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54生活倒影(九)
打死必然不可能,本来想给一拳头,看见舰长这副样子,也下不了手。
余让刚要说话,身旁医疗室的门突然传来动静,余让眼疾手快把阿德加内的脑袋按到了自己肩膀上。
——哭成这样,应该不想让别人看见吧?
娜芮尔在下一刻,从门内出来,她走出门口,听见门旁动静,侧头看了一眼,愣住:“……?”
余让睫毛上还沾着泪水,翠绿的瞳孔如同被水洗过,他常年显得有些病态苍白的脸上,此刻带上了些血色。像某些刚学会化妆的孩子,小心翼翼扫在脸上第一笔红晕。
娜芮尔惊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余让虽然算不上多好相处的一个人,但不好相处的情绪很稳定,大多时候脸上都不带什么表情,偶尔笑一下都显得极度敷衍,此刻眼角带泪的伤感模样,让娜芮尔忍不住驻足。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和余让贴在一起的人是舰长,他穿着巡航队日常工作服,外套肩上的徽章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的荣耀。
而这个衣服金边都比别人多几条的舰长,此刻正埋首在别人肩上,娜芮尔确定以舰长的听力,肯定能听到她开门的声音,但舰长没有给出任何反应,这让娜芮尔感觉到一丝尴尬。
她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晌,正要不动声色离开,又发现舰长背脊都在颤抖,看起来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她犹豫了片刻,思考自己是否该在此刻履行自己的医疗官职责。
余让水洗过的眼睛盯着她看,他摇了下头,替娜芮尔做了决定。
娜芮尔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冲余让点了点头,转身重新回了医疗室-
因为娜芮尔的打岔,让两个人情绪激动的人骤然沉默了下来。
隔了许久。如果有眼神不好的旅客路过这儿,可能会怀疑医疗室门口站立的是一座相拥的雕塑装饰。
阿德加内才动了动,他在余让肩头蹭了蹭自己潮湿的眼睛,缓慢地擡起头,垂着眼睛,盯着余让的衣领,保持冷静如同谈论重要事的语气:“你想怎么打我,都可以,好不好?”
舰长太过予取予求,余让的拳头只能打到棉花上,他也凑过去在舰长的衣服上蹭了下眼睛:“娜芮尔看到你哭了。”
阿德加内小心翼翼地擡起眼睛,和余让眼睛对视上后,他呼吸一窒,好一会儿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下一串泪珠,他努力维持自己的声音:“我……”深呼吸了一口,“抱歉。”
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心神不宁,哪里顾得上自己什么模样,又被谁看见。
看见就看见吧,被谁看见都可以。
全联邦的媒体无死角直播他的无耻和无赖都行,他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那些事情了。
他拿自己湿漉漉的脸去贴余让的脸,用嘴唇去亲吻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小心翼翼地连续喊他的名字:“余让、余让、余让……”
“留下来留下来求求你好不好……”
阿德加内讲话变得毫无逻辑,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
小时候,外祖母讲过女巫的故事,女巫会用人类的名字来施展咒语,当你知道一个人的真实名字的时候,你可能就拥有了对这个人施展咒语的能力。
老天啊,外祖母怎么会拥有这么多的故事?
到底有没有哪个故事,能让他爱的人愿意留下来?
他没有听到余让的回话,手指忍不住颤抖了起来,痛苦地询问:“我要怎么做,你才……”
余让亲了亲他鼻子,伸手捏住他颤抖的手指,轻声说:“我会的,正在努力,你陪我。”
余让说话也有些停顿,一个词一个词的蹦。
阿德加内擡起眼睛看余让,他猛地松了一口气,全身力气都卸下了,他像是连续参加了好几场的星际战争,在最后一个敌人倒下后,也体力不支地跪在了地上。
余让伸手扶他,最后索性和他一起坐在了医疗室门口的地面上。
阿德加内忍不住抱他,把他的脑袋搂进自己怀里,语句不通地低声说:“我会,对你很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余让嗯了声,他有些鼻塞,声音闷闷的:“我也会,对你很好,你别怕。”
阿德加内亲他的耳朵,眨了眨眼睛:“我爱你。”
余让鼻音很重,他轻吸了下鼻子,闷着嗓子含糊出一些笑意:“我讨厌煽情。”
“可我爱你。”
“嗯。”
“我爱你。”
余让低声说:“我也是。”余让沉默了一下,重复道,“我也爱你的。”
阿德加内抱紧他,两人又沉默地坐在地板上拥抱了一会儿,脸上泪水风干,脸变得冰凉,然后又被对方温热的唇吻到升温。
很久之后,谁也不知道多久。
余让低声问:“这儿有监控吗?”
阿德加内顿了顿:“有的。”他回说,“每个公共区域都有,这种回廊长度至少存在五个移动型监控设备。”
“你……”余让擡起头,叹气,“算了。”他从地上慢腾腾地起身,一边把手递给阿德加内,“回去吧?你从控制室过来的吗,要回去继续处理工作吗?”
阿德加内握住他的手,却没有借力站起来,他甚至坐在地上又扯了下余让的手。余让低头看。
阿德加内仰脸看他,余让想说,你不会站不起来了吧?
阿德加内一拽,又把余让拽回了地上,他还好心托了下余让的腿,怕余让撞到。
余让双腿抵在阿德加内的大腿上,垂眸盯着舰长看。
阿德加内伸手搂住余让,头贴到余让胸口,低声阐述:“我非常爱你。”
余让脸上表情顿了顿,变得有些无奈,下一秒又变得温柔异常,他捧起阿德加内的脸,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最后索性张嘴,在舰长的脸上咬了一口:“还是打一架吧,舰长?”
阿德加内脸上顶着个牙印,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你想要怎么打我?”他顿了顿,答应完才表达疑惑,“为什么?”
余让慢吞吞,自己也不他确定:“我或许还是有一点生气……?”
阿德加内表情一僵。
余让掐了个小拇指:“大概这么点,需要发泄一下,给自己一个交代。”
阿德加内抿了抿唇,他看起来有些伤心:“对不起,但是我不后悔。”他擡头用额角蹭了下余让的小拇指,“一点也不后悔。”他停顿,补充,“现在更是无耻地感觉到窃喜。”
余让顿了顿,笑:“所以我们打一架吧。”
阿德加内看余让,好一会儿,他擡起脸,对着余让的手掌:“打我一巴掌?”
余让垂眼看他,伸手摸摸他的脸:“有没有什么真的打架的地方?”
阿德加内的脸色犹疑了好一会儿,最后道:“星网上有各种竞技类游戏,拳击、机甲和星际战斗,而且不会受伤……”余让沉吟。
阿德加内有些犹豫:“训练场也有,可是你打不过我……”
余让看他一眼。
阿德加内又说:“我可以站着让你打。”
“……”余让莫名生起气来,他又低头咬了下舰长的脸,慢腾腾从地上站了起来,“好,你站着让我打,我可以驾驶机甲吗,复杂吗?”
阿德加内跟着起身,牵住余让的手:“我可以教你简单的操作,但是你如果用机甲和我打架的话,我担心你会受伤。我即使站着不动,我的机甲也有自动防御模式。”
“……你真厉害。”
两个人牵着手,慢腾腾地往外走去,余让还在和舰长商量两个人要去哪里打一架的事,舰长唯一能给出的意见只有自己站着让余让打。
好像他但凡多动一根手指,余让就会被他撂在地上站不起来,从而战斗失败,失去存下的信心。
走出医疗室的长廊后,阿德加内亲了亲余让的脸,点开光脑给娜芮尔发了条信息:[找人把你医疗室门口的监控覆盖一下。][我可以留一份存档吗?][我觉得是不可以。][你当时情绪波动很大,确定不要我留一份来记录分析你的健康状况?][没有必要,直接覆盖了。][真可惜。]-余让后来和舰长打了很多次,开始在星网竞技游戏内打架,开的私密房间,观众都是一些虚拟数据。
阿德加内说好站着不动,可他在正式的战斗场合下,拥有非常敏锐的战斗条件反射,余让的每次挥拳,他微一侧身就避开了,之后懊恼又歉意地回看余让。
余让本来还没怎么,被他多躲了几次,气得咬牙,连打带踹地去揍阿德加内。
舰长躲得毫无波澜,膝跳反射一般自动躲闪,余让全程没挨到过他一根手指头。
平时见到时,恨不得两个人长在一起不分开,打架的时候挨到一根头发都困难。
最后还是余让力竭,躺在竞技场地上喘息。
因为开得是星网私密竞技场,周围没有真实的围观者,看台上都是些虚拟数据,会配合玩家的得分和失分发出欢呼和嘘声。
余让躺下后,观众席上出现了虚拟的人声,裁判席上,两人的比分还是0比0。
阿德加内懊恼地蹲到余让身旁,还好心解释:“抱歉,你动作太慢了,我一不小心转头就躲开了。”
余让闭着眼睛深呼吸:“还不如别抱歉。”
阿德加内伸手摸了下他的脸,观众席上突然出现震天的欢呼声,裁判席上的比分变成了0比1。
余让睁开眼睛,阿德加内蹲跪下来,亲余让汗津津地脸颊,欢呼声又起来了,变成了0比2。
[谁设计的这个游戏,评分标准到底是什么?]余让坐起来,伸手抱住阿德加内的后脑勺,手掌在他头发上一顿乱揉,他擡眼一看,裁判席上的分变成了2比2。
“……”好蠢的游戏。
出游戏后舰长有些小心翼翼,说教余让操作机甲,余让学了基础操作,去星网竞技场和舰长打架。
机甲操作实在太复杂,即使舰长站着不动,余让的攻击动作也看起来没有什么伤害性。
他甚至因为操作不当,跳跃范围没控制好,从竞技台上跳了下去,虚拟裁判直接按铃宣布了他挑战失败。
余让从机甲舱里出来,他满头大汗,黑色的头发贴在额头上,阿德加内无辜地站在竞技场内,接受可能是他人生中最简单的一场竞技胜利。
没有一丁点高兴,甚至感到懊恼。
如果是在日常场合下,余让要打他,他能够做到不动让对方打,可是竞技场内,他拥有战斗的条件反射,甚至会不自觉分析,对手的出拳力量和速度,以及对方的下一套攻击。
余让作为一个从来没有过战斗经验的普通人,他的每一次攻击,实在是太好猜了。
阿德加内褪掉身上机甲,从竞技场跳下,走到余让身旁,刚要说话,余让嘘了他一下:“下次去线下训练室吧,近身格斗,机甲太难了,我操纵不了。”
阿德加内伸手擦了擦余让脸上的汗珠,和余让打过很多次了,开始只以为余让想要揍他一顿,他甚至提议过,如果余让只是想要揍他的话,把他绑起来打一顿就好了,没必要每次都在专业的竞技场内,这让他很难被揍。
但余让只摇头。
阿德加内觉得有些苦恼,面对余让时有些小心翼翼,他甚至准备去让娜芮尔准备些麻痹神经和肌肉的药物,来结束这种煎熬。煎熬……
阿德加内想到这个词语,有些茫然地醒悟过来。
余让就是想让他煎熬?
这是一种……报复?
阿德加内觉得没什么,他点点头——这是应该的。隔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委屈,可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他静静地看了余让一会儿,伸手抱住余让:“好,我们马上要到里德了。”
余让点点头:“那就在飞船抵达里德的前一天,我们去训练室里打一架。”
阿德加内抿了抿唇:“好。”他不知道这场对他而言名为“折磨”的架,要打到什么时候。
余让什么时候,才愿意消气-
余让其实没有阿德加内想的那么多,为了折磨一个人而花这么多功夫,对他而言是一件无比愚蠢的事,他暂时没有精力去思考舰长的事,也没顾得上顾忌舰长的情绪。
他就是,在完成一件事情。
让舰长陪他,完成一件事情。
可对阿德加内来说,余让只是整天在翻着乱七八糟的近身格斗书籍,毫不系统地学习星网上的格斗教学。
他还看过了阿德加内过去做学生时,参加近身格斗的影像资料。他像是阿德加内每次战斗前,都会翻看对手作战习惯一样钻研阿德加内。
即使他分析这些时,舰长就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手指偷偷摸上他的手指,他也没转头问一句,比如为什么这个时候预判了对手的反击动作?
——他把我当成需要对抗的对手了。阿德加内有些无奈。
余让照样亲阿德加内,睡觉时候和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起床之后,他穿戴轻便出门,他趁李维休息时,去问过李维的家庭状况、成长坏境,好奇他在飞船上漂泊,他的妻子怎么还没和他离婚。
“……”李维觉得这个问题很冒犯。
他也问过法尔图,法尔图坐在轮滑椅上,四肢张开地转圈,说自己结婚后,只会拥有一个小孩,他会给这个孩子建造世界上最大的游乐场。
余让点点头:“你才二十几岁,脑子里就有结婚和孩子的事了?”
“……”法尔图啊啊叫,“你是在讽刺我胸无大志吗?”
余让摇头,转身走了。
他还拿着资料本,询问过很多他见过的人,飞船上处理垃圾的后勤工作人员、商店的主人,路过的巡航队员、舰长护卫队员门。
很长一段时间,舰长身边的人看到他会有些拘谨,以为他是在帮舰长调查做什么员工考核类工作。
故他们回答问题的时候非常认真,恨不得把自己小时候藏在枕头下的一块饼干都告诉余让。
余让也不解释,他只是低头记录,询问对方,再点一点头。
他认识了好多人。
他们有亲人、爱人、朋友、理想、抱负、痛苦和幸福。
他们变成了人,不是某种劣质游戏中没有任何描述的背景人物,他们拥有他们自己的生活。
余让的手伸到了水面-
和舰长约好打架那天,训练室已经提前上锁,没有任何人存在。
阿德加内还是作弊了,他让娜芮尔给自己了一些麻醉药剂,药效等同于食用中等剂量的酒精,这会让他的反应速度稍微慢一些。
余让穿着一身紧身战斗服,站在训练台下,眼睛扫描般地看他。
阿德加内肌肉一紧,怀疑余让发现了什么。
余让没说话,他走上了训练台。
舰长顿了顿,跟着走上训练台,最后还是坦诚道:“我用了一些药物。”
“嗯?”余让侧头。
“类似酒精,会让我反应慢一些。”
阿德加内以为余让会生气,余让却点了下头:“哦,没事,不伤害身体就行。”
阿德加内不理解了。
余让已经摆出攻击姿态,擡腿直踢向他胸前,阿德加内条件反射擡胳膊一格,他正准备用手肘给对手一下,对上余让的脸,顿了下,停住了手肘的动作。
余让推了他一下,拳头挥过来,阿德加内提醒自己不要躲,拳头贴到脸上前,还是偏头,让拳头擦过了耳朵。
阿德加内开始紧张,一种有别与战斗状态的紧张,他像是在和自己的本能对抗。
对抗的结果失败,他无法在正式的战斗场合挨打。
几次单方面交锋下来,即使阿德加内每次都完美躲开了余让的攻击,但一动不动的防御姿态,仍旧让他被余让逼到了角落里。
“我不懂你要做什么。”阿德加内有些失落。
余让把他逼到了阻挡线前,热汗和喘息全落到阿德加内平静无汗的脸上,余让伸手揪住他的衣领。
训练场周围的虚拟屏幕,传来嘈杂的人声和嘘喊声。
阿德加内本来要躲开,硬生生抵挡了这项本能,他擡眼看余让。
余让脸上带着蓬勃的热气,喘息时胸膛在起伏,他在呼吸,他在活着。
余让直勾勾地盯着他:“打我。”
阿德加内顿住。
“你不懂我在做什么吗,我懂。”余让怒骂了声:“你他妈别把我当成什么易碎的花瓶了。”
阿德加内身体一紧。
余让冷声道:“打我。”
别他妈把我当易碎的花瓶、容易凋谢的花了。
把我当成石块,把我当成钢筋水泥或钻石,把我当成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矿物质。
让疼痛砸向我。让我,新生。
阿德加内擡起手肘撞了余让一下。
余让吃痛地呻吟了一声。
阿德加内立刻顿住,他惊讶地瞪大眼睛,对于自己突然出手有些不可置信。
余让的脸色微红,汗水滴到下巴上,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阿德加内,身体里骤然迸发的战斗力,让舰长没忍住伸手。
余让虽然从没有参与过战斗,在少有身负重伤的时刻,阿德加内却觉得对方此刻像是经历了无数生存战争,最后成了站在一片焦土之上的,唯一那个浑身浴血的求生者。
他应该对这样的对手,予以尊重。
阿德加内眨了眨眼睛。
余让跑过来,用自己坚硬的脑袋狠狠地撞了下阿德加内的脑袋。
阿德加内闷哼了一声,他听见余让骂人。
充满生命力的。
“妈的。”
阿德加内也想,妈的-
余让和阿德加内打了一架,即使打到最后,他们两个在地上如同孩童一样毫无章法的厮打,余让还是全身负伤了。
舰长战斗经验丰富,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他抛弃了自己一切的战斗技巧,和余让扭打在一起。
听余让的喘息和痛苦的闷哼声。
最后余让发狠地坐到了阿德加内的身上,阿德加内经验丰富地翻身坐到了余让身上,他挥动拳头,看见余让亮晶晶的眼睛,脸上的鲜活的伤痕,顿了顿之后,附身抱住余让。
“我认输。”他嗓音嘶哑,人生中从为有过如此心甘情愿的失败。
余让抱住他的后背,虽然赢得不是很合理,但仍笑得开心:“我知道我会赢。”
“嗯。”阿德加内闷声。
余让嘶声,停下来后,肉体的疼痛才覆盖上来,他啧啧了两声。
阿德加内小心翼翼看他脸上的淤青,虽然很努力地克制了力道,但淤青仍旧看起来有些可怕。
直到两人去医疗室找娜芮尔治疗时,娜芮尔震惊地差点没拿住手中的医疗策,她甚至差点失去上下级礼仪地对阿德加内破口大骂。
余让拍拍她的手:“我也揍他了。”
娜芮尔看过去:“……”
“你看他额头上那块淤青,我打的。”余让笑。
“……”娜芮尔看舰长,“我怎么没看到有伤痕?”
余让哈哈笑起来,他眼睛弯起来,睫毛压下来,弯曲浓密地在眼下砸出一片漂亮的阴影。
娜芮尔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余让又被眼角的伤弄疼,嘶了一声,阿德加内立刻过来,凑到他脸前观察他的眼角,呼吸喷到脸颊上。
余让的眼睛睁开,他伸手轻轻抓住阿德加内的下巴,把舰长的脸转向娜芮尔的方向:“这儿,看到了吗?”
“……”娜芮尔哦了一声,下一秒笑起来,哄孩子似的,“你好厉害。”
余让眼睛笑眯起来。
娜芮尔本来想帮余让把脸上淤青都处理了,这个怪人偏偏不要,他要靠最古老的治愈手段,让那些淤青一点点淡下来。
这个决定,让舰长也脑子不清楚地决定不处理额头上的淤青。
可第二天,他们的飞船会抵达里德,阿德加内将近四年时间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明天飞船接驳处,可想而知会有多少长枪短炮对着舰长的脸。
李维对此很苦恼,舰长平静说没事,反正全联邦的人都知道他身负重伤,脸上有点伤口也没什么。
他转身问余让明天要不要和他一起下飞船,他会向全联邦的人介绍余让的身份。
余让正坐在吧台前吃一款酸酸甜甜的甜品,闻言立刻拒绝,把甜品杯递给阿德加内:“你试试,不太好吃。”
阿德加内不挑食,成为某种食物回收器也不冤,他就着余让的手吃了两口甜品:“我觉得还可以。”
余让点点头,再次认同舰长食物回收器的身份,把甜品杯放入他手中:“我得偷偷走,我不能见到这种场合。”
阿德加内笑了声:“那阿波罗号停靠后,我让护卫队的人先送你回家?或者让他们带你先逛一逛,法尔图需要先去学会报道,不然我会让他陪你。”
余让好笑:[下班还不让别人有自己的生活,什么资本家行径。]余让摇摇头:“不用管我。”-
和余让所想的不一样,里德主星并不是像那斯一样,仅仅是一颗星球,它由三颗三角分布的恒星组成,周围环绕着超过一百颗卫星天体,三颗恒星周围绕着无数条纵横穿越的发光星环轨道,粒子穿梭器作为主星的主要交通工具,分布在这些星环轨道的两侧。
从太空中看过去,里德融在了一片光晕中,光芒向整个宇宙四散,像在向整个宇宙宣扬它皇冠上璀璨的珠宝。
里德拥有整个联邦最大的港口,永远只在在太空停泊的阿波罗号,在很多年后,终于着陆了。
巨大的嗡鸣声港口回响,阿波罗号入港的速度很慢,花费了近十个标准时后,阿德加内才帮余让整了整衣服,他亲了亲余让的脸颊:“待会儿见,我带你去见我的父母?”
余让脸上的淤青还没有消散,第二天看起来更可怕,这些肿胀的疼痛提醒他经过了一场战斗,并且获得了胜利。余让笑着点头:“你不用着急。”
舰长额头的淤青也变得更明显,他把帽子扣到头上,笔挺地离开,他需要看着船上成员分批离开,然后踏出阿波罗号正对着港口的那一扇舱门,对媒体表达自己一切都好,然后等看第二天在电子推送报上,看它们都会说些什么鬼话。
余让在护卫对人员的护送下,从一个人比较少的偏门走出来,他从楼梯上走下来,仰头看了一眼这个望不到头的大家伙。
余让收回目光,缓慢地擡脚踩在了地面上。
里德主星的气候湿度恒定,是整个联邦最适宜居住的星球,周围从飞船上下来的人,没人组织队伍,他们离开的步伐也非常整齐。
有人在用光脑打电话,有人在笑,还有人在愤怒地骂些什么。
里德港口的光线非常明亮,悬浮车有条不紊地停在接驳处,坐满之后开走,下一辆车再上前来。
余让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过去看过一部电影,电影角色出生在一艘船上,是一位天才钢琴家。
他一辈子都没有下过船。
他中途有机会下船,可最后还是转身回到了船上,直到他死亡,都没有踏上过陆地,离开过大海。
余让可以分析主角的心理,懦弱也好,纯粹也罢,他离不开的远不是一艘船那么简单。
余让想,每个人心中都应该有一条船,有一片海,有一个难以离开的地方。谁都有的。
余让双脚踩在殷实的土地上。
但是现在,你要走到岸上去。
【作者有话说】
虽然很像完结章,但是并没有完结^.^啊啊啊这章有什么问题啊啊,为什么审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