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笛只知符安门记载下,安息是十多岁时因病被双亲放弃,后被大善人带回家中救治,没想原来里面还有这些故事。
“原来如此。”
沈笛点了点头,见管家目光含笑地看着自己,突然有些反应过来,“东伯应该需忙吧?”
“无碍无碍,没什么大事。”
东伯回道。
沈笛擡手道:“您这会儿要去哪儿啊,咱边走边聊吧?”
东伯颔了颔首,便走边道:“小公子这可是在想杀人的凶手是何人?”
沈笛突然被猜中心事,表情有些讪讪。
东伯劝道:“我们已报官,不多时官府的人应该就会来。”
沈笛有些犹豫:“官府……能查出来吗?”不是他质疑官府的能力,说的不好听他们这宅内看着像凶手的人哪一个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官府的人掺和进他们这些人的事情,总感觉有些不靠谱。
东伯劝说:“人间事需得人间了,既然事情发生在官府管辖地方,那么怎么也得让告诉他们一声。”
他劝完笑,“你们这些人就是在山上待久了,不理世事。”
沈笛伸手挠了挠额头,他六岁就被师父带上山,确实对山下的很多事都一知半解。
沈笛随着东伯往西厢房的方向走去,眼角瞥见东伯的跛足,他问道:“还没问过东伯,您这脚究竟是何原因导致的,竟是不能修复吗?”
东伯闻言一愣,随后笑着把自己手边的手杖递给沈笛,他往前走了两步,走路看起来没任何异常:“其实脚早先便治好了。
我二十多年前跟老爷出门,途径罗城,罗城灾荒严重,饿得吃不上饭的流民很多。
那时老爷年轻,行事大方,导致我们被一群流寇盯上,那群流寇不仅抢了我们的东西还绑了人,我的腿就是在那个时候伤的。”
沈笛闻言脑袋一转,暗自思量起来:“二十年前在罗城遇到流寇,罗城离陀云寺不远,步行两三日的路程。
或许就因为遇见流寇时发生的事情,让善人深夜敲陀云寺大门,想要剃度出家?”
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那时您跟善人走散了是吗,善人没遇上什么危险吧?”
东伯叹道:“我被人从疾驰的马车上扔了下来,就这么断了腿。
被路边流民捡了去,但因灾害年间,没有粮食也没什么有用的药物,几乎算是九死一生才保住了这条性命。”
沈笛点头。
东伯继续道:“后来过了好几个月时间,老爷回来找到了我,但这腿伤嘛,已经无法治愈了。”
沈笛好奇:“那为何您现在说自己腿已经无碍了呢?”
东伯回道:“老爷体恤我,这二十年间什么能治腿的好东西都要给我用一用,我们刚开始救助流民那些年,老爷自己都饥一顿饱一顿的,但是我这断腿他却一直牢记,不管什么情况,听到能治的法子总要给我试一试。”
东伯说到这里似乎回想起了过去一段困窘的时光,满脸唏嘘,眼睛都有些凝住,泛着隐约的水光。
“后来老爷成了大善人。
他帮助的人愈多,想要回馈他的人也越多,前几年他特意亲自动身去请忘忧谷的神医来给我只这条残腿。
我本想着这一条腿断了近二十余年,根本不指望它能治好,而且时间这么长我自己身体的这种残缺已然习以为常,没料我这条残腿竟真的被忘忧谷的神医给治好了。”
东伯语气悠悠,带着点叹息跟怀念。
沈笛看了眼自己帮忙拿着的拐杖:“那您这……?”
东伯笑:“十多年的习惯了,改不掉。
总觉得自己还是个瘸腿。”
沈笛了然地点了点头,也跟着感叹了一声:“善人待人极好。”
东伯闻言脸上有些怅然起来:“却不知为何老爷竟然魂魄离了体。”
沈笛想着:“听东伯这段过往,想必确实感激善人,也跟善人关系极好,胜似亲人,那我不若借此向他询问一下关于善人在陀云寺的那段过往?”
他想着便张嘴胡诌道:“我有听闻说过,有人魂魄离体,在生与死之间徘徊不走,是因为有事未了。
也不知道善人是否有什么心愿未了,或是有什么心事积压太久才导致他这一次生魂离体了?”
沈笛胡完自己额头上沁出了些汗水,他不擅说谎,为人板正,也不知道为何来到何家大宅短短一日,他一张嘴能对着秒音仙喊“姐姐”,也能对着年迈的东伯胡诌。
东伯似乎确实在思考:“这……”
沈笛上一秒才反思自己嘴上不老实,下一秒又开始道:“我们都知道生魂离体,人是处在半生半死的状态的,时间久了很可能招魂都再找不回人的生魂,人永远都处于这种半生不死的状态,直到身体完全枯竭,人在睡梦中完全死去。”
东伯本来常年温和带笑的脸顿了顿,他脸上挂上了些许愁容:“刚刚安息也是这么说的,他十分着急,我们少爷也十分着急。”
他顿了顿,而后拿过沈笛手中的拐杖,他往地上戳了戳,下定决心:“不论如何,今夜必须举行招魂仪式。”
沈笛嗯了一声,东伯准备让人通知各厢房的人,说今夜举行招魂仪式,让他们配合一下安排。
沈笛跟着东伯走,他还是没有打探到当时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听了安说,善人有段时间在陀云寺住了数月,且想出家做和尚?”沈笛决定直接问。
东伯顿了顿:“确有此事吗,我竟都不知。”
他说着叹了口气,“我想善人还未走出当年事的愧疚。”
沈笛闻言眉毛一跳,立马接道:“何事?”
东伯说:“当年被流寇劫走的还有一个流民。
后来老爷十分愧疚地告诉我说,他跟另外一个流民被抓到山洞里,被流寇打骂、又挨饿了两日,后来趁着流寇不备,他跟那位流民一同跑了出来。
下山时那位流民因为挨饿数日,被一块石头绊倒,崴了脚。
当时流寇又在追,他们两人都体力不支,老爷因为害怕而弃了那位一同逃出来的流民自己跑了。”
沈笛闻言顿了顿。
东伯又叹:“老爷因此事十分愧疚,觉得自己因为胆小懦弱害了他人一条性命。”
沈笛有些迟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人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东伯说:“我也是这么劝老爷的,老爷因为对这件事一直心怀愧疚,才会不顾阻拦跟家里断绝关系,二十年不归家,只在这助流民,想是也想弥补一下当时对他人弃之不顾的愧疚吧。”
沈笛在拐角处跟东伯道别,他慢悠悠地往院内走去,边走边想着——原来事情这么简单吗?还是说善人在那段时间又遭遇了什么事?
此时的绪自如正坐在善人卧房门口的台阶处,他左手捏着三块石头,右手手抓着三枚铜币。
身后房门“吱吖”一声打开,绪自如把右手上铜币依次抛在地上。
“确实是子母蛊,母蛊用来控制子蛊。”
宴清河的声音在绪自如耳后响起。
绪自如摸着下巴,蹙着眉头看着自己扔在地上的铜钱。
——还是这个卦象。
卦上显示的是“何枕救苍生”。
绪自如沉着嗓子说道:“子母蛊应该不至于导致他一睡八十日。
秒音仙应该也发现问题了,所以早上才急着离开,想看是不是母蛊出现问题。”
绪自如沉默片刻:“要救他。”
宴清河在沉默片刻后问绪自如:“女娲石你是怎么知道的?”
绪自如虽然在天极门待了很久,但他到底只是个挂名的外室弟子,不可能知道天极门的女娲石。
绪自如闻言仰头看向自己侧后方站立的宴清河,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面前的卦象,故作神秘地说道:“我说我知天命,师兄。”
宴清河问:“你卦象能算出来女娲石是何物?”
绪自如挥挥袖子收起了地上的三枚铜币,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再把左手上三枚石头依次掷到地上,圆润的是石头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好几圈。
绪自如笑道:“卦象当然不会告诉你这么多东西。
但我脑子又不傻,女娲石干什么用的,当然是用来补天的。”
宴清河不搭腔。
绪自如手指撑住自己脸颊,眼睛瞥向宴清河,用了自再次见到宴清河后难得轻快的语气调笑起来:“师兄,我来跟你说个秘密,泄露一点天机。”
宴清河垂着眼睛看绪自如,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不自觉地带上了点近乎温柔的色彩。
绪自如小声说:“师兄,你知道……”什么是世界末日吗?
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自己怀里那个安静了一整个晚上的煤球,突然从他衣襟里滚了出来。
它一蹦一跳的,身后还晃了个黑乎乎的小尾巴,欢欣雀跃地就要往宴清河身上跳。
绪自如冷眼瞥向这个不知死活的魔物。
宴清河更是冷下了脸,他的手直接摸上了身后的云皎剑,眼看就要拔出来,把这个竟然能凝成实体在现世出现的魔物斩在剑下。
绪自如伸手一把掐住煤球的尾巴,煤球便跟牵了线似的只能在原地扑腾了。
“看来师兄跟魔物也挺有缘,它还挺喜欢你的。
不若师兄你收着吧。”
绪自如从鼻腔里哼笑出了一声,手指却捏着这魔物的尾巴没松开。
宴清河蹙着眉头:“你且好自为之。
此间事了了,它也留不得。”
宴清河说完后擡起步子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