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虚伪还是假正经
束晴的睡眠质量一般,需要在全暗的环境中才能休息好。昨晚睡前三人四仰八叉躺在一张床上,谁也没记得拉窗帘,甚至阳台门都是敞开的。日光照进房间,束晴恍惚中以为自己在无数聚光灯下炙烤,一身冷汗从梦中醒来。
凌灵周六有工作,早就不见人影,估计清晨就去拍摄地化妆了。乔温妮压着靠枕睡的正熟,穿了件束晴的长T恤,在她不拘小节的睡姿下已经卷到胸口,什么都遮不住。
束晴随手扯了条毛毯搭在乔温妮身上,按着宿醉发胀的太阳穴往卫生间走。
卫生间挨着楼道那侧,束晴听见邻居家小孩和大人争吵的声音,快速飞过的上海话像无数把机关枪在同时连续发射,束晴烦躁地抓头发。
没两分钟,战火停歇,余韵是小孩的哭叫,等束晴上完厕所,洗漱完,哭叫声又伴着刺耳的据木头声,一下一下把空气震成镰刀,不停割在耳旁。
“晴!束晴——”乔温妮抓狂,把脑袋闷在枕头下喊:“谁家一大早练小提琴啊,有病吧,让不让人睡觉了!”
束晴拍着保湿水,进房间踢上门,据木分贝骤降,还是能听见细微。“是大提琴,隔壁家小孩的新才艺,连续两个月了,每周六早晨都要表演一回,我平时都戴耳塞睡觉。”
乔温妮呈大字型瘫在床上,闭上眼睛尝试再次入睡,但已经被吵醒,再细微的响动都能引起注意,更何况是据木头,她最受不了剐蹭的声音,让人浑身发麻。
“我去帮你教训一下这家恶民!”乔温妮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猛地拽开门就往隔壁冲。
束晴正在换衣服,还没来得及阻止她,楼道里就再一次传来争吵声。
乔温妮气势汹汹:“一大早干嘛呢!要练琴出去练啊,吵死了!”
隔壁家长:“吾了格的,关侬啥事体!”
“在居民区你们这种分贝的噪音我是可以报警的!”
“侬报啊!我弄你噢!”
乔温妮往屋里看,小孩站在比他高的大提琴边满脸泪水满眼哀怨,她立刻明白怎么回事,“练了两个月还是这个水平,明显小朋友不感兴趣啊,你逼着他据木头有什么用,造神啊!”
“我小宁关侬啥事,册那,滚侬格蛋!”
“你不会说普通话吗?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吗?只会说方言的乡巴佬吗……”
乔温妮和隔壁家长从噪声吵到教育,再吵到地域歧视,十五分钟后她满脸得意地回来,翘着二郎腿在床边坐下,“解决了,哼,本地人了不起吗,刁民,赤佬。”
束晴从桌上捡了把折扇,双手打开给乔温妮扇,笑着说:“你跟他计较什么,不讲道理的人。”
“那你们就这么忍着吗,这么恶劣的居住环境怎么忍?”乔温妮刚才吵红了脸,这会儿还没褪去,顶着满头爆炸卷发,满脸红彤彤的不可置信。
“老小区都这样,而且吵架今天赢了,明天他不服气,还是会吵的。”束晴有自己的解决方案:“前几天我拉了个楼上楼下的群,大家联合向居委会和街道办写举报信,下周应该就会有人上门和他沟通了,到时候再解决不了,我就搬家。”
乔温妮举双手支持:“搬搬搬,赶紧的,就搬隔壁的宝格丽公寓,都市丽人就该住这种空气都飘着香味的小区嘛。”
“租金五万一个月,你给我出啊?”
“我出啊。”
束晴一甩手合上折扇,敲她的脑袋瓜,“得了吧,我拒绝被包养。你接着睡,我要去健身房了。”
乔温妮扫视她全身,这才发现束晴已经换好紧身速干衣和运动短裤,扎着发带,脸上全素,连眉毛和唇膏都没抹,一副准备随时暴汗的样子。
乔温妮感叹:“不是吧你,这么自律,昨天喝到半夜,今天还能一早去跑步,懈怠一回不会天塌的。”
束晴不以为然,“每周三和周六运动,我这习惯都多少年了,你不是早知道嘛。走了啊,你要是一会儿也走,给我把门带上就行。”
乔温妮对着她的背影挥挥手,往后倒在床上,随床垫弹了弹。没半秒她又一轱辘坐起来,喊束晴:“哎,晴晴,要不你别去健身房了,咱两打羽毛球去吧,反正我也睡不着了,陪你动会儿,你别虐我就行。”
束晴换鞋的动作顿住,微微心动,好久没打球了,她也想换种更有趣味的运动方式,但,“市区羽毛球馆都要提前一周约的,现在早没了,哪有地方打啊。”
乔温妮的钞能力再次发挥作用,“去我家小区的球馆呗,我是高级会员,肯定能有空位。”
束晴立刻赤脚去客厅找球拍,还朝她竖大拇指,催促道:“富婆赶紧梳妆打扮出发吧。”
乔温妮家,准确来说是她和周凯盛的婚房,也在苏州河边,几年前新开的楼盘,在房价狂跌的形势下依旧坚挺十几万的单价。
小区不大,但五脏俱全,还有专供户主使用的室内体育馆和泳池。出门对面就是商场,住在高层一眼能望到几百米外赫赫有名的天安千树商圈,是比小巨蛋人气旺百倍的大型网红打卡建筑。
近在咫尺,但束晴依旧从未去过。天安千树刚竣工的时候,凌灵想去凑热闹,束晴却说:“这是商场吗,看着好像坟堆。”
凌灵笑她口出狂言,没想到一语成谶,开业后果然好多网友称天安千树为静安坟场。
乔温妮回家换了身衣服便拉束晴往羽毛球馆去,没想到束晴再次一语成鉴。
市区球馆供不应求,哪怕是高档小区会员特供也不例外。两人站在人满为患的十片羽毛球场地前双双傻眼。
“那个…要不算了,你还是跑步去吧。”乔温妮心虚,难得低声说话,淹没在球馆嘈杂的环境里。
束晴快要气笑了,等大小姐梳妆打扮一小时,又花了40分钟穿梭过5.2公里的拥堵高架桥,最后她还是要去健身房跑步,有这功夫她都能运动完回家美美补觉了。
“一看你就是从没来过,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束晴用球拍装作打乔温妮的屁股,“这么瘦不会都是饿出来的吧。”
乔温妮笑着倒退跑,躲她的拍子,“能躺着绝不动弹!”
“哎,你小心!撞到人了!”
束晴的提醒还是太晚,邻近打球的男人倒退到场地外接球,乔温妮背后不长眼,直接撞到他怀里。没有电视剧里的朦胧浪漫场景,毫无准备的两人都被撞得跌在地上。
乔温妮还没看清人,下意识捂着肩膀连连道歉,束晴赶紧去扶,却又晚了一步。
周凯盛甩了球拍从对面飞奔过来,蹲在乔温妮身边搂住她,“在球场瞎晃悠什么?”
乔温妮发现是周凯盛后没了好气,夫妻两搂着窃窃私语骂骂咧咧。
毕竟是他们的婚房,束晴不奇怪在这里碰上周凯盛,她插不上话,只能关心被撞倒的另一个人。那人低着头,热气腾腾地半躺在地上,大喘着气,浑身大汗淋漓。
“你没事吧,撞到哪儿了吗?”束晴伸手搀住他的大臂想把人扶起来,对上他的视线,突然怔住,手心下的肌肉触感更加清晰起来,束晴立刻甩开手。
竟然又是冯式东。
束晴承认在第一次见到冯式东时断定他是个符合自己审美的帅哥,当然周凯盛也算是个皮相不错的男人,但她和乔温妮在进入球馆后竟然完全没注意到两人,看来再帅的男人丢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也不过是泯然众人矣,没什么特别的。
况且在周末看见同事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束晴在心里快速组织好告别的台词,还没说出口,周凯盛已经不识相地架着乔温妮先一步撤离,还瞎安排人。
“束晴,你和式东来几局吧,我带温妮去洗手,等会儿给你们带饮料回来。”
冯式东没发表意见,手撑地站起身,大幅度扭了扭刚才被束晴扶过的胳膊,走到休息座椅边,喝了半瓶水,全程只看了束晴一眼,点了一下头打招呼。
束晴以为他不屑和自己打球,正好她也不想,顺势开口道:“你在这等他们回来吧,我先走……”
“你球技怎么样?”冯式东打断她的话。
束晴不谦虚,“挺好的。你呢?”
冯式东捡了条毛巾擦脸上的汗,“凑合吧。”说着从他运动背包里拿了颗新球,不容置喙地说:“来两局。”
束晴最忍受不了冯式东这副唯我独尊的裁断态度,工作中是这样,没想到生活里他还是这样。束晴没理由惯着他,干脆拒绝道:“我没说要和你打。”
冯式东笑了声,用球拍颠了几下那颗新球,“来都来了。”
束晴考虑半秒,“岗位划分说明,周二下班前给你。”原定的是周一下班前。
冯式东立刻收住笑,脸色沉下来,拍子上的羽毛球落在地上,轻轻弹了几下,跳到束晴的脚边。他用警告的语气说:“束晴,公私分明。”
束晴沉浸职场六年,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根本活不下去,她只是用这句话刻意提醒冯式东,他们只是同事,她不想在周末碰上同事,更不想和同事打球。
束晴耸耸肩,笑呵呵地说:“不要有私就不用分喽。冯总,拜拜。”
她还弯腰捡起那颗球,装作丢回给冯式东,实则掷在了他的胸口,又滚回地面。
“不好意思呀冯总,我没准头。”说完她友好地挥挥手告别,转身的脚步却马不停蹄。
冯式东皱眉,盯着背影几秒才叫她:“你赢周二中午下班前,我赢周一上班前。”
束晴猛地顿住脚步,上一秒还在一本正经强调公私分明的人,下一秒竟然主动拿工作跟她谈条件。这男人还真的有两幅面孔,不知该说他虚伪还是假正经。
冯式东接着说:“凯盛说你以前打过很多比赛。”
“校队而已。”束晴拐了个方向,走回休息长椅旁,把运动包丢在冯式东背包旁,取出拍子,按了按网线,“冯式东,待会儿可别说我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