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向林平舟,微笑道,林董,难道这一次,您会撑不过去吗?林平舟也看了我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不会】
——
我去百乐总部报道,叩响林平舟董事长办公室的那天,正是北方市场经济纠纷矛盾升级,被供应商联合起来起诉百乐当地分公司欠款的那天。林平舟正火冒三丈地开电话会议大骂区域老总,对面寂静无声,只是偶尔冒出勉强听不清的几句申辩,林平舟顿了一下,吼道:“你说什么?说大声点!”
“货款拖欠十几天半个月,都是业内常事。”对面唯唯诺诺地解释说,“林董,但是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这些供应商都要求见到现金,不见到现金就不给货,这不对劲,他们一定听到什么风声什么消息了,才害怕了。”
“你现在别给老子管事情是怎么来的,现在事在眼前,给老子好好想想怎么解决!”林平舟吼完这句,忽然对我道,“去,把财务叫来。”
所以这就是行政助理的职责咯?我想了想,很平静地点头:“好的,林董。”
财务进了办公室,我原本想回避,但林平舟却又看见我了,指着屋内角落的一张桌子一字一句地说:“你就给我坐在这里,哪也别去。”
“好的,林董。”我心平气和地说,“但是我现在还不清楚我的工作内容,坐在这里,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林平舟居高临下地说,“我没叫你的时候,就给我老老实实坐在这里,手机放在桌面上,不准用电脑,也不准用手机,我不喜欢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我掏出手机放在桌面上,调了静音,淡淡擡眼,微笑道:“我明白了,林董。”
财务也不避人,朗声道:“林董,我们可以从华北临时调资三个亿,将宁北的在建项目暂时停工,挪出账面资金八千万,这样完全可以覆盖掉北方市场暂时的资金空缺。”
“不错。”林平舟道,“特殊时期就要勒紧裤腰带,每年这个时候那帮外国佬都要蠢蠢欲动,想着做空我们,我偏要他们无功而返!一定要稳住股价,这是我们的核心资产,北方市场的危机一旦缓解,马上发公告出通稿,还有,邓清。”
叫到我了,我马上站起来。
“去请董先生和其他独立董事到我办公室。”
“林董。”我提醒他道,“周董事已经很久不见外客了,也没有委托任何人行使董事权利。”
林平舟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老周就不要管他了。”
“好的。”
即便是董事级别会议,林平舟仍然要求我在场记录,这和监视简直没有区别,但是却很难说是他监视我还是我监视他,林平舟几乎很少让我离开他的视线,但是在我面前发布的各项指令他也从不避讳。
在董事会上他详细讲述了北方市场目前遇到的问题,将其描述为一个“小的波动”,以极为肯定的语气保证事态完全在控制范围内,董栎看起来状态正常,对林平舟一副全然相信的模样。
事实上,跟在林平舟身边的我都快要相信了,我看着他沉稳有序地安排好各方工作,当断则断——全国在建项目停工,商超和便利店延缓货品更新,资金上只进不出,维持基本运营,这很难不让人相信——本次所谓的“危机”,只是一次小的“波动”罢了。
“不可能,他在华北调不出三个亿!”林州行把手里的电脑扔到一边,跳下沙发半跪着去翻他的资料,嘴里咬着笔杆,那纸上已经被他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红线,他闭上眼低声念着那些算了一遍又一遍的数字,睁开眼时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只是为了迷惑我们,也许这就是他叫你去的目的。”
我哑然失笑:“难道他以为他说了,我们就一定会信吗?”
“当然不,但是我们会花时间去验证。”林州行道,“怀疑是一颗种子,他只是想种下它。”
他这样说,我心中一紧,不得不说正中心事,其实看林平舟数天来胸有成竹,我的确有所动摇,开始担心起林州行来,但他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说,“清清,相信我。”
“要相信我,不要相信他。”他轻轻颤抖起来,“数据不会骗人,只有人才会。”
我点点头,稳了下心绪,对林州行说:“这几天你不能再一直待在家了,他已经发现你很少去兰堂,在问我你去了哪里。”
“他怎么知道的?”
“他让我在他面前打的电话,打给王瑶。”我垂了下眼睛说,“太突然了,我没办法和任何人交代,王瑶听到是我,就说了实话。”
“我知道了。”林州行点点头说,“等董栎和河津开始行动,只怕他就没有这份闲心去查我了。”
董栎的动作是快的,机构有自己的精英团队和效率,当天晚上,踩着月光,林州行接到董栎深夜打来的电话。
“小林总,你的结论是对的,不仅仅是挤兑和现金流紧张,北方市场存在伪造财务账提前挪用货款的现象,所以才会一个小口子越裂越大,现在收不住了,三千万只是冰山一角,实际上的缺口可能更大。”
“那么董先生,我再和你分享一个结论。”林州行单手插兜,望着窗外暗夜,淡淡道,“宁北工业园的贷款是专款专用,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违规提前挪用,做成亏损,再拍卖土地使用权回款,投入转移到另外的项目中去,如果我没记错,宁北是河津做的贷款担保,那么您觉得,北方市场五亿的盖子和宁北十亿的贷款,会被转移到谁头上消化掉?”
风险的确比眼前看到的和想象中的更加巨大,可河津甚至都不用推测出林州行的结论就已经准备撤场,董栎的动作比我们能够预想到的还要更快。
“我们已经向法院申请财产保全,百乐其他所有土地项目都不得参与拍卖,冻结关键股权和资产,我们也必须向我们的投资用户负责。”董栎道,“小林总,我打这通电话来,是感谢您的预警,希望河津未来仍有可能与百乐合作。”
“好。”林州行道,“不客气。”
董栎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卡住了林平舟的脖子,北方市场的“盖子”还没有盖上,“漏洞”还没有补上,连锁性的反应马上像病毒一般蔓延。北方市场的供应商恐慌蔓延到了全国,原本只是一小块薄弱缺口承压的现金流现在面临多项断口,多地供应商要求到期结款甚至现金结算。
但越是这个时候,林平舟越是阵脚不乱,敏锐发现公司财务信息和业务信息的外泄,停掉了对内局部系统,要求使用最原始的纸质文件办公,所有的关键指令签字执行,林州行断掉了从系统查看及时消息的渠道,而我也束手无策。
我每天能够清晰无比地看到林平舟不断地外签文件,但却无法得知具体内容,只有当文件已执行或已经过期时,林平舟才会交给我让我放进碎纸机里,他有时看我的眼神意味深长,有时又并不含义,看似无意地问起:“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小州从来没有问过你详情吗?你呢?你不担心吗?”
“他问过,但他并不关心,我也一样。”我神色冷淡地说,“我们的股份是继承来的,也不是董事会成员,只想年终能拿到分红就好。”忽然擡眼,我望向林平舟,微笑道,“林董,难道这一次,您会撑不过去吗?”
林平舟也看了我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不会。”
“是吗?”我笑道,“那就好。”
只要坐在董事长办公室里,林平舟就不允许我查看手机和电脑,即使明知道有人电话联系,在没有获得他允许的情况下,我也不能接。但现在会上班时间给我打电话的人也很少了,我爸妈从来不打扰,二姐、亮哥和林州行更是不会,难道是王瑶?难道是兰堂出了什么事?
林平舟并不喜欢我主动出声,所以多数时候我都闭口不言,但我忽然想到——不行,如果真的是兰堂出了什么事,我不能当着林平舟的面接电话,所以我深吸一口气,狠心把手机点了关机。
可林平舟还是注意到了,并未擡头,一边看文件一边出声道:“有人找?是小州吗?”
“没有。”我笑了笑说,“只是昨天忘记充电,手机没电了。”
他好像没信,还要问些什么,桌前的电话却响起来了。
“林董您好。”前台刘佳的内拨电话直接打过来,开口就道,“这里有位先生自称是您的……”她迟疑了一下,林平舟不耐烦道,“什么?快说!”
刘佳吸了口气,像是鼓起勇气似的,但声音还是越来越小:“说是您的亲家……”
什么?!谁?!我惊呆了!怎么可能!
“是吗?那是贵客啊。”林平舟反而一改怒色,和颜悦色地说,“好好给人家请上来。”
“好的,林董。”
“小邓。”林平舟看向我,“是你家里人?”
“我……”我完全懵了,“我不知道……”
但……如果硬要说,会是哪个家里人,那绝对不可能是我的爸爸妈妈,反而最有可能的是……
“三姑父!”果然,我在心里大声叹了口气,一边觉得放了些心一边同时又更提心吊胆了,三姑父这个人太难控制了,虽然他对我和林州行之间的事并不知情,但……林平舟毕竟心思深沉,手段狠厉,无论如何,我只希望家人都离他越远越好,怎么偏偏找上门来了!
刘佳礼貌地敲门道:“林董,小邓总,贵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