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绪自如蹲在一堆杂草堆里,他嘴里叼着一根从路边捡来的翠绿的杂草。
他摸了三块石头,用脚辟出了一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玩似地往地上丢石头。
用石头丢出来的卦还是老卦。
——“何枕救苍生。”
绪自如蹲在地上认真思考了很长时时间,他不太记得上辈子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他记忆混乱,一会儿想着自己在天极门内遇魔而亡,一会儿又想自己是离开天极门后在路上走了很久没东西吃活生生饿死。
绪自如想到这里啧了啧嘴,觉得这死法不够体面,又想死都死了还管什么体面。
他这会儿五、六岁的年龄。
穿得破破烂烂的粗麻布衣,大概因为最近闹饥荒,他擡手看自己的胳膊细得像节被扔在地上的枯木。
绪自如现在脑子还有些混沌,手上捏着三颗石头,走路晃晃悠悠地往沔水河边走过去。
他站在水边照镜子,河水里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乍一眼看过去像是只还没进化完全的泥猴子。
绪自如对着河水里的自己十分勉强的打了个招呼,用着小孩子的奶嗓十分沧桑地吐槽了一声:“也太丑了吧。”
他上辈子虽然也时常看起来不修边幅,但是形象气质摆在那里,再怎么不修边幅也能从里面看出一两分洒脱不羁的意思。
现在这个河水里的小孩,看起来像是重病很久,即将不久人世的泥猴子。
绪自如“呸”的一声吐掉了自己嘴里叼着的杂草,他捏着手中的石头开始玩打水漂,想着强身健体这件事情,应该从娃娃抓起。
他连着扔了三颗石头,石头在水上连漂了三下,绪自如双手环胸摇了摇头,觉得这水平不及自己平时水平的十分之一二。
绪自如现在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孩模样,这样的动作做起来让别人看着只觉得可笑。
和善村慈善堂里的东伯,经常奉自家老爷的命在沔水河边走动。
因为现在是饥荒年间,很多生了小孩养不起的都会把小孩丢到水边,因为水边至少有水,孩子能多活一会儿,也是期盼自家孩子能被人捡走养起。
东伯在和善村待了好几年时间,已经在这条河边捡到了许多小孩子。
今天早上他起床出门,带着小厮到市场上采购东西,采买回来路过沔水河就见到一个几岁大瘦弱的孩子独自站在无人沔水边摇头晃脑,那副模样可笑中又带着些许可爱,他便走了过去。
“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边啊,肚子饿不饿啊?伯伯带你去吃些东西可好?”东伯笑呵呵的走到了绪自如身边。
这小孩脸色蜡黄,神情却还算正常,应该还算健康,把一个点大的小孩肚子丢在水边怎么说也不像话,如果小孩只是单纯的跟父母走分开了,他带回慈善堂安放着,小孩父母也应当能找过来。
那小孩听见他的声音,从水边转过身来,他一双眼珠被蜡黄的脸色衬得漆黑发亮,闻言后一点不见外的擡起小短腿一步一步地朝他就走了过来。
他走到东伯身边,伸手抓住东伯的下衣摆,奶声奶气地说:“好的。”
东伯只觉得这小孩真是乖,他弯腰把小孩从地上抱了起来,一边往家的方向走,一边笑呵呵地问道:“真乖。
告诉伯伯你叫什么名字啊?”
绪自如双手环住东伯的肩颈,告诉东伯:“绪自如。”
“我叫绪自如。”
慈善堂内小孩多到几乎没没处下脚,而且多是大小孩带小小孩,吵闹得像是家禽市场。
东伯抱着绪自如进来后拍了拍手,企图吸引了屋内年纪稍大些的小孩的注意力。
但小孩多了,显然不怎么受控。
两人看起来尚不会说话的小孩仍在哇哇大哭着,哭声震耳欲聋,绪自如趴在东伯的肩头,伸出两只小手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没忍住在内心自问起来——上辈子怎么没感觉这群奶娃娃这么聒噪呢?
东伯咳咳两声,擡手指那俩奶娃娃身旁一个稍大些的小孩:“三娃,你抱着弟弟哄一下,让他别哭了。”
叫三娃的小孩闻言似乎十分苦恼:“我哄不住嘛东伯,他就爱哭,一个劲的哭。”
东伯把抱在怀里的绪自如放了下来,他走过去把那个一直在哭的奶娃娃抱了起来,他熟练地哄着奶娃娃,奶娃娃止不住哭他还把手指放在奶娃娃嘴里让他嘬:“饿了吧饿了吧,待会儿弄点小米糊给你哦。”
绪自如松开自己捂着耳朵的手,他看了东伯一会儿,又环视了一圈这个嘈杂的慈善堂。
突然有些记忆不清楚起来,他明明记得上辈子东伯这个时候腿应该还是断的,而自己也是被何枕亲自从沔水河旁带回的慈善堂。
绪自如走到东伯身边,伸出双手抱住了东伯的一只腿,他仰着脑袋盯着在哄小孩的东伯。
东伯看他,愣了愣,而后笑开了:“你也饿了呀,那一会儿也给你喂一碗米糊可好?”
绪自如的手在东伯腿上简单地摸了下,发现这应当是一只没受过伤的好腿,他有些疑惑,脸上表情不显,眼巴巴地盯着东伯,奶声奶气地回说:“好。”
绪自如再次重生后的第一天,发现好像有很多东西不一样了。
午膳时间,有人来慈善堂给小孩分粥,这粥里甚至还加了些肉糜。
绪自如饿得要死,灌了一大碗粥没灌饱。
但是想到这个慈善堂里小孩众多,估计没人能吃饱,只好恋恋不舍放下了碗筷。
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应该好几顿没吃饱饭了,精神便也有些跟不上,坐在杂草堆上直犯困。
直到睡得迷迷瞪瞪的时候,听见旁边几个大小孩说话。
“那个大哥哥今天还会来吗?”
“听说是来我们这选人去他们那里学习很厉害的功夫。”
“真的吗?那我以后可以在天上飞吗?”
“可以看见河里的鱼,‘唰’得一下就把它抓住吗?“
绪自如眼睛勉勉强强地睁开了一条缝,他旁边说话的几个小孩,应当是慈善堂内几个最大的孩子,看着十岁上下的样子。
其中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绪自如看着有些眼熟,他从眼睛缝隙里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对方是他的琉瑛师姐。
他没想到原来琉瑛也是从慈善堂被接到天极门去的。
他上辈子只记得自己得缠着宴清河了,慈善通没待多长时间,记忆也算不上多深刻。
绪自如想到这里顿了顿,坐起身子观察了片刻,企图在这群吱哇乱叫的小孩中再发现一两个眼熟的面孔。
他记忆算不上多好,而慈善堂内这些小孩乍看过去分明长得差不多。
他没见着自己想见的脸,便有些兴趣缺缺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绪自如晚上没吃饱饭,情绪有些不高,他闭着眼睛假寐,偷听自己身边的小孩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话没听太全。
直到整个慈善堂里年龄稍大些的小孩都“蹬蹬蹬”地跑了出去,他躺在杂草堆里,还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肖一会儿,刚刚还吵闹万分的慈善堂突然安静了下来。
连几个一直在吱哇乱叫的小孩都不叫了,绪自如缩在杂草堆里眼睛睁了条缝,见状没忍住愣了会儿。
他不知道宴清河为什么会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隐隐约约记得,他至少在慈善堂待了好几个月时间,宴清河才带着天极门一干师弟妹下来挑选弟子的。
他睁开了眼睛快速地瞥了眼站在门口的宴清河,宴清河身旁站了三个人,一对看起来比宴清河稍大些许的男女,旁边站着个十多岁大、满脸阴郁的小孩。
那成年男的看相貌应该是何枕,女的绪自如翻遍记忆也没认出来,旁边站着的那个十几岁大的那小孩脸色苍白,脸色阴郁,绪自如暂时也没认出来是谁。
他收回目光,闭上眼睛立刻装睡。
绪自如想清楚了,这辈子可不能再跟宴清河发生点什么,他可受够了。
宴清河就应该挂在天上当月亮,凡人可别再肖想把月亮抱到自己怀里了。
绪自如想在何枕身边多待一段时间,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他上辈子事情有挺多记不大清楚,但总隐约这次好像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绪自如在这边装睡,耳边听见有小孩问:“哥哥你要带我们到山上去吗?阿叔阿婶说山上有吃不完的东西。”
“听说我们可以可以学会飞!我爬树的时候可费劲啦,想要飞上去。
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们走啊?”另一个小孩说道。
宴清河一直没说话。
他旁边那个面色温和的女人,温声开口哄道:“哥哥过几天会带很多哥哥姐姐来我们这,看见听话的小孩就会带你们去学很厉害的法术。
所以你们得听话,好吗?”
他们聊着聊着,离绪自如睡着的草垛近了。
绪自如还闭着眼睛装睡,就感觉一双手摸在自己头上,他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继续睡,还是睁开双眼谴责对方“不要乱摸小孩的头”。
宴清河的声音在他头顶响了起来,声音平静地如同无波的沔水河:“这个今天刚接过来的吗?”
何枕说:“苓东说是上午在沔水岸边发现的,一个人独自站在水边,父母不在身边,换衣是被父母丢弃了,便接了回来。
他看着瘦小,应当只有三、四岁大小,但是说话还挺清楚的,能清楚说清楚自己叫什么名字。”
宴清河弯下腰,把缩在杂草堆里的绪自如径直抱进了怀里,嘴上淡淡道:“嗯,挺乖。”
“……”绪自如实在有些不自在,也不清楚向来讲话有条有理的宴清河是从哪里感受到自己乖的。
何枕在旁边笑道:“确实乖。
从接过来到现在都没哭闹,午饭吃了些粥后就躺下睡着了。
应当是累了吧。”
宴清河心不在焉地从鼻腔里嗯出了个音节。
何枕又问:“这次什么时候下来带小孩上去?我见这边这几个大的性子稳妥,人也聪明,等测测灵根,或许可以带去拜师学习?”
宴清河仍旧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绪自如缩在宴清河怀里,缩得浑身像是沾满了痒人的毛,万分难受,正想着要不要睁开眼睛装作受了惊吓的样子从宴清河怀里跳出来。
宴清河突然说:“我跟这孩子有缘,带走了。”
“……”绪自如闭着在他怀里傻了好半晌,他很想大声问“大哥你脑子坏了吗”,又想骂说“你山上下来的土匪吗,看见个小孩有眼缘就要抢走,都不问下当事人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