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年从鼻腔里哼笑出了一声。
他垂着眼睛盯着躺在床上的迟等看了好片刻。
一只色彩艳丽的水母鼓动着自己的身体,从两人视线相交点中缓慢地游荡过去。
白年伸出手,抓住那只发着光看起来十分悠闲的水母。
白年两根手指捏着这小半个巴掌大水母伞沿的几根修长的触手,散发着荧光的水母仍旧十分愉快地在半空中鼓动着自己的身体。
白年的目光从自己的精神体身上移到迟等的脸上。
他俯下身,缓慢地凑近被束缚在床上的迟等,他声音中间中夹杂了些并不算多有善意的笑意,他笑着提醒道:“小心些,我的水母有毒。”
他说着眼睛一眨,松开了自己捏着的小水母。
那水母便像是在海中遨游一般,直接游到了迟等的脑门前,再一个近似跳舞的鼓动,眨眼睛便直接钻到了迟等的大脑里。
白年直起身子,他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绑在床上的迟等。
门口突然传来了急切的开门的动静,白年感觉自己都听见门外聂平嘟嘟囔囔的声音。
白年面无表情地盯着迟等,迟等脸上竟然带着近乎是讨好的无辜笑容。
满治疗室的水母仍在十分愉快地挥动着自己的触手,整个治疗室被这群水母照得像是一个美妙至极的海底世界。
白年正在尝试跟自己的精神体建立链接,而后他先是眉毛微微一挑,接着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他镜片后的眼睛内夹杂上了一丝愤怒。
在门外焦急开门的人总算是把大门给打开了,屋外的空气一股脑地冲进了五号治疗室这个密闭的空间内。
白年满屋子巴掌大的水母,突然凝成了一个半人高的水母,像是被外来物入侵了领地一般急促地往开门的方向冲了过去。
门外聂平吓得大骇:“白年!白老师!”他猛地往后退了几步,跟身后跟着的人急促地吩咐道,“别动别动,白年的精神体放出来了,有毒有毒。”
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那凝成半人高的一个大水母又轰然塌散开来,又恢复成了无数个小半个手掌大的水母,在空气中悠哉地摇晃着身姿。
而屋内的白年站在病床前,他擡手按了按自己右手的手指指节,随后一点也不犹豫地擡起右手对着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男人挥出了拳头。
他一拳头精准又迅速地打在了迟等的胃部。
床上迟等传出一声剧烈的干呕声,他侧着头,因为身体胃部被重击,口腔内的唾液都无法控制地滴落在了枕头上。
白年重新直起了身子,他还伸手搓了搓自己刚刚挥拳的右手。
满屋内摇曳着荧光水母在他起身的瞬间,便像是归巢的候鸟般全都缩回了他的身体里。
但是刚刚从迟等脑门钻进去的那只水母并没有出来。
屋内大海的气息瞬间消失,躺在床上的迟等迟钝地吸了吸鼻子。
站在屋外的聂平咕咚咽了下口水,他小心翼翼地从门外探了探头,再小心翼翼地往屋内踏进了半个脚。
白年转了下脖子,目光便锁死在了门口小心翼翼的聂平脸上。
聂平摆出一张笑脸:“白老师。”
他说。
白年便也在他的笑脸中微微一笑:“聂组长。”
聂平却觉得白年这笑看着有些阴凉瘆人。
“解释一下?”白年语气冷淡地开口说道。
在床上被一拳头打得有些回不了神的迟等,在他二人说话间才勉强镇定下呼吸。
他浑身难受,脑内一阵又一阵如钝刀割肉般持续又不得解脱的疼痛感,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
这两种疼痛相加,让他几乎想要杀人。
他胳膊大腿上的肌肉鼓了起来,随处都能见到爆起来的青筋。
他从喉咙里咳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一双眼睛赤红地瞪着自己面前的白年,几乎想要吃人。
聂平贴着墙战战兢兢地站着,看向白年时,觉得白年的模样像是要吃人,再看像床上躺着的哨兵时,觉得对方的模样更是要吃人。
聂平心脏受不了,倚着墙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白年身子往后退了一步,重新坐回了病床旁的椅子上,他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只录音笔,当着聂平的面放到了自己旁边的桌上。
他语气冷淡地说道:“接下来说的话,我需要录音,你不介意吧聂组长?”
聂平苦笑一声:“白老师,我们国家法律规定,没有执照的向导不能擅自进入哨兵的大脑。”
他说完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即使是有执照的向导也不能让自己的精神体越过哨兵的精神屏障,到对方的意识海里去。”
白年冷嗤一声:“真稀奇啊。
可是这个躺在床上的哨兵刚刚才告诉我,你们组里有一位向导曾经试图入侵过他的意识海。”
聂平沉默。
白年道:“在聘我做顾问之前,竟然不率先告知我一切的风险。”
聂平比较想要混过去:“我们也是看他成那样了,想要救他啊。”
白年冷笑了一声,他瞥了眼躺在床上的迟等:“这个从黑渊出来的哨兵,他的精神会吞噬入侵他大脑内的任何精神体。”
躺在床上的迟等闻言还“啊”了一声,好像他自己本人也才刚刚得到了这个消息,随后他从喉咙里闷出了两声古怪的笑意。
靠在墙边站着的聂平也“啊”出了一声。
白年看他:“不告诉我他让上一个向导失去精神体,导致那个向导精神崩溃失去意识。
难道不就想让我的精神体进到他的大脑中帮你们打探一下信息?”
冷气十分充足的房间里,聂平额头冒出了零星一点薄汗。
他就是跟个领工资办事的人,组织上发下来的通知,他一个小小的工作人员拿什么去拒绝?更何况他们治疗组已经损失了一位精神力测试分数划为了甲等的向导,损失都这么惨重了,关于这个哨兵的信息就更加不会舍得放弃了。
聂平的治疗组及哨塔的分析人员分析,那个精神力为甲等的向导在入侵这个哨兵的精神海瞬间就失去了意识,可能是因为这个哨兵的精神力比向导强很多,才能够瞬间让入侵者被反噬,最后甚至失去了自己的精神体。
一个比甲等精神力向导还要强大的哨兵,这是多么适合研究的对象。
他们哨塔辗转找到白年,倒不是因为白年的精神力比甲等的向导还要要强很多,是因为白年的精神体有些特殊。
他的精神体是一只漂亮又巨大的水母,但是这只巨大的水母又可以变化成无数只大大小小的各种水母。
白年因为入侵强大哨兵精神海,被对方精神力所反噬从而受到重创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除非白年脑抽把自己整整一只比一间房还大的水母一股脑塞进别人大脑里。
所以说,这件事情好像非找白年不可。
当然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曾经是一个顶级的精神唤醒师,同时也是一个有过入侵哨兵精神海前科的向导。
这件事情想来除了他,没有人其他人能够去做。
除了他的脾气性格确实很差这一点外,白年简直就是个完美的人选。
而现在,整个哨塔来享受白年作为完美人选的后果;而这个只是被下达了命令、仅是为了完成工作的聂平聂组长,用来负责承受白年脾气差这一后果。
聂平擡起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白年架起腿,姿态冷漠无比地看着贴墙站着不发一言的聂平,背课文般毫无感情地背诵了出来:“精神体受到重创的向导或是哨兵,正常情况下他的精神会逐步衰弱,直到智商退化为三到五岁儿童大小。”
白年道,“当然,那些直接失去精神体的向导跟哨兵,他们会直接变成一个生活再也无法自理、需要去疗养院疗养终生的傻子。”
聂平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当初让他们治疗组精神力超群的甲等治疗师,进入哨兵的精神海是不是没有预料过风险。
但是他们组以及那位甲等治疗师都对自己太过于自信,觉得就是进去一下,甚至都没想暴力越过对方的精神屏障。
他们都十分慎重地想着如果遭遇了反抗,会十分迅速地从这个哨兵的大脑里撤出来。
只是进入对方的精神屏障外,风险理应不是很大,没想到就是一个这样简单的任务,竟然会让那位向导瞬间便失去神志。
因为后果严重,涉及非常多的违规、甚至违法操作,直到现在这件事都没对外宣布过。
聂平大脑一片混乱,在这混乱之下又听见白年不带丝毫感情,冷冰冰的声音:“小学一年级课本的知识。”
白年这么嘲讽道。
聂平眼睛垂了垂,他额头上满是汗水,不像是处在温度适宜的室内,倒像是在屋外被烈日暴晒,他咕咚咽了声口水,声音中又确实带有忏悔:“我们现在也十分后悔。”
“后悔。”
白年语气平平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语,冷笑道,“然后让我继续来试探这个哨兵的问题。”
聂平正被白年说的无地自容,觉得自己简直下一秒就应该关到监狱里去度过自己龌龊的余生。
躺在床上听完了全程的迟等古怪地笑出了两声,他笑声粗粝难听,却又十分迅速地把还在进行自我谴责的聂平追悔莫及的思绪拉了回来。
迟等声音中夹杂了一些古怪的讽刺音调,让他听起来不像是个躺在床上痛苦难耐的病人,反倒像是哪个劣质廉价马戏团里表演的小丑:“白老师。”
他咳了一声,抽了两口气,学聂平喊白年。
白年分了个眼神给他。
迟等的笑声“嗬嗬”,像是声带漏风而吐出的两个音节,他道:“白老师无理取闹。”
他说话困难,重呼吸了片刻后才继续说道,“您若是不擅作主张把您的精神体往我大脑里塞,又哪里会又这样的事情?”他的眼神往聂平的方向吃力地瞥了瞥,用词十分古怪,“这个小可怜可没让您来入侵我的大脑。
您自己做了违法的事情,怎么还怪起法律有漏洞?”他话说着说着顺畅起来,又用干哑的嗓子调笑道,“你不能去别人家做了小偷,最后东西没偷着反倒把自己腿摔坏了,竟然还要报警让屋主人来赔偿你医药费吧?”
聂平闻言醍醐灌顶,觉得自己被白年洗脑了,他额头蹭蹭冒着汗,吃惊又惊讶地看向躺在床上的那个哨兵和他病床前的白年。
而后就看白年站起身来,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床上的哨兵看了一会儿,随后捏起拳头,对着哨兵的胃部又是狠狠的一拳。
哨兵干呕了一声,口中唾液无意识地流到了整张床上。
白年点评:“逻辑能力不错。”
“……”聂平抽了口气,吐了一个音节想要阻止,白年一个冷漠的眼神瞥过来,他便连话都不敢说了。
白年直起身子,皱着眉头看向躺在床上的迟等。
迟等在等待胃部疼痛过去后,猛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他眼睛赤红,双目瞪向自己面前的白年,几乎是想把白年生吞活剥拆吃入腹。
白年不以为意,面无表情地垂眼看他,冷冷地说道:“如果你还想要活命,就管理好自己的面部表情。”
迟等在几个犹疑间,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他声音低沉闷哑,又带着些近乎下流的古怪腔调。
迟等嗬嗬嗬地笑出来:“妈的,你可真带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