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年一天没有很长时间的睡眠需求,第二日一早四点多钟他就已经醒了。
昨天晚上睡衣扣子被迟等绷掉,他赤裸着上身睡的一觉。
醒来时,见到被扔在一旁的睡衣,他脸又臭了一点。
昨天晚上他是强压着不悦让迟等对“小白”这个词语保持连贯有效的记忆。
结论是效果还不错。
在精神体无法显形的状态下,迟等会无法控制自己,一旦精神亢奋起来,他便呈现出非人类的兽性状态来。
“返祖?”白年扭开自己床头的灯,戴上眼镜,坐在床头翻着平板内的资料。
人类最开始的那一批“精神异常者”,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就被归位精神分裂的症状。
在白年大脑的数据库中,他曾经查阅过的资料中有过对这些病人家属的采访。
家人们声称,这些“精神异常者”的症状初看确实十分像是精神分裂,他们情绪混乱多变,且都曾跟周围的朋友亲人透露过,他们感知到了旁人无法看到、感知到的事物。
这些最开始的“精神异常者”记录的信息稀少,大多都当成精神病院的病患进行常规记录治疗。
而这些常规病患的治疗信息,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变成了一大串毫不起眼的数字。
白年任职几年的艾文大学,曾经是里尔市最大的精神病院。
它的资料库中其实留有一些过去病患的资料。
但资料里仍旧是些常规的治疗记录,短短的几份诊疗记录上写着病患姓名年龄以及今日用药量,病患的病症等基础信息。
这些信息对白年而言没有太大帮助。
他不能具体了解当时的那批人,以及他们所谓“幻觉”的具体内容。
不过有些好笑的是,艾文大学作为精神病院的资料库里,曾留有一条有趣的信息。
精神病院的某场例会上,有一位医生在会上严厉地斥责了当时媒体以精神病人的痛苦取乐这一行为。
而这种信息之所以会被记录下来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这位斥责别人的医生,是后来的艾文博士的姨妈。
研究学者坚称艾文博士如此尊重生命,是受其家庭环境的影响,并还列举了她姨妈在医院为精神病患说话的例子。
白年大脑顿在“斥责媒体”这一讯息上。
他指腹轻轻地敲击着平板的屏幕,脑海中在飞速运转着自己曾经记忆过的信息。
因为大脑思考的转速过快,一只小水母“梆”得一声,从他脑袋里蹦了出来。
白年没被分神,仍在飞速检索自己大脑里成千上万条信息。
随后记忆划到了某日,他在艾文大学的图书馆,闲来无赖翻看了一本《艾文博士与向导哨兵起源》的书籍。
他记忆中的自己手指十分迅速地划过书页,在第十三页的地方顿住,手指缓慢上移,停在一个加了注解的句子上面。
上面写“艾文博士的性格深受家庭影响,其中包括她曾在里尔精神病院任职的姨妈”。
“姨妈”后面标上了注解。
【严蕊(2198年-2251年)2221年从里尔大学毕业后到屋巢镇做实习精神科医生,2223年转入里尔精神病院,直到2244年主动离职。
】白年的记忆如同手指一般在2223年这个年份跟2244年这两个年份之间移动。
他已知艾文2233年24岁就博士毕业后到直接进入了里尔精神病院工作,那么严蕊在会上怒斥媒体肯定发生在艾文入医院之前。
白年记忆顿住,那只从他大脑里钻出来的水母正缠在他手腕上,触手一根根地往他手上缠绕,像是一个美丽的装饰物。
白年没有理自己的精神体,他打开浏览器搜索,确定自己只需要查找2223年到2233年之间的有关里尔精神病院的报道就好了。
白年在浏览器中输入了几个关键词。
相关信息铺天盖地地搜索了出来。
其中讲述大多数是社会学者分析当时社会精神病患日益增多的原因,从经济、政治、环境个方向进行了分析。
白年皱着眉头翻过这些自说自话的社会学者,他眼睛浏览的速度非常快,手指一页一页地往后翻看。
缠在他胳膊上的水母似乎也被他集中的注意力所感染,正立着自己的触手,飘在飞速翻动的平板屏幕之前。
一直翻到2229年上半年的年份,新闻中就突然出现了很多调侃精神病人的新闻。
白年翻动的手指慢了下来,很多新闻大致的标题都在调侃说,精神压力过大的今天,自己也想要住进精神病院。
随后白年翻到了一个标题。
——《社会压力这么大的今天,我也想住进精神病院幻想自己是一只小猫咪》这条新闻出自《里尔日谈》2229年4月刊。
内容极尽调侃,说他们暗访了里尔精神院的患者,想帮助民众了解现在立刻变为一个精神病患,那么生活是不是就会过好些。
他还调侃说这些病患因为难以领取到政府承诺给民众的补助金,最后一气之下进入到精神病院。
之后发现精神病院简直是人间天堂,美丽的护士小姐姐会亲手把饭喂进他们嘴里。
而他们对于留在精神病院内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告诉精神科医生——我是一只小猫咪。
里面还分享了好几个病例,大多数说的都是说他们感知到了旁人无法感知的东西。
其中重点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其中一个病患。
那位病患跟采访者说,某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枕头底下藏了一条红烧鲫鱼,而他本人对于这条鱼怎么出现在他枕头底下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
病患述说,他在枕头上睡醒,看见渗透出的汤汁才发现的这条鱼。
病患还说自己最近发生的一些改变,比如病房内睡觉突然看见一只飞来飞去的小虫,他情绪会突然激动起来,甚至恨不能立刻飞扑过去玩死那只小虫。
新闻结尾,采访的记者调侃说——他可能是一只小猫,甚至在午夜梦回时会被自己的尾巴吓得炸毛。
白年手指在这条信息上敲了敲,他心情有些愉悦,嘴角含上了些淡淡的笑意。
连他面前的水母都愉快地在空中鼓动了好几圈。
这证明他思考的方向没有错误,最开始被当成精神病患治疗的那些“精神异常者”,他们身体里可能确实会有一只不被他们所控制的“小猫”。
——就像现在的迟等一样,他身体里现在也有一只他自己所不知道也无法控制的野生动物。
白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随后伸手一把抓住了面前游荡着的水母,水母缩了缩触手,随后消失在了白年的手心里。
白年检索完这些信息后,床头的钟刚到五点。
他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随后摘下自己戴在眼睛上的眼镜。
他走下床,穿上拖鞋,到衣柜里找到自己新的睡衣穿上,拉开自己卧室的窗帘。
他在床边单人沙发上坐了会儿。
他卧室落地窗户正对着自己的大院花圃,花圃中的杜鹃花正开得花团锦簇。
白年坐在单人沙发上,沉默地盯着那杜鹃花看了一会儿。
院里这会儿开的是夏鹃,花冠很大,姹紫嫣红一片,让他的花园看起来生机勃勃。
院子里昨天迟等带来的垃圾仍躺在地上,凌晨五点的薄光照得院子里像是起了一层薄雾。
白年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随后拿起放在一旁的平板。
他点开平板上连通的迟等脖上项圈的软件,想观察一下迟等的睡眠、呼吸情况。
点开后见几条线的起伏状态,他挑了挑眉。
——竟然一晚上都没睡。
白年拿起笔进行记录。
【2331年9月27-2331年10月3日实验第一周】【实验对象(代号小白)一夜未眠。
呼吸频率正常,夜晚未发出杂音,情绪较稳定,凌晨五点前后精神出现一次细微的波动。
】白年写完拿起平板朝自己卧室外走去,既然显示一夜没睡,想必他也不存在什么打扰作息的问题。
白年打开门后,一眼望见沙发上躺着的迟等,他愣了好一会儿。
而后没戴眼镜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白年很少又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只是他出门看见的东西实在太让他感到许久未见的兴奋了。
白年平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昨天给他的空调毯他大喇喇地盖在大腿及小腹处,而昨天被他撕烂了的睡衣此刻正抱在他的胸前,他睡觉的时候都双手环胸,像是一个被困在沙发上的雕塑。
而他的腿上此刻正缠绕着一条粗壮的蛇尾,蛇尾从他盖着的薄毯中探出来,那长、宽让白年觉得甚至会是一只长达十几米长的巨蟒。
几乎大腿粗的蛇尾缠绕在迟等的双腿上,随后随着脚踝绕到沙发尾后越了出去,再又从地板上又绕回来,最后蜷着沙发面前的茶几盘了起来。
白年不动声色地打开平板电脑,记录信息。
【精神体是一条可能长达十多米左右的巨蟒。
实验第二日早从身体出现】白年笔抵着自己的下巴,盯着沙发上躺着的迟等看了片刻,又补充小写道——【不完全的精神体】“蛇?”白年记录完后,又擡眼看了过去,总觉得这个精神体跟对方有些不搭。
“怎么会是蛇?”白年眉头蹙了起来,迟等昨天才表达过自己不喜欢爬行类的动物。
精神体是大脑精神力的外在具象化表现,不可能是自己讨厌的物种。
更何况——迟等虽然一夜没睡,但是环境使然,让他的精神无比放松。
而且长达半个月之久的脑内疼痛感消失,他的神经能够敏锐地捕捉到房间里的所有小细节。
客厅亮了一夜的大灯,让夜晚也明亮异常。
入夜时四周嘈杂的声音也渐渐变小了。
他能听见水管中残留的水珠滚动的声音,院子外小虫扑动着翅膀的动静,这些细微的声音在夜晚被无限放大起来。
他听见卧室房间传来白年翻身时床垫发出的“吱吖”声。
迟等闭着眼睛,伸手从地上揪起自己扔下去的白年的睡衣,随后抱在自己胸口。
他双手环胸,近似安详地静躺着。
直到他听见了清楚的脚步声,白年卧室的房门被打开。
迟等闭着眼睛静静地等了一会儿,随后他睁开眼睛。
当场被眼前景象吓得从沙发上蹿了起来。
他吃惊地大骂了一声,身子迅速地从沙发上蹿了起来,而蛇尾如影随形般地跟着他的动作摆着尾巴。
把白年客厅里一切东西都打得乱七八糟,仿佛刚遭遇了一场剧烈的台风。
白年站在原地沉着脸,看迟等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在客厅撒了泼般地乱蹿。
他的精神体确实是显了一大半的蛇尾,从他的尾椎骨处露出来,看着像是他自己身上长了一条怪异的蛇尾。
迟等像是见摆脱不了这长蛇尾,身体肌肉又十分迅速地进入了战斗状态,他五指绷紧,从地上一跃而起试图想要用手擒住蛇乱晃动着的长尾。
“小白。”
白年喊一声,用笔在平板的金属背面轻轻地“梆”得敲击一声。
迟等半空中的身形略微停顿了片刻,随后又是乌云密布着一张脸去掐那扭动不停的蛇尾,他此刻精神紧绷,像是全部五感都集中在了那条突然出现的蛇尾身上。
【2331年9月28日凌晨五点十三分三十九秒,见到自己精神体半身,后精神失控进入亢奋的备战状态,唤约定词“小白”无效一次。
】白年沉默不语地垂眼记录信息。
迟等身形快如闪电地从他面前掠过,之后是蛇尾在他眼前闪过。
白年微微往后挪了挪身子,避开差点甩到自己身上的蛇尾,在落笔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迟等脖子上的项圈控制器。
他按下开关键,按下低档模式,随后擡起右手手腕盯着腕上手表秒针的移动。
1、2、3……白年听见“咚”得一声,似巨物掉在地板上传出的巨响。
白年面不改色地盯着自己表上的秒针。
第六秒时,那个轰然倒地的生物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白年擡眼望过去,迟等身体内突然出现的大半个蛇尾已经消失了。
迟等蜷缩着身体,捂着自己的脑袋:“白老师,我错了。”
他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吐了出来。
白年关掉项圈控制器,他擡步走到迟等面前。
“我们昨天说什么了,你忘记了?”白年垂着眼睛,看向在地上缩成一团满脸汗水的迟等。
迟等在漫长的三十秒过去后,才在地板上舒展开自己的身体,他呈大字状平躺在地面上。
地板都被他的汗水濡湿,显出了一圈水痕。
迟等擡起自己的右手伸给白年:“白老师,我起不来了,拉我一下。”
白年面色冷漠地看着他。
迟等十分执着地擡着自己的右手,他因为刚刚的刺激,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拉一下嘛,白老师。”
白年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迟等的手指就收回来,他两根手指抵在自己额前,做出了个敬礼姿势,他怪腔怪调地开口说道:“昨天晚上您说,当您像叫狗一样叫我‘小白’的时候,我必须得‘汪汪’回答您,不然您就要惩罚我,像刚刚一样。”
白年顿了顿,嗤笑:“你的理解能力不错。”
迟等两根比在额前的手指,随着白年说话声音的缓慢地又往上擡起来。
“白老师,拉我一下。”
迟等说。
白年伸出手,迟等微微扬起头,他探出手指勾了勾,勾到了白年伸出来的几根手指,而后他伸手一攥,直接一把抓住了白年的手掌。
他的手因为薄汗而有些湿润,而白年的手掌干燥。
双手握上后,迟等腰腹用了些力气,他借着白年手臂的力气,把自己从地上拽了起来。
“白老师。”
他起身,跟白年平视了片刻,随后他张开嘴露出了个略显不怀好意的笑容。
白年眉头微微一跳,迟等撒开跟白年交握着的那只手。
在白年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他擡起双手,身子微微往前倾。
他伸出手一把抱住了白年,双手搂上了白年的后腰,贴着白年的耳朵说:“白老师,作为我不听话的教训,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怕蛇。”
迟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