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山的人脚上穿的鞋是厚底靴子,陶椿出发前有准备,脚上穿的也是短靴,腿上还缠着麻绳和柔软的藤条,故而在草藤缠绕的山间能肆意走路。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惊动草丛里的野鸡,野鸡乍然起飞,待人反应过来已经慢了一步,再拉弓射箭就晚了,追不上野鸡只能去寻窝找蛋。
从山谷到野猴岭,陶椿一帮人走了大概有一个时辰,抵达野猴岭时,已经捡满一背篓的蛋,有野鸡的蛋,也有雉鸡的蛋,大小不等。除了蛋还有五只野兔和八只野鸽,都中箭身亡。
进山之前,陈青榆寻棵高树,他安排人爬上去,把装鸡蛋的背篓吊在树枝上,带血的野兔和野鸽子藏在枝叶茂盛的树冠里。
一行二十七个人轻装简行进山。
野猴岭鲜少有人过来,但因有猴群,山里的鸟雀和雉鸡群很是谨慎,陶椿前脚还听见雉鸡求偶的拍翅膀声,后脚寻过去,鸡群已经没影了,只剩一地的鸡屎和碎羽。
在山里转一个时辰,终于找到水源,此时已到正午,一行人坐在溪边歇一歇。
陶椿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冷包子,鸡蛋野菜馅,这是邬小婶特意为要来野猴岭的一帮人包的,每个人分到三个包子。
天热,包子直接吃冷的,不用生火烤热,也省得被猴群发现。
陈青榆带着几个人沿着溪流走一丈远,没发现羊蹄印和羊屎蛋,树杆和枝桠上也没有羊毛。
“陶陵长,既然由我带队,接下来听我的安排如何?我们此行主要是寻找野羊群,接下来看见野鸡野兔就不打了,折返的时候再打猎。”陈青榆询问,见陶椿点头,他满意地说:“接下来我们沿着溪流往上走,沿着水源寻找羊蹄印和羊屎蛋,要是到明天晌午还没找到野羊的踪迹,我们就原路返回。”
“行,听你的。”在虎狼队,陶椿尊重陈青榆作为领头羊的地位,她只提出一个要求:“野猴群凶煞,能不跟它们起冲突就不要起冲突。”
“我也是这样想
的。”陈青榆说,“那咱们这就动身?”
陶椿没意见,她站起身听陈青榆安排,二十七个人排列开,沿着溪流搜寻草丛里的痕迹。
流水汩汩,长满水草的水边长有菇子,不少菇子有被啃食的痕迹,陶椿随手采一些丢腰上缠的麻袋里。
“前面有水潭。”探路的人低声喊一句。
“嘘!我发现猴毛了,我们走进猴群的地盘了。”陈青云小声说,他至今对野猴子的战斗力还胆战心惊,不论是平地走还是爬树,野猴都快于人,它们有利齿利爪,还有一身厚皮毛,打起来绝对是人吃亏。
陶椿发现这个地儿是他们去年去抱月山的路上经过的地方,当时打水就在这个水潭,她跟邬常安还在水潭边摘过猕猴桃。
不远处有嘹亮的猴叫声传来,陈青榆打手势,一行人快速离开水潭,绕路进林子,打算绕远路离开。
头顶有风疾驰的声音,伴着枝桠扭动的咯吱声,陶椿心道不妙,她擡头,一眼看见在树冠间跳跃的大猴子,黑色的猴毛在太阳的金光下发红。
野猴蹲在树上盯着地上的一行人,地上的一帮人齐齐擡头盯着它,双方都怀有警惕,但都没有攻击的动作。
“我们走。”陈青榆发令。
邬常安攥着陶椿的手,护着她走在人群里。
人在地上走,野猴在头顶荡,陈青云急着问:“它追着我们走怎么办?”
“不怎么办,它又没有呼唤族群,看来就是好奇,不然就是个放哨的。兄弟们拿稳手上的弓箭,我不出声不能放箭,不能招惹它。”陈青榆淡定地吩咐。
大概行了一柱香功夫,迎面又遇到一只猴子,这下变成两只野猴追在头顶荡秋千,两只野猴不时吱吱几声。
又行半个时辰,林间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走出猴群的地盘,头顶的两个野猴跑了,一帮人这才停下脚步。
“草丛里的东西看不清了,今晚就歇在这儿,不赶路了,生火做饭吧。”陈青榆说,“青云,你带三五个兄弟去溪边取水。”
陈青云喊上邬常顺、杜星、还有他的两个族兄弟,拎上铜壶循着溪流所在的方位而去。
余下的人握着砍刀清理地面,陶椿放下东西,她在附近捡枯枝。
当天色完全暗下来时,打水的人回来了,清理出来的空地上也燃起一堆火。
陶椿接过邬常顺递来的水,说:“晚上煮粉条汤,我路上采了些菇子和野菜,胡乱煮一锅。”
“菇子没毒吧?”邬常顺不放心。
“都是鸟雀、野鸡和兔子吃过的,没毒。”陶椿说罢猛地回头,借着火光一眼攥住盯着她的男人,是陈平。她疑惑地问:“你一直盯着我干啥?自从野猴出现,我发现时不时有人盯着我,是你吧?”
陈平原本还想否认,见她早有发觉,他动了动嘴,没说话反而沉默下来。
“你也跟来了?你媳妇不是才生完孩子?你离开家,谁照顾她和孩子?”邬常安问。
“我没兄弟,老爹也死了,孩儿还小,只能我离家制陶,我娘留在家里照顾我媳妇和孩子。”陈平说。
“你抽不开身可以跟我说啊,你家里有困难我又不是不能理解,今年制陶少你一个人也不妨事。”陶椿担心这是个轴人,可别因为“被迫”离家制陶而怨恨她,进而报复她,她赶忙说:“等我们从野猴岭回去,你回陵里照顾你媳妇。行了,可别盯着我瞧了,你有无奈你跟我说嘛,你不说我哪里知道。”
陈平高兴地应下,不过他越发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他猛地反应过来,陶椿是误会他了,她以为他有怨气要报复她?
“那个……陶陵长,我有个事要跟你说。”陈平快步走过去,他递出一粒羊屎蛋,急切地说:“你误会我了,我盯着你是因为我在水潭边发现一坨羊屎蛋,之前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陶椿大喜,她就着他的手多看两眼,是羊屎蛋,她喊陈青榆:“明儿不用再往山上走了,我们就在这一圈找找,猴群的地盘上有野羊群。”
“可是会不会惹怒猴子?”陈平担心这个事。
“对于猴子来说,人或许跟野羊一样,是可以共同在一个地盘上行走的,我们不攻击它,它应当也不会攻击我们。”陶椿推测。
其他人不说话,他们尊敬陶陵长,事关陵里的事,他们一向听从她的话,从没有过意见。但行走在山里,陶椿的陵长身份失了重量,沦为女流之辈,她此时的决定让他们难以听从。他们才是日日夜夜在山间行走的人,对于危险的感知能力,他们不愿意多跟野猴群打交道。尤其是去年在野猴爪下受过伤的一些人,猴子的尖牙利爪甚至是吱吱尖叫声都让他们生惧。
“猴群的地盘上有羊群,我觉得这座山里不止一个羊群,不如我们明天再去旁处转一转?”陈青榆说。
陶椿听出来他的意思,他也不愿意继续在猴群的地盘上打转,她借着火光看一圈其他的人,说:“也行,听你的。”
陈青榆松口气。
棍子上挑的铜壶在炙烤下漫出水,邬常安忙把铜壶从火上移开,他用树叶垫着揭开壶盖,说:“粉条煮熟了,吃饭。”
其实邬常安最不在意逮不逮羊,他清楚陶椿寻找野羊的目的,吃羊肉只是顺带的,他吃不吃都行。其他人不愿意在猴的地盘上打转,他更不愿意,他担心陶椿受伤。
在野外做饭不讲究,只有盐没有油,粉条汤寡淡无味,菇子吃着也不怎么好吃,陶椿勉强填填肚子,不饿了就不吃了。
夜里,一帮人背靠背坐在火堆边打瞌睡,睡睡醒醒,不时添些柴,火堆一直烧到林子里有光泄下来。
匆匆吃过早饭,灭掉火堆,一行人绕到河边继续往山上走。
然而找了半天再没有找到羊群的痕迹,不等过晌,一帮人原路返回。
来时一直在草丛里寻找野羊的痕迹,步履缓慢,回去时一路疾行,也没遇上猴群,走出野猴岭时太阳还没落山。
树上吊的蛋筐没有猴子和蛇偷,野兔和野鸽有点异味,他们都给带上了,人不吃可以喂狗。
返回山谷的路上正值黄昏,是野兔出洞觅食、野鸡回窝、鸟雀归林的时候,这一路,虎狼队收获颇丰。
抵达山谷,忙碌的陵户们还在筛土。
“没吃饭吧?再等一会儿,我来给你们做一锅饭。”邬小婶刚洗完碗筷。
男人们把装野鸡野兔的麻袋丢地上,整整一麻袋的猎物,陈青榆说:“婶子,劳你烧一缸开水,我们帮忙把这些猎物收拾出来,免得你要忙到深更半夜。”
“哎呀,这么多!”邬小婶惊喜,她环视一周,没看见野羊,她了然,问:“不是说去猎野山羊吗?没找到是吧?”
陈青榆支吾一声,他走向陶椿,问:“陶陵长,一定要打野羊吗?要不我们明天回陵,宰几只小羊送过来?”
陶椿擦干脸上的水,说:“我倒不是非要吃这一口羊肉,我打野羊是另有用处。这样吧,都去油坊门前,我当众解释一下,要是你们不赞同这个事,我就不坚持去找野羊群了。”
邬常安“哎!”一声,“真要当众说这个事?”
陶椿摊手,无所谓道:“你们男人用的东西,有啥不能听的。”
说罢,陶椿领着虎狼队的人去油坊门前,她拍拍手,说:“耽误你们一会儿功夫,大伙儿手上的活儿都停一停,我说几句话。”
筛土的人停下动作,齐齐看向她。
“这趟去野猴岭发现了野羊的踪迹,不过这群羊应该是在猴群的地盘上,我们没敢轻举妄动,原路折返回来了。有人误以为我是图一口羊肉,我得解释一下,我图的是羊肚子里的肠子,羊肠尾端的小肠,它可以用来做羊肠套子,夫妻行房时男人戴上,可以避免怀孕。”
“哗”的一下,人群沸腾,陶椿的话像是一滴水溅进油锅,昏昏欲睡的陵户们陡然精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