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玺在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他跟个机器人似的被安排到各个科室、各种机器面前轮转。
检查结果第二天出来,他的身体没什么大事情,都是些现在年轻人会有的小毛病,有护士过来让他收拾收拾可以出院了。
何天玺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坐在病床上看着自己的平板电脑,闻言就说自己暂时不想出院,他要在医院住几天。
护士只觉得莫名其妙,觉得现在有钱人都有毛病,没病也要住院,怕死怕得跟什么似的。
何天玺没管别人怎么想,他整天穿着病号服呆在病房里,不是在摆弄他的平板电脑就是在摆弄他坏了的手机。
夜里坐在医院病房窗户沿上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灯光。
直到最近重拾了艺术梦想的亲娘知道他没事在医院住了几天,电话打过来问他不出院怎么回事,是不是身体还是觉得不舒服?
何天玺坐在窗户口说:“不是,没事,有点事需要在医院呆几天。”他的声音有些飘,一句话说出来像是能被这家私立医院十几楼的风一吹就吹散。
妈妈那边传来钢琴的声音,没听出儿子声音里飘忽,仍当在跟自己贫嘴,闻言就笑道:“怎么,我儿子又招了什么小姑娘喜欢,都要躲到医院里去了?”
何天玺不搭腔。
妈妈又说:“我可不想要个来路不明的孙子,不管怎么样要做好安全措施。”
何天玺垂着眼,没什么精神:“嗯,您忙去吧,挂了。”
何天玺挂了电话,转头盯着窗外刚落下的夕阳,他探头往外面看了会儿,又探出半个身子往楼底下看了好片刻。
楼层太高,把底下的一切都显得像是乐高玩具,何天玺双手扣在窗沿上,把身子半歪出窗户外,他低头望向外面,想着如果眼前的场景都是乐高的话,他要把长椅移路中间去,把树栽在家里,把公园摆在湖泊上面,他用眼睛把目之所及的城市给打碎重新建设了之后,才有些迟钝的眨了眨眼睛。
太阳彻底落下之后,他从窗沿处跳了下来,蹲在墙角用手机下单买了很多个乐高玩具,地址送到医院病房。
何天玺原来没那个耐心去拼乐高,这个世界上能让他感兴趣的事情太多了,但是邢从璟挺喜欢这些玩意的,何天玺记得自己十五岁生日有同学送了他很大一份乐高玩具,他不大感兴趣,东西收了堆在礼物房里拆都懒得拆。
邢从璟见到了把东西抱进他房间,整天坐在他房间地毯上拼乐高,何天玺那个时候跟邢从璟关系还很好,反正比他们俩关系变畸形后要好很多。
邢从璟坐在地毯上拼乐高,他就在旁边捣蛋,说邢从璟拼好的地方拼错了,有时候还故意偷偷藏起来几个,邢从璟被他弄得烦死,让他滚一边去或者安安静静坐下来跟自己一起拼。
十多岁的何天玺骂骂咧咧地骂了好几声,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因为平时要上课,而且何天玺实在没耐心又爱捣蛋,他们俩断断续续在这个东西上面花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拼好后的东西就摆在何天玺的房间地毯上,中途何天玺生气弄散过一次,邢从璟坐在他房间给重新拼好了,这个十五岁的生日礼物就一直在他房间摆到他单独搬出去住。
也是因为那个时候何天玺知道邢从璟喜欢这玩意,在邢从璟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他给邢从璟买了那个系列的一整套乐高作为生日礼物送了邢从璟。
几年前何天玺自己买了房子单独出去住,邢从璟特意给他打电话说让他把家里的乐高全部完整的搬到新家去。
何天玺接到这个电话,几乎条件反射说道:“我不可能让你踏进我家门一步。”
邢从璟没听见似的:“嗯,不要让搬家公司的人弄散了,我不想重新再拼一次。”
何天玺气得骂了好几句,挂了电话,搬家公司的人上门时候还是板着一张脸让人把乐高用盒子装好,并嘱咐小心轻拿。
搬家公司把东西搬到新家全部摆放好之后,其中有几个乐高零件不小心散了,还是他自己从装东西的箱子里找到散了的零件,然后坐在地板上又给重新拼了回去。
其实搬家那天是没跟邢从璟说的,晚上杨尔屿他们来他家庆乔迁,邢从璟自己拖了个行李箱就跟在一群人后面进了家门。
也没任何不自在地径直拖着行李进了主卧,出来后一边卷着自己衣袖一边一点也不客气地直接开口吩咐道:“过两天会让搬家公司搬点东西过来,你在家帮忙收一下。”
何天玺坐在地板上跟人打扑克,闻言气笑了:“你要点脸好吗,大哥,当是你家呢?”
佳琳姐在他旁边喝着香槟,人笑得东倒西歪。
后来好长时间邢从璟也真的没有家里大门的密码,每次回家都要按门铃,晚上太晚回来何天玺睡了他也能几个电话直接把何天玺从床上吵醒,让他出来给自己开门。
有一次何天玺跟人出去喝酒,喝大了回家倒头就睡,邢从璟电话把他吵醒,他打开门跟邢从璟发飙,邢从璟张嘴就问他是不是在撒酒疯,进了门就把他抵在墙上,手虚虚地揪着他还没来得及脱的皱巴巴的衣服,垂着眼睛就问:“喝大了?”
何天玺破口大骂:“关你屁事。”
邢从璟的手指敲在他的锁骨上,嘴里说:“不是告诉过你以后少让自己喝成这逼样吗?”
何天玺伸手去扭邢从璟的手,邢从璟也不跟他纠缠,直接松开手转身去关家里大门。
那边何天玺自由后一边骂一边擡腿往自己卧室走,路过邢从璟身边时,邢从璟还伸手过来对着他的屁股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何天玺才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邢从璟,这人已经毫不在意地拿出手机打起了电话,电话接通说的也是:“换锁的吗,麻烦来给换个锁,地址……”
邢从璟把何天玺家门锁给换了,何天玺不告诉他密码,他也不要也不问,在一个月还没有新家的密码后,他的耐心宣告结束,直接换了家里的门锁。
何天玺直骂他有毛病,有毛病的这个人就拉着他进了浴室,把他弄得话也说不出来后再次告诉他:“喝酒可以,别把自己喝成这副话都说不清楚的逼样,看着太欠了。”
何天玺被弄得难受,脑子有些糊,没过脑的就跟着问了句:“欠什么了?”
邢从璟说:“欠干,不然你还能欠什么?”
后来何天玺当过很多朋友的面嘲讽邢从璟是只野狗,流浪到别人家就把别人家当成自己家,还把自己当这个家的主人。
杨尔屿这种心大的听见能咯咯咯听笑话似的狂笑。
孙迹这种半个正经人脸上会露出一两分的尴尬,还会回头看被嘲讽的当事人一眼。
佳琳姐就一巴掌拍在了何天玺的肩膀上:“嘴太欠了哦弟弟。”
也就邢从璟能面不改色地坐在一边玩游戏,嘴上回道:“那你可真是狗操的了。”
所以他们这几个经常在一起厮混的朋友,才总能指着何天玺的鼻子说你嘴太欠了,除了你们家老邢没人能受得了你,也没人能治得了你。
可只有何天玺才知道,邢从璟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耷着眼皮盯着他看,一边骂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可真行,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呗?”
“你真行,外强中干,嘴上说着不要,实际上屁股摇得不知道多欢。”
“行,别嘴上说说,你把门锁换了,把我放进来的东西都丢出去,你光嘴上活好有什么用,别的地方也多练练啊。”
也只有何天玺知道,他跟邢从璟在一起,邢从璟真要骂起人,真要嘴臭起来比他要臭一万倍,放起毒来也比他要毒一万倍。
邢从璟从来不会被他骂得恼羞成怒,是他总是被邢从璟给骂得恼羞成怒,他气得跳脚,让邢从璟滚出他家,把邢从璟珍藏的乐高玩具拆了。
邢从璟不会跳脚,拿个盒子把拆掉的乐高零件丢进盒子里,十分干脆利落的出门把东西当垃圾扔了,拍拍手回来就说:“行,我倒要看看你要弄坏我人生多少件感兴趣的东西才算完。”
何天玺骂人骂不过邢从璟,吵架吵不过邢从璟,他什么都弄不赢邢从璟,跟邢从璟像两只被关在一个角斗场的困兽一样,就是要彼此折磨,不死都不休。
何天玺年纪再小一点的时候还真的求过邢从璟,求他放了自己,算是为了他自己好,邢从璟说不行,他说他的人生就是以折磨他自己为乐趣,不然活得太没意思了,就让何天玺多担待着一点,配合配合他。
——现在人死了,总算能休了。
何天玺在病房签收了自己头天下单的乐高,他坐在地上拼的时候脑袋有些迟缓地这么想到。
可能因为他自己一个人在医院呆久了,几个朋友就上门来探病了,知道他不是生病,笑着说他人挺有情趣的还来医院度假,把病房当酒店。
何天玺忙着拼乐高,没空搭理人,说了两句话就下了逐客令,朋友来了一波走了一波,病房里还像模像样地堆满了花跟水果篮。
孙迹过来的时候倒是没带什么东西,他是过来向何天玺要东西的,说让何天玺整理下邢从璟的遗物,看着给邢从璟烧一点过去。
何天玺坐在地上头也没擡:“封建迷信,你给烧过去他能用还是怎么?”
孙迹就说:“你至少整理点衣服吧,我去拿,不用麻烦你去烧。”
何天玺从牙齿缝里蹦出两个字:“没空。”
孙迹走了后何天玺起身把自己才拼了一点的乐高一脚给踹开了,东西四散在病房的各个地方,他起身钻进病房的被子里,裹着被子死死地瞪着眼睛,连眨都不想眨一下。
佳琳姐来找他的时候,他仍旧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贺佳琳跟何天玺两人家里就隔着一堵墙,何天玺小时候家里人不带他出去玩留他一个人在家时,他就会搬梯子专门翻墙去找隔壁的贺佳琳玩,贺佳琳这个大他几岁的姐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跟邢从璟的事情家里人没一个人知道,但是贺佳琳知道,贺佳琳某种程度上比他亲哥还要亲一点。
贺佳琳今天穿着一身寡淡的衣服,没化妆没打扮进了病房,拉椅子坐在何天玺床边,虽然对于大半个月前何天玺的态度很是不满意,但还是板着脸关心了一句:“生病了?”
何天玺一双黑黢黢的眼珠盯着佳琳看了好一会儿:“没。”他小声说。
“那怎么住在医院不出去?”贺佳琳看他这模样,没忍住还是缓下了语调。
何天玺眼睛猛地红了,他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说秘密般地小声开口说道:“佳琳姐,我觉得我难受,有时候耳朵疼,有时候眼睛疼,有时候头疼,有时候哪都疼。”
贺佳琳沉默了片刻:“你去看他了没?”
何天玺瞪大眼睛摇头。
贺佳琳说:“你爸妈选的位置,还不错的。”
何天玺裹在被子里,瞪大眼睛:“你提他的时候我耳朵就疼。”
贺佳琳隔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问道:“你想他吗?”
何天玺很长时间都没做声。
很久之后他缩在被子里,哑着嗓子小声说:“不,我恨他。”
将近一整个月的时间,何天玺好像才终于找到了一种方法,能够让他自己正式面对“邢从璟真的已经死亡”这件事情。
作者有话说:
今天什么日子你们还在这等更新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