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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渊 正文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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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控摄像头后工作人员的反应,白年并不在乎。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皮鞋后跟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十分具有节奏感。

    直至他走到屋内唯一的那张病床旁边,他停下“哒哒”的脚步声,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躺在床上的男人。

    男人的表情看起来仍旧十分痛苦,额角的汗水跟青筋都显示这个男人此刻可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的喉咙里开始十分短促地发出一些痛苦的呻吟,这呻吟声让他听起来像是一只濒死的野生动物,正茍延残喘地躺在荒原等待死神的到来。

    而白年看他的目光,没有情绪地像是在拍摄野生动物习性的摄像镜头。

    白年站在床头静静地端详了男人片刻,男人的呼吸声逐渐加重,闭着眼睛时,眼皮底下的眼珠滚动也更加剧烈了起来。

    不管从哪种外在表现来看,他都像是一个在下一秒就要崩溃的哨兵,或者是个下一秒就要跪下来求任何人给他解脱的男人。

    白年从床边走开了。

    他皮鞋的声音“哒哒哒”清晰又规律地在这间除了痛苦呻吟外,再没有任何声音响起来的房间内响起。

    白年开始观察这个五号治疗室的环境。

    床边摆放的简单治疗仪器,几乎只是简单的装饰作用。

    男人床边用来挂药水的架子上也空空如也,没有生理盐水也没有营养剂。

    白年侧擡头看了眼镜头一直紧跟着自己的监控摄像头,在想这个不让任何人靠近的男人都是在靠什么维生。

    白年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笔记本和钢笔,他擡起步子走回床边。

    他身材修长笔挺,在很多年前经常被拍照的摄影师夸他是天生的衣架。

    现在这个天生的衣架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他单手打开笔记本,面无表情地翻到写着“疯狗”二字的那一页纸上。

    他打开钢笔的笔帽,在纸张的左上角处标上今天的日期。

    “2331年9月17日”。

    “喂。”

    白年垂着眼睛看向床上的男人,跟对方说了他俩见面的第一句话。

    床上男人眼皮底下的眼珠滚动的更加剧烈起来,白年能够十分明显地看清这个床上的男人,在听见自己说话时脸上痛苦的表情轻微地顿了顿。

    男人满脸都是汗水,脸上泛起了病态般的红晕。

    白年认真地盯着男人脸上的每一处表情,他看见男人闭着的眼睛、额角的青筋、满脸的汗水,看见男人邋遢的胡茬,因为少水而轻微起皮的嘴唇。

    白年的脚尖在地上轻轻点了点,鞋尖敲击地板的声音仍旧清脆规律。

    而后他看见这个正常逻辑下,应该失去了理智、变得不可控制的男人,嘴唇突然咧开了一个笑容。

    他仍旧闭着眼睛,喉间时不时传出些饱含痛苦的呻吟声,却咧开嘴笑了起来。

    白年听见他粗粝的声音,像尖利的石头刮过磨砂纸一般。

    “白年?”男人哑着嗓子问道。

    因为这声音过于难听,白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从鼻腔里冷漠地“嗯”出了一声。

    男人眼皮下的眼滚动更加剧烈起来,甚至他被束缚在床上的手脚都因为用力而突起了一根根的青筋。

    白年面无表情地看了片刻。

    男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神情却像是在斗兽场上跟对手进行一场攸关生死的决斗。

    在小片刻之后,男人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缓慢地睁开了他的眼睛,瞳孔短暂的虚焦之后,他视线直直地盯向了站在床边的白年。

    像一匹正在盯着猎物的野兽。

    白年眉毛微微挑起,他面不改色地跟这个男人对视了片刻。

    男人的眼皮微微耷上,隔了会儿再擡起来竟又显得人畜无害起来:“白年?”他轻声问道。

    “嗯,是我。”

    白年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

    躺在床上的男人长出了一口气,仍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用着一副人畜无害的嗓音,竟小声埋怨了起来。

    他说:“好疼——”

    这个男人在乍见的第一眼,就散发出一种难以忽视的侵略感。

    这会儿这么突兀又无害地喊了声“疼”,白年擡起手指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

    白年近年内一直十分刻意地压制着自己对于各种哨兵的好奇心,他被吊销了执照,赶出了哨塔,在一个周围全是无害学生的大学任教,这让他的生活变得十分无趣,让他这个人也变得十分无趣起来。

    白年盯着男人从鼻子里缓慢地“嗯”出了一个音节,随后问道:“既然觉得疼的话,为什么不配合治疗组人的工作?”

    在床上的男人看向白年,他脸上隐隐挂着些侵略意性很强的微笑,说出话却夹杂着一丝十分古怪的委屈:“因为他们让我更疼。”

    白年微微仰了仰下巴,他擡起脚把身后一张椅子勾到自己身下,缓慢地坐了下去:“疼。”

    他声音中几乎带着嘲讽地重复了遍男人的话。

    男人被捆起来浑身不能动,但是他的视线在十分努力地跟随着白年的动作,待白年坐下后,他竟然带着些沉闷笑意出声问道:“你是白年?”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白年架起脚,瞥了男人一眼,聂平说这个男人喊着“让白年来”,但是事实上可能并不知道白年到底是谁?

    白年右手转了转手上钢笔,对着病床上被绑着的男人面无表情地问出了一句:“不然你找的是哪个白年?我帮你去请他来?”

    床上的男人似乎因为刚刚的睁眼已经花费了他很多的力气,他脸上带着些长久午休般濒临猝死的疲倦感。

    他闭着眼睛从鼻腔中十分微弱地吐出了一句:“不用了,你就行。”

    白年转笔的动作停下来,从鼻子里短促地“嗯”了一声。

    这个明显疲累万分的男人,闭着眼睛,脸带痛苦,虚弱万分地从嘴里吐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

    白年问他:“你现在什么感觉?”

    男人额角的汗水顺着眼角滴到了他头下的枕头上,他枕头上汗湿痕迹十分明显,男人喘着粗气道:“你……觉得呢?”

    白年面无表情:“我觉得你需要些精神稳定性的药物,镇定剂或者止痛剂也行,当然让你直接睡过去会更好。”

    男人缓慢地睁开眼睛,他脸上汗水甚至浸透了睫毛,让他眼睫毛都湿成了一缕一缕的形状,他看向床边坐着的白年,分明一脸难以忍受的痛苦,说出来的话竟然还像是在路边的咖啡厅跟路过的路人搭讪:“你……有没有时间……”他说话着闭上眼睛大喘了一口气。

    在十分漫长的停顿之下,再次睁开眼睛努力地把他接下来半句话说出来:“有空一起吃个饭?”

    白年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冷笑,像是在幕布前观赏到戏剧演员上演的一出可笑的笑话。

    “你觉得你还有命能用来吃饭吗,这位先生?”白年嗤笑道。

    男人吃力地回道:“为什么不能?”他咧开嘴冲着白年笑了起来,“为了能够跟您吃饭,我也会争取好好活着的。”

    白年冷眼看着这个说话都难以说完整的男人,他垂下眼睛在笔记本上龙飞凤舞地写下“装疯卖傻”四个字。

    写完之后他又转了转笔,目光盯着男人即使糟糕邋遢仍旧能看出似刀削般的脸部轮廓。

    白年食指跟中指捏着钢笔微微转了转,随后用拿着钢笔的手推了推眼镜。

    他坐直了身子,架起了右腿,看向床上的男人:“走个流程。”

    他用手上的钢笔往身后的摄像头处点了一下,随后微微扬了扬下巴。

    男人眨了下眼睛。

    白年面无表情地问道:“姓名。”

    男人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似乎对于自己姓名这件事情他都要思考许久。

    “迟等。”

    在白年几乎要等得不耐烦起来,男人吐出两个字。

    白年垂着眼睛,在笔记本上写字,嘴上问:“什么‘迟’,什么‘等’?”

    男人皱眉思索。

    白年边写边随嘴问道:“迟到的‘迟’,等待的‘等’?”

    男人哦出了一声,不像是告诉别人自己名字怎么写,反倒像是被人告知了自己名字的写法。

    白年垂着眼睛写完了‘迟等’二字,随后又道:“年龄。”

    被命名为“迟等”的男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思索了片刻,竟然询问起了白年的意见:“您觉得呢?”

    白年撩起眼皮瞥他一眼:“你问我?”

    迟等哦了一声,说道:“我隐约记得可能二十七也可能二十九或者三十了。”

    白年收回目光,在笔记本“年龄”两字后面又随手写了个“三十”。

    “什么时候下的黑渊?”白年问道。

    “嗯?”迟等声音中带着十分明显的疑惑,迟疑了片刻后给出了个答案,“不记得了。”

    白年笔尖一顿,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未知”二字。

    “上来是什么时候?”白年问道。

    “半个月前。”

    迟等回答。

    白年写完基本信息后,笔尖顿了顿,他擡起头看向床上躺着的名叫迟等的男人。

    对方此刻看起来比刚进来时要舒服了些,虽然仍旧皱着眉头满头大汗,但至少吐字比刚刚要清晰了些。

    白年把钢笔放到笔记本中间那条缝隙上,手指间在纸张页面上轻轻地敲击了两下。

    他问:“从哪里知道我的名字的?”

    迟等蹙着眉头微微眯起了眼睛,在十分认真地思索。

    白年问:“你还记得些什么?”

    迟等长长地从自己鼻子里“嗯”出了一声,半天没有回话。

    白年太阳穴一跳,觉得自己的本来就不多的耐心已经快要宣布售罄了。

    迟等缓慢而又怀疑地说:“我可能是在某些杂志上,知道了你的名字?”

    白年点了下头,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把自己腿上放着的笔记本平放到了床边的床头柜处。

    他站起身活动活动了片刻自己筋骨,也舒展了下自己背部的肌肉。

    迟等的视线一直十分艰难地追寻着白年,就看白年在治疗室内走动了片刻,他皮鞋跟才在地板上的声音仍旧十分具有节奏感,一下又一下的,像是敲击在迟等大脑内的神经中枢上。

    迟等突然感觉到了隐隐而又不可控的兴奋,他眼睛红了起来,像是一只在空中盘旋良久的鹰隼盯紧地面上跑动的猎物。

    白年走到了摄像头下,端详了片刻这个明显型号老旧的摄像头。

    他从旁边拉过了一张长椅,伸手扯了一件像是清洁工放在屋内的深蓝色清洁衣,一脚踩上长椅,面无表情地直接用衣服把摄像头严严实实地罩住了。

    摄像头在衣服下“咿呀咿呀”来回地转动着脑袋,但盖在它头上的衣服仍旧纹丝不动。

    白年从椅子上跨了下来,他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上有些皱起来的衣物,转回身看向迟等的方向。

    迟等只觉自己先是鼻尖处嗅到了一阵深海的气味,接着是一道他肉眼可辨的精神波动,待他再回过神来朝白年望去。

    只见白年走路带风地朝病床方向走了过来,他身后缓慢地浮现出了一只巨大的水母。

    那水母看来几乎有一整面墙大,周身散发着瑰丽又莹亮的光泽,即使是在大白天,它身上的光照依然十分夺人眼球。

    水母在空中恍如在深海中一般摇曳着身姿,它在白年身后摇晃着自己的躯干。

    迟等见状呼吸都停了好几秒种,很久之后他才急促地呼吸了起来,他被束缚带绑着的手脚都因为这种扑鼻而来的气息痉挛了起来。

    白年镜片后的眼睛冷然异常。

    随着他步子往迟等方向前行,他身后一整面墙般巨大的荧光水母骤然崩塌了下来。

    迟等在手脚痉挛呼吸急促的眨眼间,就看见那巨大的水母分裂成了无数个仅小半个手掌大的小荧光水母,这些小水母在空气中漂浮摇晃着,把空气当成了寂静的深海。

    白年越过这分裂了满屋的荧光水母朝迟等走来,像摩西分海后朝着属于他的海对岸走去。

    迟等眨了下眼睛。

    白年站在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迟等,他问:“现在告诉我,他们治疗室有多少个向导曾试图进入你的精神海查找讯息?”

    迟等的呼吸轻了轻,他好像看起来都不怎么痛苦了。

    “一个。”

    他张开嘴笑了笑。

    “不过我猜可能快死了。”

    他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