的潘承宇。

    林霁予叫住他:“你有时间吗?我有件事想跟你聊一下。”

    “什么事?”潘承宇吊儿郎当地走过来。

    林霁予斟酌着开口:“现在自媒体业务也做起来了,这个月的广告收入和直播GMV都在上涨,给力场带来的线索用户很多,单次体验卡转会员卡的数据也不错。这块业务起来了,赵滢主要在抓,二店也在推进,你记得之前说过……”

    不等她说完,盯着手机屏幕的潘承宇擡起头打断了她:“正好你说到这件事。郑若颜在问什么时候有装修方案。”

    林霁予一顿,她打开与设计公司的工作群,再次确认方案的最终提交时间,估算了她这边调整和修改的时间,才回复道:“周五可以。”

    “那就周五下午,具体时间你定。”潘承宇说,“正好她找我有事,我现在要过去找她一趟,直接和她约好。”

    林霁予见自己才刚展开铺垫,就被潘承宇打断,不着痕迹地叹口气,语气却很专业:“那就周五下午一点半,还是会议室。”

    “好。”潘承宇盯着手机,并不看她,转身就走。

    潘承宇的语气少这么公事公办,对林霁予的话也不会这么赴雅安。郑若颜作为新老板出现,竟然和新债主一样,都在某种程度上打乱了林霁予已经稳定下来的生活节奏。

    林霁予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郑若颜理所应当地依靠着家庭资源,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当成明牌来打,甚至觉得其他人也应该配合她的打法。而潘承宇心甘情愿地坐她的下家,等着她来喂牌。

    不知为何,那样的潘承宇让林霁予产生了一丝微妙的陌生感。原本她对潘承宇一直是有事说事,直接地提出想法甚至要求,如今却犹豫了。

    林霁予产生了一种短暂的迷茫,她想找宋倪聊聊。她一通电话打过去,宋倪没有接,过了一会儿才回了一条微信,说他们拍摄组已经到了海南,全组人上岛做准备。

    林霁予回了一句“注意安全,注意身体”,就没再说什么。

    她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工作暂时都解决完了,手机没有新消息。潘承宇不在,宋倪也不在。她突然很想季谒。

    她点开和季谒的对话框,想问问他在干嘛,问问处理她的事会不会太麻烦。

    季谒却率先打电话过来。

    “你怎么样?有没有人找你麻烦?”季谒开口。

    明知道季谒看不见,林霁予还是摇摇头,开口说:“一切正常,就是心里有点不安。”

    季谒安抚道:“别担心,律师已经在走取证流程。我们先确定这份债权转移书是否有法律效应,以及债务的最终金额。如果确定情况属实,就再和他们商量还款方式和周期。”

    林霁予松了口气,不知不觉放下心来。季谒正挡在她身前,在替自己交锋。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很大的力气,才走到如今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

    但这种无人帮扶的独当一面,确实太累了。但当人再一次得到可以软弱的资格,不得不承认,向下沉沦,远比向上挣扎要舒适得多。

    林霁予轻轻说:“谢谢,你很辛苦吧。”

    季谒的声音底气很足:“不会,这真是太小的一件事,你根本不用操心。钱不重要,更何况加起来也没有多少,你的安稳最重要。”

    新时代小马过河的寓言大抵如此,可以淹死你的水不过才到其他人的脚踝。

    当听见季谒说出“钱不重要,加起来也没有多少时”,林霁予感到一阵刺痛,将她从昏昏欲睡的下陷中拉扯出来,令她瞬间清醒。

    林霁予于是说:“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就是还差80万,对我来讲确实很多,但也不是天文数字,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

    季谒的语气不好,仿佛都能看见他在皱眉:“你想了什么办法?管宋倪借还是潘承宇借?还是找借款平台?其他人都你的办法,只有我不能做你的办法是吗?”

    见林霁予沉默,季谒更是懊恼:“我不懂,你用用我怎么了?还是说你舍不得在我身上找回来的优越感,就算自己吃苦,也不愿意放弃这一点?”

    “优越感?”林霁予捕捉到了关键词,“所以你觉得我对你做的一切是为了优越感?那现在为我做这些,是为了在我身上找优越感吗?”

    季谒语塞。一对恋人,是权力关系的最小单位。从前,季谒很熟悉这种失权感,但没人会真的习惯,真的接受。权力上位者,很难没有优越感,爱并不会让人性例外。

    他不能否认,全盘接受林霁予的问题,自己变成她的答案,让他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快感。这种快乐,甚至不亚于与她重逢或复合。甚至,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找她,为的也许就是这一刻。

    得到过权力的人,会对失权更为敏感,也因为曾经处在上位,对上位者的心态更有数。林霁予说的也许没错。爱也许是常觉亏欠,但另一面,爱也是常觉匮乏。

    这种匮乏,与其说是情感的匮乏,不如说是在情感这层复杂又迷人的系统之上,建立了新的秩序和道德。上位者的一切行为都是赏罚,但是赏是罚,只有下位者在承受。

    从前,季谒接受着林霁予的爱意,也受着她的力。如今他如此执着于给予,未尝不是想要试试看地位颠倒,自己做那个能赐赏的人。

    季谒试图藏起自己隐秘的心思,但还是说:“我只是在做你曾经做过的事,事是客观的。至于主观的想法,是你投射到我身上的镜像。”

    林霁予叹口气:“我看我们先不要谈了。”

    “那还见面吗?”季谒着急问道,“我工作结束后去找你?送你回家,以免再遇上什么人。”

    “不用了吧。”林霁予语气冷淡,“我再脆弱,也不能永远被人装在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