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感觉,感觉到此时此刻,仍然被柔软地爱着】
过海关的流程的细节都已经交代好,从深圳飞回的机票Wilson也帮我买好了,林州行并没有和我同乘一座班机回去,难得回来一趟,林舒琴自然想让他多陪几天。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发了好几回呆,在想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七年的时光至此凝结成一个句点,我忽然觉得我的少女时代,仿佛也至此结束了。
如果让林州行去做青春幻想的男主角,好像总是缺了点什么,他不够强势,不够主动,不够梦幻,很少给人希望,总在刺破真相。但也许我也是个和他半斤八两的不称职女主角,不够热情,不够单纯,不够投入。我们俩这场别扭的偶像剧断断续续,始终没有足够激动人心的章节,连唯一的观众二姐都看不下去,可是合不合适是观众的事,所有人都能评判,但喜不喜欢,却只有自己知道。
我想以后无论我们是否在同一个城市,时常联系这四个字都会是一句空话,如果明知没有结果,也没有时间,以我们两个的性格来说,无论多不舍,都会义无反顾的向前走。
我动身若慢,就会被林州行抛在身后。
微信上有个醒目的好友红点,只需要看一眼头像我就已经知道是谁——头像上的女孩,是我自己,曾经网络上一张青涩的自拍,居然被人珍藏这么多年。
我大概猜得到,是林州行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了周明祎,于是点了接受,但是告诉他我下午就要上飞机,有什么事可以等我落地再说。
“叙旧什么时候都可以,不急。”周明祎说话还是那么妥帖,“一路顺风。”
在香港的最后一顿饭,林阿姨带我在家里煮火锅,粤语叫“打边炉”,吃得是食材的鲜味,热腾腾的蒸出烟火气。林州行还是那个样子,自顾自的吃自己的,林阿姨给我夹了不少,但很突兀地提到林董,还问林州行:“什么时候告诉你爸爸你和清清的事?”
林州行含糊地说再说。
林舒琴特意在我面前提,显然是有话要讲,被挡回来了也并不气馁,又说:“最好尽快说,免得你爸爸有其他安排。”
这个其他安排,显而易见指的是周琦,哪怕我不知道前因后果,只凭宴会上陆鸣西的话和周琦的反应也能猜到七七八八。林舒琴拿话点我,也是希望我尽快知情的意思,另外也是想看儿子在女友面前的表态,林州行和他爸爸意见相左,林舒琴想知道他的想法。
不得不说我也有点佩服林州行,和自己妈妈说话也能打太极,推了一圈先回到原位,道:“那您觉得呢?”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最终话头确却是落在他妈妈那里,“见了邓清,觉得她怎么样。”
“当然是很好。”林舒琴说,很温和地看着儿子:“小州,妈妈只希望你选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
林州行的动作罕见地顿了一下,但他再没有其他更多的反应,只是擡头朝着林舒琴笑了笑说:“知道了。”
“清清,怎么了?在想什么?”林阿姨注意到我有点走神,安慰我说,“你不用担心他爸爸的。”
我急忙否认,林阿姨又说,只要你们好好在一起就好。
我说好。
我走神,是因为在想林舒琴刚刚那句话,我在想林州行听了这话会怎么想呢?他会不会想,什么叫真心喜欢,怎么定义真心喜欢,就算不纠结定义,找一个真心喜欢的,结果又能怎么样,嫁给林董算是嫁给真心喜欢的人吗?那结果又怎么样呢?你真心喜欢对方,对方又是否真心喜欢你?就算找到了真心喜欢的人,又真的能在一起吗?
情爱这件事永无定论,我想在林州行耳中,林阿姨的那句话既没有辩驳的理由,也没有反驳的必要,因为他们两个看待事情的方式,就根本南辕北撤。
我好像有点理解母子俩之间交流的问题症结在哪里了——明明说得是同一件事,其实根本不是同一件事——就像他也懒得向妈妈解释我们的关系,宁愿将错就错。作为林舒琴唯一的儿子,他珍惜她的方式,就是接过当初外公和他已经离世的舅舅的使命,尽可能的,帮她隔绝风霜雨雪,让她偏安一隅,继续安静恬淡的,做玻璃罩中的玫瑰。
看了看时间,我打算出发,道了谢起身,林州行还穿着家常的白T恤,没有要换衣服的意思,我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说道:“最后送送我吧。”
“怎么?”林州行道,“你不会坐飞机?”
我笑说:“总要正式道个别吧。”
他垂下眼睛,好像在想什么,林阿姨听见了便不满意,伸直手臂拍儿子的头:“要对女朋友温柔点。”
林州行像个大号萨摩耶一样被摁着脑袋,眨着眼睛咧开嘴,虎牙尖尖闪闪发光:“对不起。”
我很大度地说:“原谅你了。”
林妈妈替我补充:“下不为例。”
林州行很敷衍地点点头。
“我和你们一起去。”林阿姨笑眯眯地去换衣服,临走前摸了摸我的头发,很爱怜地说,“不知道珊珊什么时候才会长成这样的大姑娘。”
我心头一热,回握住阿姨细软的手指:“会的。”
吃一堑长一智,林州行正要乖乖坐副驾,却被林舒琴拖出来,嘴上说着小情侣最后相处相处,还说清清啊我留他陪我几天,你不要不舍得。
舍得的,我笑着说,这有什么不舍得。
不知道是哪里一语双关了,林州行很突然地看我一眼,然后用很轻的,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的音量了重复了一遍我刚刚说话的语气。
他说,舍得,这有什么不舍得。
是啊,我勉强笑了一下,然后看向车窗外。
这有什么不舍得。
他伸手抓住我的手,不是很用力地拽了一下,十指相扣掌心合拢,我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很温柔地望着我,然后不慌不忙地移开视线,但一句话没说。
我也没说话,慢慢靠在他肩上,只觉得这人很轻微地抖了一下,呼吸一滞,好像也不是看起来那么自然,我心里有一点点好笑,但是马上,又有很多难过。
说实话,我忽然有一点点感激林州行,感激他没有用一贯懒洋洋的姿态面对我们的告别——虽然他也尝试拒绝,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上了这辆车,在最后的最后,不再掩藏自己的温柔。也许真的成为他女朋友就是这样,牵着手安静地靠在一起,不用说太多多余的话。我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感觉,感觉到此时此刻,仍然被柔软地爱着。
“是你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周明祎的吗?”我开口问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林州行浅浅点头,我又说,“你希望我和他复合吗?”
“是谁都行。”林州行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笑了笑,很温和地,不带任何揶揄语调地祝福道,“找一个合适的人,过得开心点。”
说完他便松开我的手,我也不再靠着他的肩膀,默默直起身子。
我想这就是我们之间,最隐晦、最体面的告别。
两侧的景色在不断褪去,道旁栽种的常绿树木被拉成长长的残影,北大屿山公路是香港8号干线的一部份,连接通往大屿山赤角香港国际机场的机场路以及通往市区的青屿干线,这个时段路上车辆不多,车速越来越快,但我们都没有察觉。
林舒琴坐在前面,轻声细语地同司机聊天,说起最近的天气,司机同她很是熟稔,想来她常年独居在香港,又有身体不好的理由,往来的亲友寥落,因此和管家、司机、保姆都关系亲密,没什么架子,细碎的说话声夹杂着软软的轻笑,我有些走神。
忽然看到前面有一辆亮蓝色的小卡车,载着满满的一车水泥管,刹那间我的心脏“砰”的一声,跳得很响。
人会有所谓第六感之类的东西吗?在危险到来之前,就本能地感到恐慌,事情发生的过程也许只有五秒钟,可是这五秒钟在我脑子里却好像放慢了,在那个瞬间我想大声尖叫,我想拼命摇晃司机和林州行,告诉他们前面那辆车的车速不对,刹车,快踩刹车!!
眼前的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我死死攥住安全带,只听见刺耳的刹车声和一声惊声尖叫,然后是铁皮相撞的巨大力量。水泥管破不开前窗的钢化玻璃,全部碎成雪花状的裂痕,安全气囊弹出时我感到有人扑了过来将我护在身下,滴在脸上的不知道是泪还是血,巨大的震荡下我什么都反应不过来,我想开口叫一叫林州行的名字,确认他的情况,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只听见急速的喘息声,有人叫着我的名字试图拖动我的身体,可就这一下却头晕恶心得天旋地转,我下意识想说不要,我想吐,让我待会儿,让我自己待会儿,可就这样恍然间,我失去了所有意识。
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