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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渡寒潭 正文 第33章 江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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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绪自如再原路溜达回自家门口时,太阳已经开始往西沉。他今日一大清早出门,吃了早饭后,本是想着顺路买菜回家做午饭。结果这突发奇想地、几乎横穿过整个衍水城的一趟来回,让他把午膳时间就这么浪费过去了。他在何宅冲何枕撒了通狠,饭也没吃地被赶出大门后,饥肠辘辘地就近找了个面馆吃了碗面。吃面时,他还在那自我反省,想着下次什么大事小事都得在吃完饭后说,不然实在太吃亏了。

    绪自如这会儿走到了自己家门口,站在门口擡头看了眼太阳位置,啧了啧想着晚饭时间也快要到了,普通人没个交通工具可真不方便。

    还没等推开自家一扇简单的木门,就见小院里面飘起了袅袅黑烟,还带着些焦糊气味。绪自如伸手搓了搓自己的鼻子,推开门就见宴清河一只水鬼似地老神在在坐在院内水井上。他手上还拿着一蒲扇,对着院内搭起来的临时灶台慢条斯理地扇着蒲扇,那灶台上甚至还放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铁锅。焦糊味便是从那铁锅里散发出来的。

    “……”绪自如反身关上门,三步并两步去把干烧的铁锅从火上救下来,颇有些无语,“师兄,周围邻居不知道,肯定以为我们屋走水了。还有这铁锅,你在里面加两勺水,也比干烧着要好啊。”

    宴清河摇蒲扇的动作慢下来,他看了绪自如一眼,眉头微微挑起来,有些不以为意:“生个火罢了,你不是说要熬排骨汤?”

    绪自如站在那火烧得极旺的临时灶台前,他伸手一比,仍旧无语:“师兄,谁家烧饭需要这——么大的火?”

    宴清河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他弯腰从水井旁的水桶内舀了一勺水,擡手往那烧得极旺的大火上浇。

    绪自如见宴清河的动作大脑都钝了,伸手要拦,就听噼里啪啦几声,几勺水浇上去,那大火瞬间偃旗息鼓灭了,几根浸湿的柴还十分顽强地在水洼中转动了两圈。

    绪自如真的被宴清河这种生活白痴给气笑了,半擡着的手指还不上不下的僵着,看向宴清河的目光中带着十分夸张的难以理解。

    宴清河竟还恬不知耻地微垂着头闷笑出了两声。他一头黑发用一条米白色粗布松散散地绑在背后,低头笑时背脊微微震动,简单绑着的的头发便松散地垂到脸前来。他坐在水井上,伸出手去握绪自如的擡起的手指。他把绪自如拉到身前抱住,微侧着头去亲绪自如的下巴,随后问:“这么会儿时间,去哪儿了?”

    绪自如被宴清河头发蹭的痒,他颇不自在地动了动自己的脸,他擡起还拎着一斤猪肉、排骨的手,十分敷衍地解释:“早上出门不是告诉你了吗,买肉去了。”

    宴清河身上衣服也穿得松松散散的,搂着绪自如的腰随意蹭动两下,衣袍便松散开来,脖颈下方印了一条长长的红痕,还往衣服更深里面延过去。宴清河也不在意,擡起手去压绪自如的后脑勺,仰起脸跟绪自如亲了会儿,再不急不缓地从鼻腔里“哦”出一声。

    绪自如一时没忍住嘴巴:“师兄,你这是几十年童子身,开了荤便食髓知味了吗?”不怪绪自如没忍住问,实在是宴清河烦人,面对面讲上两句话他就要凑过来亲。衣服也不好好穿,随便一扒拉感觉就能脱干净。

    绪自如有些烦,觉得自己被引诱,又不知是被梦境中的魔物引诱,还是被宴清河这个人引诱。

    不过不管哪一种,他都烦。

    他烦起来便没回应宴清河细细密密的亲吻,宴清河也不在意,唇齿交流片刻后,他伸出大拇指擦了两下绪自如的嘴巴。另一只搂着绪自如的手,手指在绪自如的后背脊椎骨处惬意地敲了敲,出声问道:“对面街的张屠户?”

    “……”话题转回到买菜这,绪自如一时没反应过来。

    宴清河松开抱着绪自如的手,侧擡头看他,眼角带着些轻微的笑意:“腿断了的人,爬过去再爬回来也不需这么久的时间。”

    绪自如闻言又好气又好笑,嘴巴比脑子反应快得先乐出了一句:“师兄说笑了。买个肉确实不需花这么多时间,但去柳春院买个春怎么也得花上不少时间吧?”

    宴清河幽潭一般的眼珠盯着绪自如看了会儿,院内一时安静到只剩下风声。绪自如才暗自懊恼自己嘴不把门,宴清河从水井上站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绪自如的脸,又侧过头亲了下绪自如的脸,走到刚刚被彻底弄湿的临时灶台前。

    他蹲在地上,垂着眼睛静静地掐了个诀,湿漉漉的灶台及木柴全干了,地上积起的小水洼也干涸了,干燥到像是小半刻前宴清河浇水灭火的动作像是个幻觉。

    宴清河做完站起身,沉吟片刻说:“确实应该再建一个厨房。或者把西厢房拆了当厨房用吧?”

    绪自如没搭腔,才把手中一直提着的肉放到水井旁,宴清河又走过来亲了亲他眉尾,漫不经心地反问了句:“哪家春馆大白天就开门迎客?”

    绪自如扭头看他,想说真是聪明死你算了。

    宴清河伸手拍拍他后腰:“没吃饱就爱说气话,快些自己弄东西吃吧。”他说完就准备回屋内,嘴里还嘟囔了一句,“我弄不来这些东西。”

    绪自如站在原地咬牙了片刻,想着宴清河还是做他的高岭之花当他的空中明月去算了,现在这副模样可真够气人的。想他绪自如一双巧嘴能言善辩,能哄得刚死了男人的寡妇差点要跟他私奔。现在可倒好,在这个什么鬼三宝梦境里,为了让他师兄宴清河能顺利出梦,一不能骂宴清河二不能凶宴清河,事事还得顺着宴清河来,就怕他一个不开心。

    “窝囊,太窝囊了。”绪自如一边蹲在地上堆柴火,一边自我唾弃道。他还想着——等我出去了,肯定先指着宴清河的鼻子骂他个三天三夜不停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自我感觉窝囊死了的绪自如,一个人在院里烧火做饭熬汤。日落下来,三菜一汤端上了前厅。宴清河早早点了只蜡烛放在前厅,一个人坐在塌上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绪自如给他递筷子,给他盛汤,放在他面前,然后自己才开始吃。

    宴清河味淡,排骨汤里只撒了几颗小盐巴,他一天也就喝这么一碗汤足以。本来宴清河是什么都不用吃的,但绪自如对吃十分执着,一日三餐餐餐不能落下。某日餐后绪自如一小碗热汤下肚,正靠在椅背上舒服的叹气,宴清河从后面过来,捧着他脑袋亲了他好一会儿,亲完问:“吃什么了?”绪自如答:“排骨汤。”

    自这以后宴清河也要喝起排骨汤来。

    绪自如吃饭快,宴清河喝汤慢。一顿饭下来绪自如吃了两碗白米饭,宴清河一碗汤才喝了一小半。等绪自如酒足饭饱放下筷子,宴清河才仰头喝光了碗里的汤,他挽起衣袖收碗。

    绪自如坐起来伸手拽拽宴清河衣袖:“师兄。”

    “嗯?”宴清河停下手中动作,侧头看他。

    绪自如说:“张屠户说过几日庙会,可以去庙内祈福。”

    宴清河思索片刻,问道:“你想祈福什么?”

    绪自如心想——我肯定是要祈福赶紧把女娲石找到。嘴上反问起宴清河来:“师兄就没有愿望要实现吗?”

    宴清河又沉吟片刻,才不急不缓地吐出一句:“你我二人,不离开这里可好?”

    绪自如闻言笑起来:“那怎么行?江南的冬天难见雪,我得带你去漠北看雪去才行。”

    宴清河又沉默地思考了片刻,最后点点头应允了:“那也行。”

    夜里二人收拾妥当躺在床上聊天,绪自如手上拿着一本志怪小说的连环画,跟宴清河津津有味地讲连环画上的故事。宴清河神情淡淡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听还没在听。

    绪自如讲完一小段故事口正渴,宴清河擡手水杯就过来了,他把水杯递给绪自如:“喝吧。”

    绪自如仰头喝水,喝完后十分自然地又把水杯递还给宴清河。宴清河接过水杯,也不急放下,侧过身子侧头轻轻啃咬绪自如的嘴唇,他把绪自如唇上沾的茶水都卷进自己口内。拿着水杯的右手一擡,本想放到床边柜子上,没想位置没找准,水杯没放好,一声脆响跌落在地上。

    绪自如被他亲得心头火起,手正没忍住往宴清河衣服里钻,听见响动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神色莫名地盯着宴清河看了好一会儿。

    两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躺一张床上也太容易擦枪走火了。绪自如默默地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嘴巴,又擡起袖子给宴清河擦了擦嘴上的涎水。宴清河亲得一双嘴唇嫣红,就愈衬得他脸白似玉雪。

    绪自如抿了抿唇,还是找了个话题:“师兄,你知道我今日出门碰见谁了吗?”

    宴清河淡淡地“嗯”出了一声。

    绪自如收回自己揽着宴清河的手:“何枕,你还记得吧,就我小时候水边捡到我的那个。”绪自如笑笑,“我干爹。”

    宴清河垂着眼睛伸手捉住绪自如的双手,他手指把玩着绪自如的手指,全然不在意地“哦”出了一声。

    绪自如说:“我答应了明天再去他府上拜访。”

    宴清河又兴趣寡淡地“哦”出一声,他侧擡头亲了亲绪自如的唇。

    绪自如沉默半晌,故作随口提及的模样问道:“你想一起去吗?”

    “不了。”宴清河显然不大感兴趣,他鼻尖在绪自如鼻尖上蹭了蹭,而后翻身上了绪自如身,他分开双腿虚坐在绪自如的小腹处,腰带一扯衣服便散开。

    绪自如抿了抿唇。宴清河一根修长白玉般的手指便从他喉结处缓慢下移,从胸膛点到肚脐处,再轻飘飘地往下移。

    “……”绪自如有一具血气方刚的身体。

    “……”宴清河坐在他小腹处,挑眉看他。

    绪自如也不想为难自己了,他往床上舒舒服服地挪了挪身体,双手甚至枕到了自己脑后,他眉眼略显轻佻地看向坐在自己身上的宴清河,嗓子里闷出了些轻微的笑意:“师兄,自己动吗?”

    宴清河是个狠人,脸上布满红霞,身上布满了薄汗,他的节奏也一变不变。从头到尾都发挥的十分稳定。

    结束后,脚一擡从绪自如身上跨了下来,一点没见任何影响。他站在床边,拿起床上他脱下的衣衫,面不改色地擦自己身上的薄汗,擦腿上的污浊。

    勉强弄干净后,他坐在床边,手指勾起绪自如的下巴,唇贴过去又是一顿亲。绪自如伸手捏他肉,贤者时光让他有些犯懒,甚至有些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他伸出双手抱住宴清河。

    宴清河本来坐在床边,弯着腰被他抱住后愣了愣,随后又重新上了床,他把堆在一起的被子拿了过来,裹在两人身上,反身也抱了回去。

    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从被子外看过去,紧到像是一个人睡在里面。

    第二日一早绪自如口干舌燥醒过来,床边宴清河已经醒了不知道去了哪儿。绪自如身上黏答答的也管不了宴清河去哪,起身到前院井水旁给自己打水冲凉。花了不少时间才把自己从头到脚弄得干干净净,他穿好衣服伸了个懒腰,心里一直在仔细盘算着今天应该用哪种手段让何枕拿出女娲石来。

    绪自如出家门,因为宴清河不在家,他便锁上了大门。他懒洋洋地走到街口面馆点了碗汤面,吃完付了账,又懒洋洋地往何宅方向走。

    何宅位远,绪自如走到何宅门口又是日上中天的时候。他身上没骨头似地何枕门口的石狮子上,脑子想着这次要给何枕下一剂猛药,吓也要吓得他不想再在梦里待。

    上台阶时,绪自如还带着一些没睡饱的困倦,仰头打了个哈欠。他伸手抹掉因为哈欠而眼角冒出的泪花,走到何宅大门后处,正堆起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擡手准备叩门。

    “咚咚”两声厚重木门被敲响的声音。绪自如本准备收回手原地等一会儿小厮来开门,没想门叩了两下,突然开了缝。

    ——这大门根本没关上。

    绪自如蹙着眉头伸出手指把门缝推大,刺鼻的血腥味直灌得绪自如脸色煞白,他睁大了眼睛从半开的门缝中走了进去。

    入目简直是修罗地狱,门前一个小院内横七竖八地倒了近十具尸体。

    绪自如伸出拳头捂了捂嘴唇,他沉着一张脸,顺着记忆往何枕所在的院子走去。

    沿路无数小厮丫鬟满身是血的尸体躺在路中央,绪自如越走脸色越白。直到走到昨天的小院,他疾步走进去。

    木制大门大敞着,血腥味浓烈到近乎刺鼻。这个何宅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修罗地狱。而宅子的主人正满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前方,他胸前一道形状可怖的砍伤,鲜血把他座下的长椅都染成一片黑红色。

    他左脚旁正趴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尸体,身上穿着一件水蓝色的纱裙,纱裙上满是血污。

    右脚旁是永远温柔轻声细语的何夫人,她死前似乎尤为不解,眼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泪痕。

    绪自如擡手捂了捂嘴。好片刻后,他沉着脸把地上肢体扭曲的仙仙还有何夫人在空地上摆放好,蹲在地上给二位整了整乱糟糟的衣物,伸手把何夫人脸上泪痕抹了抹。

    起身后他顿了顿,擡步走到了何枕身前,何枕身上一道深刻见骨的砍伤,创口面积大,血肉的翻了出来。

    绪自如上前把他从座位上挪了下来,摆放在他妻女身旁。沉默了良久之后,绪自如才坐在何枕尸体身旁,他伸手在何枕衣物上摸了片刻,没有摸到任何东西。

    绪自如起身朝屋外走去,他一片空白的头脑好像这会儿才彻底恢复了运作能力,他忍者反胃跟呕吐,不断自问道——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普通的仇杀应当不可能,何枕家中上百口人,这么大个家族应当不会没有几个护卫。如果不是一只训练有素的队伍,应当很难造成如此惨烈的灭门惨案。何枕也不像是会惹来仇杀的性格。

    绪自如在自己大脑中排除了一切可能造成灭门惨案的可能性,最后只得出最不可能的唯一一个答案——女娲石。

    他走到大院门口处,脑中还在思索,就听见门口喧哗嘈杂声。

    大宅的门已经打开着,院里已经站了好几个满色煞白正在翻看尸体的官差,有官差守着门不让人进,在见到突然从里面走出来的绪自如后,所有人皆十分警惕地拿起了手中武器。

    绪自如浑身是血,他如同浴血修罗般地站在这满是尸体的院内。他沉默注视着外面拥挤攘攘的人群。

    ——到底会是谁?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