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二十六岁的决定
其实陈茉做了错事,她是知道的,她不该把周遇放出黑名单,也不该回复一句“当然”,他们重新联系继续去做什么“朋友”一点意义也没有,她在消耗他们彼此的时间和青春。
二十三岁时的决定和二十六岁时的决定是不同的,其实周遇一开始说的就是对的。
他说,我们不合适。
他是对的。
他那时候说,我们不合适,但是可以做朋友。
他也是对的。
相互有好感又不合适的人应该做到朋友为止就行了,在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是那时候陈茉不肯听,她想只是谈恋爱而已,为什么不可以?有什么不合适?
反正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就是合适,做什么朋友?没有这么磨叽又模糊的选项。
然后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开开心心地过了两年,像惯性向前的小球,一路滑行过时间和岁月,如果不是突然的争吵打断,也许他们还可以继续谈下去。
可一旦被打断,一旦被停了下来,就需要克服摩擦力,就需要巨大的推动力去重启,可是陈茉已经不是两年前的陈茉了,她失去了重启的能力。
互相了解的越多,思考的越多,就越是犹疑。
爱得越深越是犹疑。
周遇从来就是很认真的人,他的人生是一条直线,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已经被陈茉打断和修改过一次,没有获得世俗意义上的结果,陈茉不能再重复一次,她无法给出承诺,不仅是家庭的压力,还有混乱的她自己。
在最初的伤心和赌气之后,陈茉越来越能理解周遇为什么没有来找她,她甚至希望周遇不要再来找她,她给不了他想要的生活。
她没有那么粗壮的精神力去脱离和对抗父母的压力,也没办法提升自己合理处理负面情绪的能力,更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周遇“结婚就是对感情负责”的人生规划。
她对他不够好,也不想付出那么多。
刚好也分手了,所以应当到此为止。
但是为什么爱是如此独立又强悍,就算是自己也难以撼动,这种情感到底发源于哪里,又怎么找到源头才能像水龙头一样关掉?
明明都已经想清楚了,却还是舍不得,人的情感真是脆弱又软弱,陈茉的眼泪一半为了周遇,另一半为了自己。
主要是为了自己。
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糟糕的人,稀里糊涂不干脆不利落,劝夏莉的时候那样的信誓旦旦,原来也只是旁观者清罢了。
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陈茉作为观众看到这就会换台了,觉得这样纠结着多没意思,早点想开算了。
下一个会更好的,或者总会有一个更好的,人生和爱情就该是这样的,没有非谁不可。
可惜这不是一部电视剧,这是她的生活,她不得不亲自感受,知易行难,因此显得拖泥带水,陈茉分手了,可是什么都没有变好。
她完全没有变得更开心一点,一丝丝也没有。
她试着变得干脆和理性一点,可是也完全做不到。
周遇收到了那句“当然”,可是却并没有因此感到很多开心,他打开窗户久违地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又觉得很没意思,拔了出来夹在指间,任由烟卷缓慢地燃烧。
长长的烟灰掉在窗台上,周遇收好垫在下面的纸巾。
他租的公寓距离陈茉的公司很近,从窗口就能看见不远处CBD热闹繁华的一角,镜面的大厦玻璃即使在夜色中也是亮闪闪的,精致、冷肃、毫无温度。
陈茉就是在那栋大楼里面上班,随心所欲地选择帆布鞋或者细高跟,她不是能够被限定在某一种风格、某一种类型的女孩子,但是如果她想,她什么都能做。
他无法为她保障那种生活和那样选择的权利。
在最初的最初,陈茉提出的“约法三章”里面就有一条——恋爱之后不能降低生活水平,周遇认为自己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一直以来,他也做到了这一点。
他可以为陈茉的所有账单付账,陪她去吃想吃的餐厅、去看想看的电影或者音乐剧,去旅游、去买衣服,生日的时候准备足够用心足够匹配的礼物,但是周遇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切建立在陈家对女儿的支撑之上,所以他几乎不可能到达他计划之中的那个未来。
但能够在旷野当中行走,也是一种幸福,两年的时间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他本该知足,贪心是某种级别的奢侈品,而他并没有足够的消费能力,周遇攥紧了掌心里的纸巾。
他做了错的事情,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明明说出口了不合适,明明什么都想过了什么都明白,却还是要跑到江城来,还是把自己廉价而无用的喜欢说出了口。
明明知道不可能足够,却还是每个月存下一笔购房基金,江城一环内的房价跳水和他一夜暴富的可能性相同,都是渺茫的,他再怎么规划和节省都没有用。
从Lv.1的出生点出发,又没有对应的野心能力和机遇,是不可能到达Lv.100的。
还是舍不得,什么都舍不得,还是在贪心,他可以不从这段感情当中走出去,但是他不应该再去打扰陈茉。
可是……
他真是个糟糕的男人。
“聊聊天吗?”
“聊。”
然后就停住了。
周遇对着手机苦思冥想,话是他开口的,但是他却找不到话题,想一想如果当初不是陈茉足够主动,他们的故事的确难以推进到如今这步。
周遇有点灰心,心想自己果然是很无聊。
硬着头皮,想了想平时陈茉会和他说的聊天开场白,周遇打字问:“今天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瞌睡来了递上枕头,陈茉迫不及待地解释:“被迫和我妈介绍的人吃饭算吗?”
周遇的心沉了一下,轻轻吸了一口气,把屏幕扣起来,又翻过来。
调整了一会儿情绪,他打字道:“说说吧。”
“那个男的挺逗的,洗完澡跟你说。”
“好。”
陈茉已经到了家,路过玻璃的时候把自己吓了一跳,镜子里一个红眼李逵,偏偏周遇发来消息,她赶紧解释,生怕对面的人跑了。
得到一个“好”字之后,陈茉雀跃地扔下手机去卸妆洗澡,她的心情现在好了不止一点,于是她决定人应当适当的放过自己。
她和谁聊天比较开心,那就应该去和谁聊天,不要总去想那么沉重的事,想那么多前置条件,因为有一部电视剧的标题是这样说的——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握着手机东拉西扯到了十点多钟,陈茉困了,发了一只想睡觉头低低眯着眼睛的兔子,周遇回复了晚安的表情包,然后擡起头推开窗,看见了窗外的月亮。
月亮绕开云层撒下清辉,安宁美丽,可惜只有三分之二,另外一块缺着,像被兔子啃下一大口的月饼。
中秋早就过了,周遇突然想吃月饼。
他翻出来公司过节发的礼盒,拆掉密封纸,有滋有味地咬了一口。
连着好几个月,每天的晚上都空白无聊,折磨不堪,今天终于是个例外。
人偶尔也得让自己在计划之外喘口气,做一点任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