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年睡前坐在床上翻了会儿之前让主哨塔的江寻州给的已归档的档案。
档案资料是六年前九月份进一号黑渊大门的七名哨兵的资料,其中白年都给他们做过治疗记忆不同程度的精神唤醒。
资料数据中显示从九月初,这七个哨兵从八月底就开始到哨塔的治疗组做一系列的身体、精神检查。
白年当初在主哨塔时,粗略地看过这份身体检查报告,所有一切指标都达到了合格线以上。
他们用治疗组的仪器测出来的精神稳定甚至为优秀。
也没有人发现他们精神海中放了一只白年的精神体。
直到一个月后,这七个人都没回来。
因为这在当时是重大安全事故,为避免给哨兵造成恐慌,哨塔特别成立了调查组来调查整件事情。
这事从当年十月份调查至同年年底。
调查组在第二年伊始,就开发布会给民众宣布调查通报。
调查通报中说进行黑渊的观测员玩忽职守,导致错过了那批哨兵传递而来的救援信息,以及治疗组的身体检测人员在做身体检测时的粗心大意,导致并未及时发现那批哨兵的异常。
当然,最主要的通报对象还是白年。
说他利用权力非法入侵哨兵精神海,导致进入黑渊的哨兵精神异常产生危险无法回来。
总之很多环节都有错误,但是白年犯的是重大违规。
白年被调查组的人带走之前,甚至都没来得及去自己亲自去观察分析下这批人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没从黑渊出来。
等白年被羁押审讯三个月,一出来就直接向哨塔申请查看那批哨兵进黑渊的信息。
但是这个申请立刻便被哨塔给驳回了。
再几个月后,他上特殊法庭,吊销了精神唤醒师的执照,终生不得再从事相关工作。
这一场重大的安全事故在历时八个月才彻底落下帷幕,几个哨兵从进入黑渊到再没从黑渊出来,这一个多月期间他们所经历的数据已经归档尘封,没人再关心他们到底在黑渊内经历过了什么。
时隔五年多,白年拿到这几个已经被归档了的档案。
他在接手迟等到现在的这三个星期间,已经反复看过很多次这几份档案。
在进入黑渊时,七位哨兵的各项数据都非常正常。
如果用游戏数据来表明的话,白年甚至可以说其中有几个人是满状态。
之后是哨塔观测台的检测信息,在九月七号时晚九点三十六分时候给出了一个短暂的黄色标记。
证明这群哨兵中有人精神出现衰退、痛苦的征兆。
但是仅是一分钟后,标记就变为了绿色,这个人的精神得到了安抚。
数据真正明显显示出问题是在九月中下旬时间,他们的数据频繁变为黄色,而后又迅速地恢复为健康。
数据异常如此明显,黑渊的观测台内工作人员即使没有实时发现问题,也应该在偶尔瞥见一眼时,就立刻向上汇报数据异常。
但是按照当时哨塔建立的调查组说法来说,这些观测台的工作人员玩忽职守,完全忽视了数据的异常,导致来不及对这批哨兵进行唤回。
“荒谬。”
白年垂着眼睛,面色冷静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这份数据报告。
如果是精神异常数据直接到达了红色的标线,观测台的工作人员没有实时关注到信息而导致出问题,还有话可说。
白年把手中的数据报告放到了床头置物架上,随手翻起了当时调查组发布出的报告。
他眯着眼睛记了下报告中所说的,因为违规、玩忽职守需要对这件事负责的人员信息。
他觉得自己有时间可以出门去拜访一下这几位,可以坐在一起聊一聊犯罪后的日常生活。
而家中这个跟黑渊有关的迟等,白年觉得倒不需要太急了。
迟等现在情绪比较稳定人又听话,白年觉得可以先让他舒服两天,然后再进行下一个疗程。
白年坐在床上简单地翻阅了下数据,分析了下现状后,他摘下眼睛上的眼镜。
他把眼镜轻轻地搁放在眼镜架上,伸出双指有些疲倦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睁开眼睛后,白年瞥了眼床边的时钟,凌晨一点多钟,床边台灯的光亮温馨。
夜晚安静到听不见任何声音。
白年眯着眼睛想了想,哨兵的五感大于常人,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味觉都敏锐异常,相对应接收的空气中传达的讯息是其他人好几倍,所受到的干扰也应该是其他人的好几倍。
白年闭上眼睛,耳朵认真倾听了一下周围空气的声音,他无法听到空气中尘埃震动的声音。
白年睁开了眼睛,他伸出左右手两根手指堵住了自己的耳朵,再次闭上眼睛。
白年在一片黑暗中想,为什么会怕黑?——因为感觉会被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拖下去。
白年的记忆力超群,他在犹豫了片刻后,脑子里开始缓慢地回忆起自己进入到迟等的大脑里所听见的声音、所遭遇的事情。
在五感几乎被屏蔽的时候,只能感觉到这些恐怖怪诞的声音,他们从四面八方朝自己灵魂深处扎过来,逃也逃不掉的感觉。
白年在十分缓慢地回忆那种感觉。
在几乎一声能撞碎灵魂的重击下,白年脸色骤然白了起来,他猛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眼神中射出的光甚至带着骇人的气息。
白年松开自己抵着耳朵的手,他微微垂着头,一滴汗水凝在他鼻尖,欲坠不坠地悬挂了几秒后,终于滴在了白年的手背上。
白年缓慢地自问出了一句:“呻吟?”他擡起手,用食指指腹擦掉了自己鼻尖的汗水,蹙着眉道:“痛苦的呻吟声?”
白年在刚刚还没到一秒的回忆中,十分努力地集中了自己一切的注意力,在让人几欲呕吐的撞击下十分面前地分辨出,之前在迟等脑海中听见的细碎鬼语般的声音,好像是好几百万人同时发出的痛苦的呻吟声。
白年顿了顿,觉得刚刚那几乎要被人拽下深潭的感觉十分糟糕,他需要缓一缓,等下次再集中精神认真回忆一遍。
白年的手指在自己鼻尖轻微滑了滑,突然一下又想到了接下来要对迟等做什么了。
哨兵五感突出,迟等很显然是受不了他自己大脑里这些古怪的声音,从而让自己身体跟自己的意识割裂开了。
白年手指抹了抹自己额角冒出的薄汗,他觉得先要让迟等适应一下黑暗。
然后要像对待一个还没有产生自我意识的新生儿一样,对待对方。
白年愉快地拟定了未来一段时间的工作计划,他本来准备关掉台灯睡觉。
临睡前,用数据观测仪观测了下迟等睡眠数据。
才点开一看,发现对方此刻情绪波动极大,人的精神处于浅眠中,但是却仍旧没有醒过来。
像是陷入了梦魇中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的人。
白年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串起伏巨大的数据观察了片刻,他清了清自己有些干涸的嗓子,随后掀开薄毯从下了床。
他穿上室内拖鞋,走路的步子轻得像是一只夜行猫。
白年轻轻地打开了卧室的门,客厅仍旧亮着巨大的顶灯。
这光线亮的让白年推门的刹那没忍住眯了下眼睛。
白年脚步缓慢地走到了客厅沙发旁,他面色冷静地盯着沙发上闭眼躺着的迟等。
他看见迟等脸色惨白,满脸的汗水,胸口起伏巨大,躺着姿势显得浑身僵硬。
白年垂着眼睛看迟等。
他听见迟等从腹腔内艰难地挤出了些饱含痛苦的呻吟,身上的棉质睡衣好像都被汗水浸透了。
通过白年刚刚的数据观察,迟等至少已经处于梦魇中有半个小时了。
白年的手指在自己的裤腿旁边一下一下计时般地点着。
点到第十下的时候,僵硬着平躺在沙发上的迟等身体开始缓慢舒展,他呼吸也缓慢平缓了下来,而后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
在第二个十下过去后,白年看见迟等的嘴角翘了翘。
白年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正想着这是噩梦直接转美梦了?就感觉迟等的胳膊动了动,他两只手指捏住了沙发旁站着白年的裤腿,之后再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他一双眼睛明亮,水洗过般清澈,双眼不带一丝睡意。
他躺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盯着在沙发旁看着他的白年。
然后他张嘴冲白年笑道:“白老师,你叫醒我啦。”
他语气诚恳,不带任何古怪的成分,甚至充满了发自肺腑地感激。
这倒让分明只是在旁边看了半分钟的白年有些许古怪情绪,白年咳了声,诚恳地说道:“我没有叫醒你,我只是想观察下你的极限在哪。”
迟等手肘撑着自己的身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他捏着白年裤腿的手指松开,长手往前一探一勾,直接抱住了白年的腰。
白年一声“啧”才从嘴里出来,迟等把脑袋直接埋进了白年的腰腹上。
他贪婪地呼吸着白年身上的气息,带着水汽的呼吸声从白年的腰腹处传出来:“让我抱下您,求求您了,白老师。”
白老师手指轻轻地叩了两下。
就听见迟等说:“我能听见您开门的声音,能听见您走到我身边的声音,能感觉到您视线落在我身上的感觉。”
迟等说:“然后我就可以充满勇气地醒过来啦。”
白年十分有自知之明的,觉得自己这个人跟一些与人类美好品质相关的名词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他性格绝对是糟糕的那一类,是在自己概念中遇到个跟自己性格一样的人,也绝对要离他远些的那种。
这倒不是因为白年性格中存在一些自我厌弃的部分,白年比任何人都要自信,也更加理智明白,两个像自己一样的人相处在一起绝对是毁灭性的灾害。
白年的自我认知非常明确,他跟善良、英雄这种词语没有关系。
他在追求他的真相,也只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可能犯错。
站在迟等的沙发前看迟等陷入梦魇,脑中也十分认真地分析对方的承受极限,他对人类的痛苦嗤之以鼻。
他对自己遭遇的痛苦都嗤之以鼻,他无法共情痛苦者。
所有一切在他的大脑中都可以拆分成任何有效或者无效的数据。
现在有一个人抱着他的腰,充满感激地感慨道——因为您,我才有勇气醒过来。
白年觉得有些可笑。
“不要把我想成什么英雄伟人,想成什么你的救命恩人。
也不要觉得是谁给你的勇气。”
白年手往下探,他捏住迟等的下巴,把对方的脸擡起来,跟自己视线对上,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了,是你自己想要活下来,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