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月度选题会，吕薇把桑平的《北京梦一场》报上去了。有虞国光定基调，全票通过。一下会，王栋就催吕薇给他一本旧书，他要提前翻翻。会上虞总吹了风，说这选题，影视价值大于出版价值。版权推进可以下手快一点。于是乎，吕薇连天加夜把稿子审出来，过复审，王栋又迅速终审，然后就是向总社申请书号。
同期开始推影视版权。
林林问要不要等桑平把稿子改完再推。吕薇却认为出版周期长，既然这本书有老版本，不如先推着。林林没反对。
中午的瑜伽时间，李林林和吕薇同徐可欣碰面，递给她一本《北京梦一场》。可欣也还爽快，说要拿去公司走评估。林林和吕薇不愿在一棵树上吊死，又买了十多本“北京”，动用所有关系，给制片人、导演、编剧等一票人寄了书。
好了。饵下下去了，愿者上钩。剩下就是等了。
中层会上，虞国光提议林林找一找明星线索。长江社做名人书赚得盆满钵满。老虞很是羡慕。
林林没联系过“明星”。大川刚入社时做过这事，林林旁观过大概知道情况，基本会是碰一鼻子灰。明星，哪怕是“过气”者，对规格的要求也很高。首当其冲就是首印。据打听，长江社那些名人书，首印就没有低于十万的。这对渠道要求很高。所以虞总一提这事，刁爱玲就柔软反对，“明星书不是不可以做，但要找好切入，否则发行压力比较大，毕竟抒情散文才是我们的传统强项。”现在林秋水的几本书是刁爱玲的看家法宝。老虞要做明星书，刁爱玲知道拦不住，所以更要“丑话说在前头”。
下了会，林林和吕薇就开始爬梳可用的明星资源。算来算去，两个人都觉得可能就臧梦还算可行。她是老明星，中国影视的各个时期都经历过，算是影视界的活字典，如果她能出手写一部类似于电影电视届的回忆录，或许还有点价值。
林林给臧梦的定位是三万册。再往上，就有点难以负荷了。
基本方针定下来，跟着就是找人。林林采用迂回线索，认为当下还不适合立刻见面或者打电话，最好还是先写信。这是她多年工作的经验。她找徐可欣说了情况。可欣表示可以问问朋友的经纪公司。里头有个陈姐过去跟臧梦合作过。
这日午饭后，林林和吕薇躺在工位旁——一人一只躺椅。吕薇不肯闭眼，忽然鬼鬼祟祟地，“好几天没看到老褚了。”
林林没在意，她闭着眼。过了几秒，她才忽然反应过来，睁眼对吕薇，“有情况？”
吕薇声音更小，“我也是听老刁提了一嘴。”
林林侧着身，左看看右看看，四下无人。
吕薇吹气如兰，“说是……流了……”
浑身像被蚂蚁咬了。林林极不舒服。这是大事儿。褚秀流产了。她努力回想，几次开会，虞国光似乎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这就有点可怕了。褚秀这个年纪流产，很可能再怀都有困难。没有这个孩子做后盾，那她和老虞的关系……都是女人，林林也不禁为褚秀的未来担忧。
吕薇总结，也是叹息，“所以，还是早早把孩子生了，然后再拼事业，基本盘稳一点，不然现在……”摊手状，“你说这咋弄。”
林林叹息，“走一步看一步。”谈到这儿，林林又想起孩子上学要用到集体户口的首页的事。吕薇认为难度不大，到时候找王茂山借一下就成。
秋水写林徽因的那本随笔下印厂了。林林和吕薇去盯印刷。三十二开双色印。封面看样，签字。内文出样，签字。能不能大爆就看这本了。跟秋水磨合了这么久，小畅销书走了几部。到这部，可谓“集大成”。
年终奖多少全看它了。
不过林林又觉得有些对不住吕薇。老薇只当了责编，林林是策划。利润分配，百分之十四林林全得。老薇只能得编辑费。但这话林林还没开口，吕薇就说开了，“放心，我一点意见没有，能参与这样的书，是我的荣幸。”
瞧瞧，这才叫闺蜜。
盯印中午出来吃饭，吕薇还提醒林林，该跟秋水签长约了。再晚了，就怕不受控。林林当然知道，目前估计都有人联系秋水。每次，林秋水也不遮着瞒着，总是把情况告诉她。林林理解秋水的做法。一，表示跟她亲密，二，也是对她施压。编辑和作者本来就是相爱相杀，一方面，他们有共同的利益，另一方面，又代表着不同的利益。
李林林想清楚了，等林徽因这本样书出来，她就正式跟秋水谈。三年，六本书。全部签在星火。她对自己跟秋水的交情有信心。只是，李林林又觉得多少有些对不住秋水。因为社里隐瞒了印数。秋水少拿了不少版税。可虞国光和刁爱玲他们认为，是公司把你林秋水捧起来的，公司多吃点利也是应当。林林自然不能把真相直接透露给作者。可她又觉得这样做违背了她的职业底线。林林痛苦着，到北方社这么久，她慢慢发现了这里的“真容”，包括行事风格，出版定位等等，她都不算适应。
或者说，她一直没能真正融入北方社。
林林告诉自己，算了，就当来历练，来挣钱的。大不了以后……想到这儿，林林又逼自己切断思绪，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又想起吴冠欢迎她回去的话。别说，林林真过脑子了。但结论是：她不可能再回去。
好马不吃回头草。回去就能解决问题了吗？她跟吴冠、志闯、桃根他们的分歧依旧存在。他们的出版趣味大相径庭，对人生的看法也不一样，说白了，三观不同，不是一类人。那又怎么能拧成一股绳呢。
样书还没出来。褚秀回来了。人更瘦了，眼睛显得更大，眼皮子忽闪忽闪的。她还是总助，但已然没有过去的气势。绿橘私下分析，说褚总可能跟虞总有变化。林林叮嘱：“不要私下评论领导。”
林林也怀疑褚秀跟老虞分了手。因为老虞似乎躲着她，好几次开会，都故意避开靠近她的座位。导致会议过程出现一大奇观：总经理和总经理助理之间隔着五六个人。
跟隔海相望似的。
倒是老邱听闻，直接点评：“孩子没了，肯定都不好受，但还不至于分手。”
林林问为什么。
老邱道：“当了这么多年总助，知根知底，哪能轻易甩掉。”
上班时间，吕薇一阵风进门，气喘吁吁地。
林林正在冲咖啡。吕薇直接道：“桑平交稿了。”
“好事，”林林端起咖啡杯，香气扑鼻，“改得怎么样。”
吕薇叹息，“这怎么弄。”
林林诧异，“改得不好？”
“说不上来。”
“别一段一段说，到底怎么了。”林林也着急。
吕薇支支吾吾地，“改是改了，可问题是，改动也太大了……”
拿到稿子，电脑上扫了一遍，林林才理解老薇的话。桑平不是改动大，而是几乎用原来的人物重写了一遍。两版稿件，如果换掉人物名，那基本就是两本不同的小说。眼下的情况是，第一版已送去各公司评估，有些已经表示了浓厚兴趣。书稿三审已经走完，进入申领书号环节。现在突然来了个“面目全非”的版本。吕薇的工作也陷入被动。
林林问：“你怎么回复的。”
吕薇说：“还没回复，看你的意思。”
林林说要先看看稿子。
一天一夜。李林林见缝插针把第二版《北京梦一场》通读完了。凭多年的职业敏感，她认为第二版的水平在第一版之上。而且高的还不是一点半点。是质的变化。显然，在五六年的时间内，桑平已经从一个初学者蜕变了成熟的小说作者。原则上，现在有了第二版，那就应该出版第二版。也应该拿第二版出去推影视版权。
可困境在于：第一版先行一步。已经在市面上流动。且已有了潜在买家。林林跟吕薇开小会。
吕薇的态度很坚决，“我觉得第一版好。”
林林沉默。显然，老薇这是从经济利益角度。
吕薇屁股差点脱离椅子，“老林，你还犹豫什么，都有公司准备出合同了，这版权就要卖出去了，人家买的就是第一版，”顿一下，“这个桑平也是，哪有这么改的，这整容整得根本连亲妈都不认识了。”
林林问：“那第二版呢，怎么处理。”
吕薇咬紧牙根，“不行就退稿，我们就要第一版，让他再稍微改改第一版。”
“作者要不愿意呢。”
“他跟钱过不去？”吕薇反问，“王栋、虞总都看了，都说第一版不错，总部的丁总、李总也认可，书号都快下来了，内容再来个乾坤大挪移，合适么。”
老薇情绪激动。林林踌躇。第一版能赚钱，这是摆在台面上的事。第二版是作者的心血，而且水平并不低，这是台面以下的事。这种错位，李林林也是第一次遇到。她一时想不到怎么处理最恰切。
吕薇提议，“要不这样，约桑平吃个饭，也该见见了，到时候当面退了，这话我说，坏人我做。”
林林望着吕薇看了几秒钟，才说：“定个好点的饭店。”虽然她觉得对不住桑平，可从理智上，她已经决定站在吕薇这边。她为自己的决定深感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