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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市井人家 正文 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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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4章第134章

    玉姐儿想买一份回礼给闵穆,姐妹几人陪她去了东角楼街巷,这里金银、珍珠、彩帛铺子林立,是全城贵重之物交易的集散地。

    过年大家手里都有钱,这个挑选一件衣裳,那个买一匹尺头,还有买金簪的,着实热闹。

    大店铺太贵,叶盏在路标小摊挑了挑选了一个假头面,这种唤作“何娄”头面,意思是假货,用镀金镀银或干脆就用铜仿制成金银首饰。

    她作为一个粗心的人不敢戴真金白银,总担心自己不留意给弄丢了,倒是假首饰带着毫无心理负担。

    同行的小娘子们也甚为喜欢,跟着挑了几样。

    轮到玉姐儿时,玉姐儿看了一圈却摇摇头:“我看中了一套白玉发梳,回头戴。”

    几人便打趣玉姐儿:“要做官家娘子的人,到底不一样。”

    玉姐儿红了脸,佯装生气瞪了姐妹们一眼,自己先笑了。

    几人笑哈哈进了一家店铺,玉姐儿先挑选了一块温润的白玉佩,想想又觉不满意:“似乎太过粗鄙?”

    叶盏和蓬蕊几个小姐妹面面相觑,茫然摇摇头。

    她们整日里埋首案板,哪里懂得粗鄙高雅?

    倒是掌柜的笑:“小娘子果然是识货之人,如今城里士族据说已经流传起更雅致的纹路。”

    说罢便请几人往楼上去做上宾。叶盏暗暗咋舌,这掌柜果然会筛选客人,若是识破不了那玉佩只怕她们就在楼下就结账了。只有内行才能被请到二楼,这又何尝不是店家的一种消费筛选呢?变相也维护了店内商品的格调,免得被高层级的客人埋怨。

    几人上了二楼,掌柜便从暗室取出一块玉佩:“这纹路承袭自周,极为古朴雅致。”

    叶盏瞥了一眼,看不出所以然,觉得整个叶家唯有叶大富应当会这种仿文物感兴趣。

    玉姐儿却看得认真,又是对着太阳光看,又是在暗处看,又是手背挡住两侧光源看,看得叶盏连连打哈欠才开口:“可还有旁的东西?”

    她不好意思放回玉佩:“要古朴些,真正古朴的东西。”

    店家思索了一会:“我们店里倒是有几份碑拓,是汉时的,从漠北之地拓印来,堪称绝版,我这就去拿。”

    叶盏倒来了几分兴致:莫非是封燕然山铭?传说中的封碑居胥碑文。

    玉姐儿点点头:“劳烦店家了。”

    等店家、伙计出去,几个小娘子们就叽叽喳喳开口了,这个问:“当真要买?”那个说“不应当对男子太好。”,还有的劝“那可一定不便宜。”

    她们上二楼后店家提供了醇厚茶水、精致点心、熏香,样样都价值不菲,根据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消费第一原则,叶盏断定这些都会包含在一会的碑拓价钱里。

    玉姐儿看着这么多姐妹劝告,只说:“可,我想送一样好的。”

    一句话就让姐妹们沉默了,倒是沈娥半天才说一句:“也罢,少年人就该干少年事。”炙热生活本就是青春年少的一部分,再说年轻就算吃了教训也有机会回头,不然旁人说破天也不会记住任何教训。

    既然拿定了心思要买礼物,几个小姐妹便不再客气,狠狠吃起了点心,喝起了茶水,多喝一点回本一点,连话都顾不上说。

    就在这时候听见门外两位公子、小娘子从楼梯上来,一边走还一边说话:“过几日立春我要去堂哥家里拜会,你可有什么捎带的?”

    "没有。"小娘子声音带着笑意,“堂哥如今放着钟鼎之家不当去当盆菜世家女婿,从簪缨之族变成庖厨之徒。我看他持盈保泰佩金带紫颇为自得呢。”

    盆菜?

    盆菜世家?满汴京城也就她们叶*家酒楼有盆菜,莫非这人跟自己家有些渊源?

    室内几个小娘子一时安静下来,都竖起耳朵听起了外面的话。

    那一行人见楼上安静,还当没有什么客人,说话便也毫不客气,本来他们这些世家子弟有时候会将刻薄当犀利,喜欢逞口舌之快。

    “婶娘也是无奈才应下了这门亲事,否则堂哥天天在家闹。”

    “那也难怪。”少女娇俏笑,“堂哥那样放浪恣意,长辈总以为他以后不是吃五石散就是醉眠妓子家,如今不过是求娶个民间厨娘,已经算让长辈们满意了。”

    玉姐儿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将厨娘与妓子相比,这是极大的羞辱。

    “也不知道小娘子姓甚名谁,这般看不起人?”叶盏才不管那么多,问旁边伺候的小二。

    小二不敢隐瞒:“是闵家!”

    屋里的小娘子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这人八成就是闵穆堂妹。

    玉姐儿面色更加苍白。

    “厨娘怎么了?”叶盏瞥见了玉姐儿的脸色,第一个冲出去,“莫非你家饭菜都是地里庄稼自己乖乖儿切段炒熟送进人嘴里的不成?”

    那娇俏少女没想到原以为没人的包间里冲出个人,吓了一跳。

    叶盏连珠炮一般:“既然照你的说法,那么伊尹、易牙这些人都是下等人?比不得你?”

    说着还上下扫视她一眼:“我明日就去府上拜会,好让人知道贵府上下知道贵府连宰相都看不起。”

    她几句话就说得那小娘子面色苍白,谁敢背负这么个名声呢?赶紧道歉:“是我不好,您不要放在心上。”

    叶盏几句话逼退了无礼的小娘子,可回到屋内见玉姐儿还是脸色不好。

    姐妹几个对视,叶盏小心翼翼劝她:“谁家都有几门糟心亲戚,别放在心上。”

    玉姐儿摇摇头:“她说的是实话。”

    正因为是实话,所以才更扎心。

    这下玉姐儿也没什么买东西的心情了,将东西退了,索性回到酒楼里闷声做事。

    当天闵穆来酒楼,只见玉姐儿不理会他。

    闵穆一头雾水,还是叶盏告诉了他缘由:“姐姐不让我告诉你,恐怕伤了你们亲眷间颜面。”

    闵穆当时就怒了:“好个十六堂妹,处处坏我的事!”说完后赶紧对叶盏赔笑脸:“还请二姐好好帮我哄着玉姐儿,莫让她生气伤了身体。恨我就打我骂我生气,都使得,只一桩,莫气坏了自己。”

    当天那闵家十六娘就哭哭啼啼来叶家请罪。

    她家应当是闵家分家出去的旁支,否则也不用说“回闵府”,既然要仰仗主支的权势,自然姿态要做足。

    玉姐儿倒好脾气,没为难十六娘,笑着接受了她的道歉。

    闵穆更是自打之后就在亲戚跟前放出狠话去,说家里亲眷若有人再贬低自家未婚妻,便一概翻脸断亲。

    这消息传到酒楼,几个姐妹围着玉姐儿羞她。

    玉姐儿脸红了一大片,赶紧拉叶盏衣袖转移注意力:“明天打春牛了,我们去瞧热闹。”

    打春牛是大宋立春日的传统民俗。

    冬至节后辰日用土在桑木骨架上塑一个高四尺的泥牛,等立春这天,从官家到各级州府都会亲手鞭打春牛,寓意春日到来。

    听说官家还会赏赐金银做的幡胜给王侯功勋世家,以示亲近。

    叶盏在这时才知道过年时贴在门楣上飘飘随风的镂空花纸叫做幡胜,

    民间也会卖小春牛,小小一个,花装栏坐,身上还会画四时八节的花纹,由大家买回去玩。

    这天民间流行贴春幡装点雪柳,迎接春日。

    这样的大日子,叶家酒楼也随之推出了新品——鞭打牛宴。

    这是何物?食客们都纳闷:“难道你家酒楼也有泥土做的春牛?”但那是泥做的,万一和食材混合在一起,太脏了吧?

    “自然不是,您点了就知道了。”伙计卖个关子。

    点了后,先上面做的馒头牛,看着倒挺活灵活现,身上用各种颜色捏着花纹,看着一盘子馒头牛都不重样,旁边还贴心放了一根獐子肉干做的”鞭子”食客可以拿着獐肉鞭子抽馒头牛。

    最吸引人注意力的是一个大麻球,麻球圆圆胖乎乎的,上面插着个牛脸。

    “这种画法却没见过?”食客自诩自己书画造诣颇深,但仍旧没见过这样的画法:牛的脸圆乎乎,眼睛特别大。

    这是叶盏特意用后世的卡通画法画出来的。

    “大大的圆鼓鼓肚子,倒也贴切。”

    食客们用小锤锤麻球牛,敲着敲着“咔嚓”一下芝麻球就碎了。

    原来这么大,里头却是中空的,薄薄一层圆外皮,

    敲开后里面又脆又爽,芝麻粒满天飞,掰开的脆响满屋回荡。

    送进嘴里,“脆脆的。”脆生生的薄片碎在嘴里,混合着芝麻粒的香气,酥香极浓。

    “这是怎么做的?”

    “这么大一个圆球,内里却是中空的?”食客们好奇。

    这却简单,是糯米粉加了热糖水,再发酵静置,裹上白芝麻后就开始不断下锅炸。

    徒儿几个跟着学习这技艺,纷纷哀嚎:“可不是轻省活计。”

    一手拿着铁做的超大漏勺在油锅里不住转动,一手拿着长筷子防止麻球掉落,还要一边提防油太热烧焦了麻球,一个麻球做下来胳膊、手腕、大臂都痛得发酸。

    也就是叶家酒楼上下有三十号人,一人做一个也能有三十个,否则一般的酒楼还真吃不消。

    叶盏也做得腰酸背痛,好在这麻球利润极高,只是简单的油和面混合就能因为稀奇卖出远超过原材料的价钱。

    当然也依赖于如今人力成本不值钱,要是到了后世人力成本高企,这道菜便也随着雪衣豆沙等功夫菜一样逐渐没落从菜谱上消失了。

    叶盏还想做一个仙桃奶冻,可惜没有巧克力,便只能遗憾作罢。

    还有一个泥牛,却是面糊做的,里头包裹着的是小鹌鹑,外面还包一层荷叶,显然这是用叫花鸡的做法做的鹌鹑牛。

    立春是个大节日,客人们原本就喜欢往家买泥土做的牛以迎接春日,没想到叶家酒楼的打春牛套餐三个菜,全部是春牛,又能吃又能玩,看着还很有趣,于是纷纷掏钱购买。

    这份别出心裁的牛宴在立春这天卖得飞快,人人都喜欢,特别是其中硕大的芝麻糖球,着实好玩有趣,拿来哄家里孩子最合适不过。

    因着是城里独一份,旁家酒楼只有羡慕的份:现在要模仿也来不及了。立春就这么一天,除非明年立春再出来跟风卖。

    羡慕之余店主们也跟着叹息:“这叶老板真是满脑子的计谋。”让他们这些模仿者跟着模仿都学不过来。

    叶家酒楼又大大赚了一笔,伙计们虽然忙乱,但各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老板不是小气的,明日就会给她们发奖金。经历了这么个与往年不同的春节之后小娘子们都一夜之间长大成熟了不少,各个都盼着多赚些银钱傍身。

    叶盏看着酒楼里生意平顺,就收拾了一盒子菜去拜会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这回亲自见了她,见叶盏提着食盒便笑,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难得有晚辈跟我拜年。”

    那荷包看着精巧,像是最昂贵的蜀锦,光是荷包就这么贵重,里头只怕是金稞子。

    叶盏推辞,裴老夫人却板着脸:“莫非是瞧不起我老婆子不成?哪里有年节时的红包发不出去的道理?”

    叶盏便只好收下,老夫人才满意:“这便是了。吃了你那许多东西,总不能只知吃白食。”

    她还想留叶盏吃饭:“预备碗筷,今日就在我这里吃了饭再走。”也正常尝一尝叶盏带来的那些稀罕吃食。

    叶盏便陪她吃饭,裴家不愧是我官宦世家,发酵过的酸浆炖肉引得人口水直流,炙烤过的羊肉膻味毫无,冬月里难得的长着绿色叶子的红嘴菠菜,还有一味奶香味十足的甜酪。

    叶盏却什么胃口,举着筷子略微吃了几口。

    偏偏裴家食不言寝不语,一切鸦雀无声,叶盏也不好意思打扰老夫人吃饭,只好闷声陪着她闲坐。

    吃完饭后又上漱口茶,又上茶水,叶盏迟疑了再三,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老夫人,实不相瞒,我是来打听……”

    老夫人笑了:“难为你这孩子陪我这许久。”

    她似乎猜到了叶盏要问什么,遣散了左右丫鬟:“只怕你要悬心了,自打过了正月初一就没有他的消息。”

    叶盏手里的茶杯一倾,差点倒了出来。

    老夫人亲手接过她的茶杯,笑道:“除夕夜里收到消息,说是他已经与手下人昼夜兼程走到了辽国境内,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跟着昭儿的两拨人都再没有消息传出来。”

    叶盏茫然看着老夫人,她一直硬气,说起裴昭也不会用这么亲切的语气,陡然用这么亲近的称呼只怕就是裴昭出了事。

    除夕……按照日程算裴昭走得飞快,居然能赶在过年前赶到中京,可以想见这件事有多紧迫。

    回想起从前听说的案情:烧粮道、杀人之类,叶盏越发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只怕这桩案情不是简单的民间纠纷。

    多半涉及到了两国纷争……

    她急得站起来,从未有现在恨过自己史学不精,什么都无法提供。

    “先莫慌。”裴老夫人提醒她,“这两国不会陡然撕破脸皮,又有两家的人才跟着,再者辽如今也有过年的习俗,官吏们心思都不在公务上,还惦记着过年呢,如此一来保他一条命也算绰绰有余。”

    叶盏却不乐观,两国开战不斩来使不假,可裴昭不是正儿八经过了明路的使节,他是私下潜入辽国的官员。

    对方完全可以装不知道,先杀为敬,就是料定了大宋这一方无法提出抗议,否则你宋的官员来我境内是为着什么?

    大宋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没必要为一个小官员牺牲两方难得维持的和平。

    想到这里叶盏呼吸陡然急促几份:“老夫人,可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出力的。”不管是出钱还是出力,她都要用尽全力救裴大人。

    “你救?”裴老夫人看着叶盏,似乎很惊讶她的回答。

    “小裴大人是个好人,是个好官!”叶盏不用思忖就飞快脱口而出,“他待我很好。”如今他遇到了危险,她自然也要回报。

    “拿钱的话我手头能动用千两银子,酒楼还能抵押出去,出力的话,我如今也能与长公主说上话……”叶盏思忖,飞快说出自己的筹码。

    “若还不能呢?长公主不愿为了一介小官员沾染朝政呢?”

    “那我就去敲登闻鼓,去求我认识的所有官员,去辽地。”叶盏脑子乱麻一般,一时也想不出旁的,一切全凭本能回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老身没记错的话,你不是拒绝了我家昭儿的提亲?”老夫人没理会她的话,像是完全没听见,反而悠悠然冒出一句。

    “这是两件事。”叶盏没想到老夫人会这般突兀,“朋友之间尚能互相救助,何况这是死生大事……”

    “是么?”老夫人饶有兴味挑眉,“朋友之间,就能拿出全部家财,甚至还能让你这般傲气之人去求权贵?”

    叶盏:……

    她一时被堵住,无话可说。

    回味了一下,脸慢慢红了。

    她自然会拼尽全力救自己的朋友,但不会像这样毫不犹豫不计后果奉上自己的全部,甚至性命。

    老夫人“噗嗤”一笑:“既然如此,那我这老婆子便也不作妖了。”说罢起身到博古架上暗盒里取出一份信件。

    “刚才是我骗你的,那孩子写来的,他好好儿在中京过年呢。”

    叶盏接过信件,果然是裴昭字迹,写的是“叶盏亲启”,叶盏急急拆开信封,一目十行读完全信。

    信里提及不少辽北风情,东拉西扯看着很有闲情逸致,甚至还提及了本地一些饭菜的做法,似乎在帮叶盏收集食谱,看上去不大像有危险的样子。

    “……老夫人?”叶盏看完全信,确认裴昭安全,这才纳闷擡头看老夫人。

    她老人家性子古板,看着不像是恶作剧的人。

    “你可莫瞧我。”老夫人坦荡荡一摊手,“若不是我老婆子拼上老脸不要,你哪里会开窍?”?

    叶盏松了口气,至少裴昭是安全的。

    裴老夫人乐呵呵笑起来:“你要怪我,要骂就骂。”孙儿忽然要立功出京的事情她也得知了,这下就坐不住了,到底是心疼他,所以免不了帮孙儿一把。

    叶盏扶她坐下:“您啊!”

    她好气又好笑,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裴老夫人居然想出了这么个招数。

    不过这一招还是有作用,若不是这么一招她哪里能知道自己的心思呢?

    “你们这些孩子,总觉得还有无穷尽的光阴。”裴老夫人摇摇头。忘川大河,时光流逝飞快,白色的小马驹过篱笆隙极其灵活,你站在莽莽平野苍茫草海里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能看到小马白色的背影了。

    “老身不是倚老卖老,从前也有个人,那时候老身也以为还有无限光阴。”裴老夫人看着窗外,似乎又回到了往昔女儿时。

    那时候春日杏花花瓣沾染满春雨微雨,闺中女儿噘着嘴抱怨:“我要快些长大,等我长大我不要像娘那般古板,要随心所欲在床上吃点心,还要秉烛夜游去看牡丹花。谁都管不了我。”

    那时候以为长大是一件极其极其遥远的事,以为自己成为大人后就能随心所欲,特立独行与所有世间现存的大人不同,要走一条标新立异前无古人的路。

    “还以为他也会等着我。”小娘子眼中,两情相悦是一件极简单的事,世交家儿子、门当户对互相有意。

    他在两家登高远眺时寻了时机对着她温柔笑,桂花树下他装作不经意捡起她故意丢下的手帕,元宵节他为给她送一盏灯给家里姐妹兄弟们都分送了一盏,足足拉了两车。

    “可惜。”裴老夫人摇摇头。走错一个路口就再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了。闺阁女儿第一次喜欢上旁人自然是羞涩居多,还夹杂着别扭。某天撞见他与表妹红着脸说话,她赌气将他送的礼物装了木盒全部归还,等他一头雾水询问时,作为中间人的堂妹又粗心传错了话,一来二去,他去了外地。

    即使那时候裴老夫人还希冀着两人总有能说清楚的一天。

    然而那个人再没有回来。

    叶盏听完这番话,沉默。她作为现代人太久,看多了电视剧小说,她并不太觉得真爱是一件很脆弱的事,她的观念里凡是能错过的就不是真爱,这是她第一次以古人的视角看待问题。

    一老一少,就这么矗立园中许久,直到鼻端一段幽幽的腊梅香,裴老夫人才拍手一笑:“差点忘了腊梅,我叫人给你剪几段走。这梅花熏茶再好不过。”

    叶盏将腊梅带了回去,熏干后放入面粥做了梅花粥,又取了一部分用蜂蜜浸泡后做成腊梅蜜,想想叫人又送到裴老夫人处,烦请下次给裴昭送信时一起带过去。

    裴老夫人不愿意:“山高水长,腊梅蜜太重,万一路上摔了陶罐,你不是为难送信人么?”

    她老人家另有主意:“不若缝个荷包用腊梅填充,还能闻一段腊梅香。”

    叶盏闷声不响,收回了陶罐,抱着就要走。

    “别走别走。”老夫人急了,“这陶罐就可,行了吧?!先莫走!”

    裴管事没拦住叶盏,急得问老夫人:“老夫人?这?……?”叶娘子好容易开窍,想起给少爷主动送东西,别说陶罐,就是陶山他也得想法子送过去。

    偏偏被老夫人这么一打岔,连陶罐都没了。

    “看我作甚?裴昭那小子回来还能找我兴师问罪?”裴老夫人小孩一般缩缩脖子,随后坦然看窗外云卷云舒,"若不是我出马,那小子只怕关关雎鸠个好几年都没戏。"他回来还得好好谢谢她呢!

    春节过后到了州试报名的日子。

    叶盏这才知道大宋的第一道考试被称作“州试”,在地方举行,每个学子都要回老家考试,考中后就是贡生、举子,从此就是鲤鱼跃龙门,算是褪去了第一层皮。

    闵穆自然要报名,他来叶家拜访时候说话也中听:“不管成不成,总好有点文墨,成亲时才过得去。”

    说到“成亲”二字说话一概风流倜傥的人都磕磕巴巴了,惹得叶家几个姐妹在屏风后面笑。

    闵穆家里本就打算让他走恩荫做官的路子,但有个举子的名头肯定官面上更体面。就如裴昭,当初也是能恩荫做官,但他非要科举出头,果然后面升得飞快,算是锦上添花。

    闵夫人激动得直念祷,多谢各路神灵保佑她儿子开窍,在得知这是玉姐儿缘故后,往叶家的节礼还加重了几分。

    还有一人,宓凤娘走街串巷,得知赵小七自然是要报名,他在学院里昼夜苦读,连年节都很少回家,考试也是应该的。

    除此之外还有个报名的人,让叶家出乎意料——金哥儿。

    “你这孩子怎得忽然想起这个?”叶大富惊得不轻,大儿子年幼时在村小自然是名列前茅,可是,那是多少年的事了啊

    “十四年了。”宓凤娘像是知道叶大富在盘算什么,先说出了准确的数字,"这许久都未看书了。怎得忽然想起科举?"

    怪不得他这些天都在书房里苦读,原来是想科举啊。

    叶家人他们虽然不读书但也知道科举不是儿戏,怎么也要苦读多年才能出头,从四五岁开始开蒙到第一次下场,无论如何也要学习十几年。

    “爹,娘,我……”一贯侃侃而谈的金哥儿此时却吞吞吐吐词不达意,半天才说,“我想试一试。”

    “横竖家里如今也有钱了,你读书倒是不成问题。”宓凤娘不是那等压榨儿子的人,听说儿子真心想考试第一时间帮儿子宽心。

    “如今科举是有点迟。”金哥儿很冷静,很明白自己前面的拦路虎是什么,“就当我今年才五岁,今年不行,等十年后总能行。”

    “有这志气是好事。”叶大富也宽慰儿子,"只是这一路上流言蜚语,还有若是失败,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嗯。我知道。”金哥儿目光坚定,“便是再艰难也使得。”

    “哥哥,你要做官么?”唯有叶璃最敢问,“我记得你一贯只想开店,你怎得到了二十岁才忽然又想做官啊?”

    “我改主意了。”金哥儿咬唇,“权贵可以使唤一个生意人的妹妹,却不敢随意使唤一个官员的妹妹。”

    “大哥?”叶盏和玉姐儿对视一眼,忽然齐齐隐约明白了金哥儿的心思,“莫非你是因着长公主那件事才想做官的?”

    “嗯。”金哥儿点点头,又赶紧解释,“我不是说你们做厨娘不好,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依照自己的喜好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当被权贵叫去给猫儿做饭时有底气能拒绝。”

    他当时就憋了好大的气,想着全是自己不成器,否则家里妹妹们哪里会被人叫走?

    说是叶盏做菜好吃,但长公主有胆量叫一个官员的妹妹给猫儿做菜吗?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能力太浅,护不住妹妹们。

    “大哥。”叶盏和玉姐儿听明白了,齐齐开口,“我们不介意的。”

    玉姐儿还补充一句:“我喜欢猫儿,给猫儿做饭可比给人做饭有意思。”再说貍猫们吃得多香,很捧场呢。

    “你想做是一回事,我们有底气拒绝是另外一桩事。”金哥儿面色仍旧沉沉,一字一句答。他往常最重穿衣打扮,如今已经多日未好好梳洗,花儿也不戴了,玉簪也不插了,衣裳也是寻常家常粗布,因着苦读的缘故都有坐卧痕迹,可却比任何时候都光彩照人。

    宓凤娘已经在旁边抹眼泪了:“我的傻大儿啊……”天资聪颖早早就因为家里事辍学,如今又因想帮家人撑腰重拿书本,荒废了十余年,以现在近二十的年纪重新读书,难度无异于登天。

    几个妹妹也觉得眼眶一热。

    “都别哭。”金哥儿赶紧笑嘻嘻安慰妹妹们,“万一我闹这么大阵仗,没考上岂不是让大家哭笑不得?”

    叶璃赶紧呸呸呸:“大哥,不许说谶语!”

    但不慎被金哥儿说中了。

    州试完毕,不久后结果出来了:金哥儿名落孙山。

    叶盏讶然,有时候她觉得她应该有主角光环,甚至可以荫及家人,不过看情况并没有小说里随便看看书就发生中举的神迹。

    也对,哪个主角会开局一口破锅呢?

    “瞧瞧,妹妹们哭哭啼啼感念我的付出,结果我压根儿没考上。”金哥儿宽慰家人,“这下你们都该少些愧疚心了吧?”

    这些天家人们待他很好:玉姐儿给他煲汤,叶盏给他做夜读小零食,叶璃给他买了护膝,银哥儿包揽了金哥儿的衣裳浆洗活动,叶大富给大儿子定制了一盏亮些的油灯,宓凤娘,宓凤娘负责给儿子精神鼓励。

    见他不在意落榜,叶家人便也放下心来,跟着开玩笑:“合着你说要苦读要逃避家务啊!”

    银哥儿赶紧掏一把金哥儿的松子糖:“妹妹们做的点心也给我吃一吃。”

    金哥儿落榜之事就这么轻轻巧巧揭过了。

    倒是瑛娘对金哥儿态度大为改观,难得的在偶遇时给了他一个笑脸,还在众人聚餐时主动帮金哥儿也端了一碗汤。

    别人好奇问,瑛娘也不避险:“能照应自己家人,不惜在这个年纪还要勉力一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自然算是个有担当的。”

    除了金哥儿落榜,赵小七以吊车尾的成绩堪堪考过了,闵穆也考过了。

    赵家人甚为高兴,要知道赵小七年纪在这里摆着呢!他比闵穆小个七八岁,原本不打算下场,夫子的意思是让他看看题型,熟悉下考试流程,却没想到他能堪堪考过。

    赵夫人颇为欢喜,特意煮了好些个红鸡蛋分送邻居亲戚,到叶家时候还跟宓凤娘咬耳朵:“这孩子读书疯魔了不成,我说你家有定亲宴叫他来吃席,他也不来,说功课紧张要回书院好好读书。”

    宓凤娘早有心理准备感觉金哥儿只读了半年书考不上,因此面对别人的成功也不失落,反而跟着替赵夫人高兴:“小七这是状元郎行事,我们这些白丁看不懂的,说不定过三年后你就能做夫人了!”

    状元郎做官,他娘亲自然能得个诰命夫人的封赏。

    赵夫人乐得合不拢嘴:“不求状元,只求他高中,到时候有人榜下捉婿捉了他去,我才算了了这桩心事。”

    “你家小七,又文秀又有礼,如今书还读得好,谁家捉了去都是天大的福气。”宓凤娘乐呵呵剥红鸡蛋的皮,一边说,“我家女婿也考过了。过几天要办宴席呢,到时候我也得去。”

    闵穆考中了,还考了个不错的成绩,这让闵老爷和闵夫人格外欢喜,一直以来只知吃喝玩乐的儿子居然出息了,这是何等喜讯?

    当然要大宴宾客,往常说儿子风凉话的、看不起儿子的,自然都要请来,让他们好好看看自己儿子并未吴下阿蒙,好好出这一口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