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你的工作要谈,那我也有我的事情要聊,既然谁都别管谁,那就谁都别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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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应生手提红酒篮站在一旁,左手托住酒篮底部倾斜向上展示给我们,陆鸣东浅浅点头,于是侍应生用酒刀割开铅封,并用酒布擦拭瓶口,钻出木塞放在碟子里,淳红的酒液流畅着沿着杯壁滚落,有一股淡淡的馨香。
在那一桌却是林州行亲自来做这件事的,他轻轻擡了擡手示意侍应生离开,自己站起来,罗海韵微微擡头看他,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女孩一样惊喜地合拢掌心放在胸口,林州行朝她笑了一下,手背在后面行了一个小小的绅士礼。
所以他也可以殷勤和热情,礼貌和贴心,只是有些人是本性和教养如此,林州行是非必要时刻不愿意装而已,那么看来到目前为止,只有罗海韵才是这个必要时刻和关键人物。我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可能过于直白,但又忍不住不看,于是和陆鸣东说:“我们可以换个位置吗?”
陆鸣东立即同意,我想他心知肚明,也很有分寸的不多问一句,位置调换过后我背对那个方向,心绪终于平静了一点,开始慢慢体会到今天陆鸣东带我来这里大概是有意为之。
但即便陆鸣东有意为之又怎么样?我逻辑很通畅地恼火起来,让人有机可趁首先得有人制造机会吧?就算第一次是罗海韵突然为之,那这一次又该怎么解释?虽然说我和陆鸣东的见面被林州行撞破也有点尴尬,但既然大家都尴尬,也就没什么好尴尬的了。
你有你的工作要谈,那我也有我的事情要聊,既然谁都别管谁,那就谁都别管谁,我心里这样想着,手下无意识地用劲,陆鸣东在旁边笑说,轻些,好好一块和牛,要被你捣成牛肉丸了。
“你今天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他们两个吗?”
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的问,陆鸣东有点惊讶,但很快掩饰住了,滴水不漏道:“我如果想这样挑拨离间,那也太低级了,何况州行他们一定是聊合作事宜,有什么要紧,我和韵姐口味类似,都是这家店的常客,今天的确不巧,确实是撞上了。”
我想了想说:“他没有和我说。”
陆鸣东很轻巧地应道:“那是州行的不对了。”
“所以我想给他一点提醒。”我决定主动一点先出招,指了指大厅中央圆台上,“不知道陆少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和我联弹一曲吗?”
圆台上摆着一架施坦威钢琴,周身被漆成白色,漂亮极了,侍者介绍说每晚九点会有乐队在大厅演奏,只要给足小费,还能点上一曲,现在时间还没到,因此钢琴空置着,我询问后获得了许可,愿意的话可以前去演奏,我朝陆鸣东眨了眨眼,含笑追问道:“可以吗?”
陆鸣东笑说:“怎么我成了你们俩之间的绯闻常客了,这可不是什么好角色。”
“既然帮过一次忙,那么再帮一次也是可以的吧?”
“当然可以,我很愿意帮你气气他,州行的确需要一定危机感。”陆鸣东道,“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刚刚在车上我附庸风雅,确实是吹牛了,我现在一首曲子也弹不出来。”
“那实在是可惜。”既然陆鸣东已经明确拒绝,我也就不再继续要求,自己站起身,陆鸣东望着我笑道,“我会在台下为你鼓掌的。”
“谢谢。”
弹什么好呢?手指放在琴键上,我心念一动,奏出一曲柔软又优美的曲子,正是陆鸣东在车上放的那首《春之歌》。这首曲子旋律优美,形式清晰,中声部伴奏模仿了竖琴,给人一种春风轻拂过花丛原野的柔和的感觉,高音的旋律如快乐的鸟儿放声歌唱,尽情赞美着风和日丽春暖花开的美好,非常适合在当下的氛围中演奏。
这首曲子并不长,指尖飞扬在黑白之中,落下最后一枚音符,周围响起小范围的掌声,我像正式登上舞台的演奏者一样提着裙摆行了一个谢幕礼,罗海韵也注意到了舞台上的演奏,但是她并不认识我,显然林州行此刻也并不打算介绍。
我下了台,径直朝陆鸣东走去。
他望着我的眼神与平时不同,比起不显山露水的缱绻温柔,此刻竟有一种意料之外的直愣感觉,直到我走进才闪动一下,恢复如常,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束紫罗兰送给我,笑道:“很好听。”
我心不在焉地道谢收下,却一刻不停地在想刚才的事。罗海韵不认识我,但是她一定认识陆鸣东,我邀请他一起上台,就是想确认罗海韵是否知情,看起来他并不打算在这个场合和罗海韵相认,一开始是假意询问我,知道我不去之后没有再追问,又拒绝了我一起上台的邀请,这就很反常了,罗家和陆家这么熟,如果真是巧合碰到,怎么连招呼都不去打一个呢?
所以今天的这个巧遇,大概率是陆鸣东单方面为之,但他说的也没错,如果把这作为挑拨离间的伎俩,也太简单了,而且收效甚微,何况如果真的要挑拨离间,难道不是和我一起上台,效果更好吗?
我想不明白。
正在这时,侍应生端着银色的托盘前来,放下一支丝带扎好的玫瑰,附带一张卡片,一杯白桃贝里尼,说:“是32桌的先生委托我送给这位小姐的,他说您刚刚的曲子弹奏的十分动听。”
陆鸣东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我翻来覆去了看了两遍那张卡片,上面的字应该是林州行自己写的,落款是他的英文名“Liam”,正文部分却只有几个字母和数字,龙飞凤舞地写着英文花体“Op.52No.5”,我没有刻意遮掩,陆鸣东也看见了,好奇道:“州行这是什么意思?”
Op.52No.5是一个编号,门德尔松的《春之歌》是他所开创的音乐体裁LiederohneWorte中最有名的一首,作品号第52号第5首,陆鸣东会这么问简直太正常了,因为没有人能懂林州行这样写是什么意思。
可是我偏偏明白,这个人一向如此,话说清楚仿佛会死,他写这个编号的意思就是——我听出来了,认出来了,也看到了,但是现在不是很方便。
不管我现在情绪如何,他都不希望我此刻突然出现在罗海韵面前途生变故,送玫瑰和酒过来多半是为了安抚,虽然我本来也不会去,但是话怎么说不都行吗?千百种方式,他写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来是干什么,神经病,对答案吗?
林州行不在眼前,我只好把气撒在陆鸣东身上,没好气道:“不知道,我也看不懂。”
陆鸣东有点无辜地眨了眨眼,哦,不对,他也算不上多无辜。
此间插曲也就告一段落,之后我再没有关注那边的情况,这段饭终于吃完,陆鸣东让司机先送我回去,我心想这场鸿门宴可算结束了,下车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陆鸣东望了望,状似无意地说:“看来州行还没回来。”
“是。”我随口应道,“大概很重要,所以谈得晚。”
“今天谢谢你。”
“是我该谢谢你才是。”我说,“请我吃这么难订的餐厅,还准备的这么周到。”
“应该的,下次到西西的工作室参观参观吧?”
“嗯……”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答道,“好。”
我和陆鸣东都猜错了,林州行居然比我先回来,只是他没开灯,坐在客厅里抽烟,黑暗中亮起一点火星,好像会呼吸一样明灭闪动。我放下钥匙和提包,顺手按亮了客厅的灯,说道:“怎么不去天台抽,还不开灯,就不怕烧到沙发?”
林州行咬着烟掀起眼皮看我一眼:“你这是什么衣服?”
“陆鸣西设计的礼服。”我擡起手臂,很大方地转了个圈展示了一遍,流畅的脊线和很深的腰窝连起来,恰到好处又令人浮想联翩地收束起来,“怎么样?”
“非常美。”
这话和陆鸣东说得一样,一字不差,可语气和表情可就不一样了,林州行阴森森地吐出音节,好像是把这三个字嚼碎了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我说:“不想夸也可以不夸,不用这样勉强。”
林州行完全在明知故问,道:“回来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长见识去了。”我微笑着回复,“有钱林少也推磨,真是好稀奇,第一次见。”
林州行的后槽牙咬得更紧了,黑着脸把烟从嘴里拔下来怼进烟灰缸里,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放在膝盖,身体前倾,是个进攻性的姿势。我也坐下来,坐在他对面,抱着手臂,防御性十足,呈堂证供嘛,谁不会?你要审我,我也可以审你。
“罗海韵的事我等下就告诉你。”林州行缓和了点语气说,“先说陆鸣东的事。”
“没有什么事,他找我要了一点给陆鸣西的建议,就这样。”
“没了?”
“没了。”
“我有没有告诉你以后少和他接触?”
“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个人交友你没有立场干涉呢?”我语气不善,一字一顿道,“还当我是你的下属吗?林老板!”
“那个时候是合伙人身份,所以没有立场,那么现在也是吗?”林州行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他即将生气的标志,我如果火上浇油地说一句“对”大概很解气,但后续就很难收场,可是这话的确也不好接,我改用迂回策略,意有所指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
我这话明明很普通,但是却不知道哪里撞到了林州行的心坎里,他好像一下子心情就好起来,抿嘴笑了一下,“所以还是吃醋了吗?”他招了招手,态度堪称温柔,“过来。”
呵,他不会觉得自己现在很有魅力吧?我一动不动,冷眼相看,林州行等了一会儿,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主动起身坐了过来,我挪动了一下身位,以免和他挨得太紧,林州行却一下子揽过我的腰来。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行。”他嘴上答应,手上的劲却一点不松,我懒得再挣扎,就随他去了,林州行想了想说:“罗海韵的确提前了好几天约我,但我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和你说。”
“为什么。”
“有点说不清楚。”林州行道,“我也还没想明白她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