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程苏然。
素面朝天,身上穿着休闲的居家服,头发松散随意地挽在脑后,像是出门散步的样子。
“宋秘书,”她惊讶地打量宋清萝,“你住在这里吗?”
宋清萝正要点头,猛然想到她和闻若弦的关系,若是承认了,很快闻若弦就会知道她隐瞒真实住所,知道她撒谎。
谎言会成为接连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她急中生智:“不,我来找朋友。”
程苏然视线越过她。
一般有客来访,无论与业主关系多好,都必须由保安陪同上楼,平常见惯了,这会她看到宋清萝身后并没有保安,有些奇怪。
宋清萝反应迅速,随口编了个谎:“噢,我经常来朋友家住,很早就在警卫室登记过了。”
程苏然没多想,点了点头。
“程总住这里?”宋清萝掩饰着紧张。
“对,刚吃完饭,下来走一走。”程苏然语调轻快,脸颊浮起浅浅的小梨涡。
“那很巧啊……”
宋清萝打着哈哈,皮笑肉不笑,心里犯起了嘀咕。
格林尚府的房子基本不出租,每户只要有人住,不是访客就是业主,因此笃定程苏然是后者,也意味着,房子是程苏然自己买的。
同样是老板,人家享受着顶级滨江豪宅,若弦却只能租住在次等级的小区。
凭什么?
心中愤懑不平,也生出疑虑。
根据她从小到大接触人的经验判断,纵使程苏然有钱,全部身家也不够买这里的房。如果不是本地户籍,以公司名义买下来的,就更没道理自己独享了。
她明明问过闻若弦……
但是闻若弦没有正面回答。
难道——
宋清萝越想越阴暗,越想越觉得闻若弦受了欺负,脸上仅有的浅笑也挂不住。
“你朋友住在哪一栋?”程苏然饶有兴味地聊起来,没有要走的意思。
宋清萝看着她却是格外讨厌。
大小姐骄纵惯了,不想藏的情绪很难藏住,面对程苏然的笑脸,眼角眉梢流露出些许冷色,不咸不淡地应:“程总,我得上去了,你继续散步吧。”
说罢扯着嘴角继续往前走。
程苏然愣在原地,望着她脚步匆忙的背影,嘴唇微张,想喊她,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好像感受到了莫名其妙的敌意。
“?”
……
宋清萝逃进了家门。
身体仿佛被灌满凉水,沉重,阴冷,当愤懑情绪退却,感受到更多的是恐慌——程苏然会不会告诉闻若弦?
即使她谎称来找朋友,也难以保证闻若弦不会多想。
撒一个谎,要用一千个谎去圆。谎言就像雪球越滚越大,维持到现在,她愈发力不从心。
总有被它吞噬埋葬的那天。
如果程苏然不跟她住一个小区,谎言或许能维持更久,但现在显然已岌岌可危。今天只是在路面上偶遇,万一下次在车库碰见……
宋清萝后悔没有问程苏然住在哪栋楼。
又觉得可笑,与其绞尽脑汁隐瞒,不如主动向闻若弦说实话,态度良好,争取“宽大处理”。
若弦是那么温和的人,一定不会跟她计较。
可要是问起来为什么隐瞒?
因为想住进闻若弦家,为什么?因为想接近闻若弦,为什么?因为……她喜欢她。
一环扣着一环。
是她不能轻易表明的心意。
生活从未像现在这般辛苦,劳累,几乎要达到她的极限,每时每刻都像走钢丝,她总在继续坚持和放任跌落之间摇摆不定。
口袋里突然传来轻微震感。
她短暂清醒,摸出手机看了看,闻若弦给她发的消息:
[排练结束了吗?]
宋清萝心里咯噔一下。
不长的记忆里,闻若弦很少主动发非工作消息,偶有一次,她会立刻写进《老古板观察日志》,笨拙得就像原始人在石头上刻字。
时间是风,吹得走沙尘,吹不动巨石。
这样就能回味很久。
现在闻若弦主动询问她……
已经提前说过下午要排练,晚上要回家,能有什么事找她?如果是工作,以闻若弦的习惯不会先发问,而是直接布置任务或是下达命令。
时间点卡得不早不晚,偏偏在她撞见程苏然之后。
宋清萝惴惴不安,硬着头皮回复:[嗯。]
——听程总说刚才在她家小区遇见你?
她甚至猜得到闻若弦要问什么。
半晌,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但一直没有回复。等待变得煎熬,让人焦躁不安。
宋清萝忍不住问:[怎么啦?]
假正经:[没事。]
“……”
完了。
肯定知道了。
宋清萝顿时绝望,不禁埋怨起程苏然来。
嘴上没把门,什么都要告诉若弦,不就是仗着关系好吗?有什么了不起……想着想着,眼睛逐渐泛酸。
确实很了不起。
若弦会因为程苏然的话而来质问她。这就是了不起。
泪意涌上来,她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想说什么就直说,不要让我猜,给个痛快。]
聊天框静默许久,又是反复“正在输入中”。
宋清萝做着最坏打算,思索该如何交代,晚上蹦迪大约是泡汤了,那么现在,她首先要找楚楚解释,放人家鸽子,然后立刻去找闻若弦,当面说清楚……
假正经:[我在超市,今天时间比较充裕,本来想问问你晚上吃什么,我买了回去做,然后想起来你今晚要回家住,所以就算了。]
假正经:[是下午事情太多了,没及时转变过来。]
最后好像在解释“没有不重视你说过的话”。
宋清萝盯着屏幕,把这两条消息来回看了三遍,长舒一口气。
原来不是……
她错怪了闻若弦,至于是否错怪程苏然,尚且待定,今天没有说出去,不代表以后闲聊时不会提起。
玄关镜子照出她满脸的防备。
纾解的郁气并未让宋清萝感到放松,她蔫蔫地打了几个字,看着自己前一句话,情绪起太高,一时误会,有些下不来台。
于是只回复了表情包。
闻若弦又发来一个原始可爱表情。
对话结束。
宋清萝放下手机,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衣帽间。
靠窗角落有个带锁的柜子,她找来钥匙打开,捧出封存严密的小木箱,再输入数字密码——
一条米白色旧丝巾安然躺在里面。
沾在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成铁锈色,像一朵枯萎的玫瑰,她移开自己影子,让灯光洒上去,枯萎的玫瑰仿佛重获生命,鲜活起来。
血是她的血。
丝巾却不是她的丝巾。
夜幕降临,酒吧热闹起来。
昏暗灯光在天花板闪烁,舞曲热烈,氛围旖旎,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香水味。
长这么大,闻若弦只进过两次拉吧,一次是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因为好奇去凑个热闹,一次就是今天,出于某种目的而来尝试。
她该是来狩猎的。
却不知,踏进来那一刻开始,自己就成了别人眼中的猎物。
出门之前,她补了淡妆,简单的眼线略微加深加粗,嘴唇涂了平时极少用上的烈焰红,原本清冷斯文的面容变得妖孽,有种拉扯的破碎感。
家里衣柜没有适合酒吧穿的单品,她便只脱掉了中规中矩的外套,就这么过来了。
整个人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路上已经决定今晚要喝点酒,但真正到了,望着种类繁多的酒水又开始犹豫。鸡尾酒,颜色鲜丽,像一株株盛开在黑暗中的花,带着诡异的诱惑。
最后选了看起来比较温和的“长岛冰茶”。
它更像一杯可乐柠檬汁。
独自坐在吧台边,明显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带着不同含义,一遍又一遍打量她。
闻若弦本能感到抵触。
不自觉皱起眉,想要离开,但想起今晚来的目的,又打消了念头。
她是来献祭自己的。
连日梦见宋清萝,暧昧,猥琐,罪恶与慌乱快要把她折磨疯了,迫切需要一个出口,转移注意力。只有脑子里空白的时候,才总会肖想乱七八糟的,没有关系,填满就好了。
闻若弦喝了口“茶”。
冰凉的,可乐的甜,很好喝。
她拿出手机,打开软件定位,一扫都是附近十几米的人。帖子已经写好,只需要发出去。
指尖悬在按钮上迟迟没动。
屏幕冷光照进眼底,好像在怜悯她,悲哀又可笑。
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你这件衣服好像是山寨的,”身旁坐下了人,声音钻进闻若弦耳朵里,“我有一件正版,可以给你看看照片,加个微信?”
闻若弦擡眸。
女人染着金色狼尾发,长度在脖子中间,舞池灯光扫过来,发丝呈现淡到几乎透明的灰。
脸上妆很浓,但是不太服帖,灯光下看得出浮粉。
长相是不错的。
一瞬间让人想起宋清萝的银发,但与宋清萝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闻若弦不懂梗,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疑惑道:“山寨?”
这是她在品牌实体店买的。
“是梗啦,”女人笑了起来,“看见漂亮姐姐,想要个微信。”
闻若弦迟钝地点头:“噢。”
她莫名紧张,抓起杯子喝下一大口,瞬间提神醒脑。
“不好意思,不加微信。”
手机屏幕仍亮着,发帖界面清晰醒目,女人暗暗观察她,不经意扫了一眼,留意到标题字眼,表情顿时流露出丝丝暧|昧。
“很巧啊,我也在找。”她掏出手机点了两下,转过去,努了努下巴。
闻若弦这才反应过来,锁了屏,有些慌乱,又有些恼怒,不经同意看别人手机,实在是没礼貌。
就看见对方手机上的“寻人启事”。
“……”
原来想要满足生理需求可以如此简单快速。
正如她所愿,不是吗?
闻若弦悲哀地想。
又听见女人笑嘻嘻地说:“你看这里,都是比男人还男人的t,如果你喜欢那种口味,我也可以帮你物色,反正我经常来,都很熟悉了。”
直白的话语,让闻若弦愈发不适,声音冷下来:“真的可以这么随便吗?”
“拜托啊姐姐,既然都出来约了,谁在乎随不随便,看对眼,宾馆见,速战速决,为身体着想不丢人的。”女人目光灼灼,似乎对她更加感兴趣了。
一看就没有经验。
漂亮的,道德感高的,没经验的姐姐,最为刺激。
闻若弦醍醐灌顶,自嘲地笑了笑:“是啊……”
手掌紧紧握住杯子,融化的冰块冒出水汽,打湿整块皮肤,凉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底。
出来了,到这里了,心意已决了,还在乎什么随便与否。
不随便怎么约。
能把宋清萝梦成那样,可见,她就是个恶劣的,猥琐的人,随便约才该是她这种人会做的事。
竟然有脸想得自己多么高尚。
装什么呢。
闻若弦心里啐了自己一口。
“姐姐愿意吗?”
“嗯……”
冰冷的酒水灌入喉咙,不知为了缓解紧张还是坚定决心。
脸颊渐渐开始发热,她酒量不好,喝一点点低度数果酒都会脸红发烫,这鸡尾酒毕竟也是酒,她有心理准备,至多是脸烫一会儿,故而没在意。
女人眯着眼笑:“现在去酒店怎么样?不远,就在这条街拐角。”
闻若弦轻轻点头,望着还剩小半杯的鸡尾酒,眉眼间浮起悲壮神色,像奔赴刀山火海前为自己践行,一口吸了个精光。
“走吧。”她重重放下杯子。
……
街角尽头就是连锁酒店。
初春的夜风寒凉,吹在脸上,闻若弦非但没清醒,反倒感觉脑子越来越晕,脚步越来越沉重。
脸上烫得像是火在烧。
灯光幻化成无数条细线,在眼睛里绽开层层影子,心跳声被放大,震得耳膜都要炸开了,呼吸也有点费力。
好像有很多双手拽着她往下沉。
一杯鸡尾酒而已……
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后劲。
如果不是酒杯没离开过视线,她都要怀疑自己是被下了药。
“你还好吗?”金发女人与她并肩而行,见她脚步打着飘,伸手搀扶。
闻若弦下意识推开:“没事,可能有点醉了……”
“不是可能,是确实醉了,长岛冰茶劲儿很大的,四种烈酒呢。”
“?”
“来,我扶着你,当心摔跤。”
“不用……”
女人只是笑,不再说话。
闻若弦心里极度不安。
讨厌喝醉后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一旦无法主宰自己,就意味着随时会置身危险之中。
对于今晚要做的事而言,喝醉却是恰到好处的氛围。
酒店越来越近了。
耳边两个声音吵得不可开交。
去吧,献祭自己,从没经验变成有经验,她一定会对今晚印象深刻,脑子里的记忆全部是今晚,不会再梦见清萝了。
不去,无法彻底分开精神与□□,接纳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
去吧,献祭自己。
不去,她不喜欢。
踏进酒店大门,女人干脆利落地开了房,很意外,不是大床房,是标间。
递身份证的时候,闻若弦再次犹豫了。
对方直接从她手中抽走。
“……”
接回来,醉意愈发上头,握着小小卡片的手指在发颤,半晌才将它塞回包里。
支乘电梯上楼,来到房门口。
幽暗静谧的走廊像一条没有尽头的不归路。
——嘀嘀
房门被刷开。
“进去吧。”一只修长细白的手伸到闻若弦面前。
闻若弦不情愿地躲开,倚着门框,屋内亮起鹅黄的暖光,落在她脸上,大片大片绮丽的绯红蔓延到脖颈、耳朵,如山野盛开的春樱。
光线暖和,房间温馨。
身边却不是她喜欢的人。
醉意惹出幻觉,眼前浮现程苏然的脸,又变成宋清萝,程苏然,宋清萝……交替到模糊,重影。
不可以。
她做不到的。
“不……我不行……”闻若弦喘着粗气,颤巍巍将手伸进包里。
她意识还清醒,记得房费是四百多,从钱夹里翻出了三张红票子,囫囵放在女人手中,踩着飘忽不定的步伐转身离开——
闻姐姐:心疼自己的钱(bushi
下次更新应该是17号晚上,或者18号下午,呜呜,这篇文大概要隔日更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