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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然不回首 正文 第76章 海浪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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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76海浪的漩涡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他想在她面前走向大海,这是唯一一个会记得他的人】

    ——

    一个人的名字重要吗?一个人的身份重要吗?我们是如何认知自己,认知对方的?

    他人是墙壁,而自己是回声,如果你在这个世界上不能拥有自己的名字,那么面对空荡的山谷也无法喊出回声,是否就只能……

    纵身一跃。

    鄢识峰的调查结果不出,陈墨然始终心神不宁,但她不得不接受现实,恐怕这事难以速战速决,只能从长计议。

    真正的事实就像一座孤岛,沉默无言地伫立在海中,所有人都看得见,但是证据的浮桥却难以形成完整的链条,离登陆上岸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需要更有力的直接证据。

    反正有赔偿金,也有存款,陈墨然顶着竞业协议也不急着找工作,但瞿鹰却把邀约函直接发到她邮箱,洋洋洒洒一大段扯淡后面,是非常正式的,由信德人力资源中心给出的拟邀岗位说明书。发件人是瞿鹰,她原本一眼都不该看,但是岗位后面带着的薪资,还是让失业人员陈墨然的心脏,小小抖了一下。

    瞿鹰发来消息补充:“绝对和苏言没关系,但凡提一个字我是狗。”

    陈墨然在家里走了两圈,拖完地又收了一遍桌子,苦苦纠结,最后还是拿起手机。

    “行。”

    也就是去谈一谈看一看而已,又能怎么样,陈墨然心想,难道她还怕瞿鹰吗?

    去信德的路上陈墨然给林乐然发了消息,算起来今天是司法鉴定出结果的日子,她有点担心他的情绪。但是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到林乐然,只好给他所有有可能的联系方式都打了电话留了言,暂时没有回音。

    瞿鹰还是一如既往的啰嗦,从白天讲到天黑,陈墨然已经喝完三杯水,最后矜持地说:“我考虑看看。”

    “你要考虑多久。”

    “暂时还不知道。”

    “你还拿起架子来了。”

    瞿鹰完全不在乎陈墨然感受,烟点起来冲着她的方向吹了一口,陈墨然一边皱眉一边用手挥散,忍下不爽,心里默念现在她在面试,这是老板,尽量诚恳地说:“你也知道,我还有点私事没处理好,状态不合适,乱七八糟的。”

    “鄢识峰要查三年你也等着?”瞿鹰嘲笑她,“就这点心理素质?”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瞿鹰用信德勾引她上门,实际岗职和邮件上说的天差地别,他给陈墨然画了一个大饼,把未来那个还不存在的三方公司吹得天花乱坠,他说陈墨然,到时候你背靠信德、百乐、永利,这是什么样的平台,什么样的资源!

    陈墨然心想这不仅是在碰瓷,而且排名先后顺序也有问题,信德第一,百乐第二,永利第三?瞿鹰在做梦?

    不过有一点的承诺他是做到了的,那就是今天他的确完全没提苏言。

    苏言还有一周回罗马,他余下的行程安排只剩一些零星的讲座和官方活动,他问陈墨然这次要不要送一送他,希望可以再见她一次,可是她还没有想好,所以没有回复。

    她没想好的事情太多了,她什么都没有想好。

    从信德总部出来,陈墨然终于划开调为静音的手机,几十条消息和语音密集地轰炸进来,她头皮发麻地点开几条,大脑轰然作响,急忙冲下楼梯,差点直接冲进马路中央,连着响起几声车辆急刹,司机拍着方向盘大骂,陈墨然连滚带爬地把自己扔进出租车,语无伦次地说:“去七号码头,快!师傅,码头!!”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怎么也抚平不了,陈墨然浑身火烧一样,坐在车上就已经开始哽咽,她颤抖的手指划过屏幕,读完了林乐然回复的所有消息,她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她害怕来不及。

    可是不会来不及的,因为林乐然会等她。

    他在等她,等她跌跌撞撞地跑下防波提,跑过碎石路,甩掉鞋子,赤脚踩在湿软的沙滩,奋力向他跑来的时候,林乐然一步一步走向大海,海浪淹没了他的裤脚,然后是膝盖,扎进齐腰深的海水中,单薄衬衫已经湿透了贴在背上,海浪的冲刷让他站立不稳,但他的决心坚定。

    她终于来了,他等了她三个小时,等到人被海风吹透,发出破碎的响声,可是她还是来了,他知道她一定会来,他想在她面前走向大海,这是唯一一个会记得他的人。

    司法鉴定的结果白底黑字,年龄检测也盖棺定论,他不是鄢乐川,他不是任何人,不被知晓,不被期待,连名字都没有,他的妈妈认识他吗?

    不认识的,她的信里一行一行写着的名字,都是鄢乐川,可是鄢乐川早就死了!

    她也死了!

    他们扔下他,所有人扔下他!

    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

    若从来没有人期待他出生,他又何必长大,如果存在就是一个错误,一个污点,又为何无人将他抹去,因为他连被人憎恶都不配,他是一个赝品,一个影子,早就该被砸碎,把名字还给别人,他听见夹杂在海风中凄厉的呼喊声,陈墨然涉水而来,叫着他的名字扑了上去。

    她从背后抱住他,像抱住一块冰,彻骨的寒冷瞬间传遍全身,陈墨然害怕地哽咽地哭道:“乐乐,不要这样。”

    “这样不是很好吗?”林乐然说,“反正你也不爱我,我要你记得我。”

    他怎么这么残忍,他唾弃自己,因此自厌更深,偏偏要伤害唯一对他好的人,自私地惩罚她,可是他就是要这样,这世界上若没有人爱他,总得有一个人来恨他!为什么偏偏是你呢,墨然?

    你真可怜,也真无辜,你为什么要认识我,为什么要在乎我,我会走进海浪的漩涡,能为你做的就是掰开你拉住我的手,你也为我做一件事吧,墨然……他心里这样想着,墨瞳在黑夜中淬火,狂热着发亮,反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看着我,记住我!

    记住我好吗?

    林乐然挣脱开陈墨然的怀抱,深深地看她一眼,陈墨然也湿透了,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脸上,悲哀地、惊恐地、怜悯地看着他——对,就这样看着我,他感到满意。

    记住我好吗?

    没有灵魂,没有自我,没有名字,只有皮囊,那就记住我的脸,美丽被死亡终结时会凄厉地燃烧,海水将会吞没火焰,他继续向更深处走去,陈墨然艰难地向前追去,死命地拉住他,赤脚踩在海底的砂石上,已经让尖锐处划出血痕,可是鲜血很快被冲淡,海浪扑涌在胸膛之上,淹没了大半个身子,陈墨然呛了一大口海水,她仍然不敢放手。

    撕扯和挣扎中他们已经到了海岸略深处,陈墨然站立的已经很艰难,几乎触不到底,海浪忽然扬起,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她头晕脑胀,忽然松开手。

    陈墨然松开手,向后仰躺着倒下去,砸进水面,沉落下去,林乐然猛然惊醒,几乎是义无反顾地扑进海面拉住她,两个人一起跌进水里,水下从来就不像童话故事般那样清澈美好,而是混沌的一团,掀起底部的泥沙和又苦又涩的咸味,他抓住她的肩膀向上托,终于令她浮出水面,狠狠呛出一大口水来,吸入久违的氧气。

    陈墨然不会游泳,几乎是本能地攀附在林乐然身上,死死地锁住他,他带着她往回走了几步,焦急地唤道:“墨然?”

    她不回答,紧闭双眼,小小的脸上呈现全然的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林乐然慌乱起来,立刻横抱起陈墨然回到岸边,两个人浑身湿透,夜风一卷冷得浑身发抖,他只好把她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干净的礁石上。

    “墨然……”

    口中这样呢喃着,林乐然却依然没有任何情绪,陈墨然从缺氧的眩晕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紧紧抱住他。

    “乐乐,听我说,你想要活下去。”她一字一句地讲下去,把这些话灌进他脑子里,“不然你为什么要给我发消息,为什么要让我来找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想要活下去,你还有好多事没有体验过,只是消息太多太突然,你一时承受不了,但是没关系,我在这里,会有人爱你的,一定会,活下去,乐乐,活下去!”

    她紧紧抱着他,不停地重复着,不停地说着,因为恐惧和温柔而流泪不止,浑身颤抖着也停不下来,他木然地被她抱住,那些话像遥远的回音,不断响起在远方的山谷,渐渐地击打起他的神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枷锁明明已经被打碎,为什么他却崩溃地发抖?为什么他绝望地活不下去?这世界上再没有人监视着他,所以连恨着他的人都没有了!

    他不该存在。

    他是空心的木头,他是海上的浮船,他是卑鄙的软藤,只想在此刻,贪婪地索取。

    “如果我活下去,你就会爱我吗?”

    “你想让我承诺吗?你不能这样对我,也不能这样对自己,如果我有一天受不了你了怎么办,我扔下你了怎么办,你还是要去死吗?”陈墨然恳求着,“不要这样。”

    他是个善良的软弱的人,陈墨然坚信这一点,所以她颤抖着把手指插入他潮湿的黑发,轻轻地揉着,慢慢地说:“你会好起来的,乐乐,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想要喜欢我,你再来喜欢我,但不是现在,不能是现在,你还会认识很多人的,你会遇到很好很好的事,相信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坚定地说:“其实你知道你自己是谁的,对不对?不需要别人来肯定,来否定,都不需要,不要管他们,你也不需要他们。

    她摁着林乐然的心口,一字一句地说:“林乐然是个很好的名字。”

    “乐乐,我认识你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名字。”

    曾经他拥有很多名字,他自己给自己取的,用妈妈的姓,再加上一个乐字,最后一个字自我发挥,林乐然是他最喜欢最常用的一个,所以遇见陈墨然那天,他对她说。

    我叫林乐然。

    然后她说,我叫陈墨然。

    “那我们很有缘分。”

    “是吗?”

    是一种命运吗?还是一个礼物,他终于等来一个爱人,僵冷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凝滞的心跳又开始跳动,林乐然慢慢地回抱住怀里的女孩。

    你可以不爱我,可是谢谢你,教会了我该怎么爱你。

    爱不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需要体会和习得,如果茫然的长大,没有人教过我们怎么爱,那么我们可以把学到的教给彼此,因为我们都值得爱和被爱。

    我们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