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女人追过去,拉住她的胳膊,“已经到这里了,怎么还能反悔?”
说着将她往房间里拖。
闻若弦惊慌失措:“放开我……放开……”
烈酒后劲使得她四肢绵软,用不上力气,双脚仿佛踩在棉花上,双手胡乱抓着空气,连连后退,一步步被拉进了房间。
一阵天旋地转,她摔倒在床上。
始终清醒的大脑发出危险信号。
她完了。
惹火上身,逃不掉。
可是她并不想……
女人双手握住她腕骨,牢牢摁在两侧,俯身靠近她:“姐姐是第一次吗?不用担心,刚开始都会不适应,进入状态就好了。”
陌生的脸庞,陌生的气息。
闻若弦艰难挣扎着,哑着嗓子:“你要是……敢碰我,我就报警……”
“哈?”女人仰头大笑,眼神好像在看幼儿园孩童。
“笑死我了,就算你报警,两个女人……也没有先例啊,你让警察叔叔怎么办?来教育我们两个不要打架吗?”
恐吓并不奏效,却是闻若弦最后的救命稻草,绝望涌上心头,眼角渐渐泛起薄红。
“哎哎,怎么还要哭了呢?明明是你情我愿,弄得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金发狼尾哭笑不得,一瞬间有些扫兴。
她松开双手,摆了摆:“算了算了,没意思,我这人也不喜欢勉强,但是你好歹把房费补齐了吧,毕竟是你放鸽子哎,姐姐?”
女人和女人之间,嘴上说着道德感别太高,心里仍是有底线。
“好……”闻若弦连连点头,别说补齐房费,就是翻倍赔偿对方,只要今晚无事,她都心甘情愿。
她晕晕乎乎爬起来,颤抖着手摸进包里,又掏出两张红票子递过去。
“不用找零。”
“我也没零钱给你找。多的就当放鸽子补偿了。”
“嗯。”
“那你今晚就住在这儿吧,”女人满意地收下了钱,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递过去,“多喝水,醒醒酒,看你醉成这个样子,酒量应该挺差的,下次别再点那么高度数的酒了。”
“谢谢……”闻若弦接过水喝了两口,没再言语。
她以为是低度果酒。
“长岛冰茶”这个名字极具欺骗性。
“走了,拜拜。”金发狼尾三步并作两步,消失在门外。
整个房间安静下来。
闻若弦撑着床沿站起来,走到门边,关上门,拴好保险扣,又跌回了床上。
仰面望着天花板,疲惫地阖上眼。
窗外车水马龙,灯火流丽,室内静得耳朵疼。
像是躺在沸腾的水中,滚烫的热浪熏蒸着毛孔,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淹没,几乎窒息。
脑袋越来越晕沉……
一轮音乐过后,舞池里换了拨人。
上轮蹦得酐畅淋漓,宋清萝回到卡座便没再去了,一直喝酒,目光不断朝吧台瞟。
“在看什么?心不在焉的。”施楚宁从舞池回来,挨着她坐下。
宋清萝收回目光:“我刚才看到一个人,很像若弦,就坐在吧台那里……”
“你家老古板?”施楚宁顺着她目光望去,只看见两个短发西装女生坐在那聊天,笑着转回来,“这是拉吧,你确定她会出现在这里?不说性取向还没百分百确定,就是她那个性格,也不可能来啊。”
“所以我才说很像,没说一定是嘛……”宋清萝叹气,失落地抿了口酒。
心里仍有几分狐疑。
那人无论身高还是体型,都与闻若弦非常相似,无奈灯光太暗,也有些距离,看不清对方的脸。
倒是看清了那双米白色低跟短靴。
她记得闻若弦有双类似的鞋,脚后跟镶嵌着两颗铆钉,很有设计感。
那个人双脚后面泛着金属光泽。
正是这一点,让宋清萝心中疑虑大增,但又因为鞋子并非限量款,整座江城不可能只有闻若弦一个人穿,因此无法笃定。
“你很希望那个人就是她吧?”施楚宁戏谑道。
若是往常,这话说出来,宋清萝必定一拳头招呼过去,现在却蔫蔫的,像个霜打的茄子,“嗯,如果真的是她就好了……”
说完闷了大口酒,杯子顷刻见底,一股浓烈的悲伤从眼睛里淌出来。
施楚宁立马收敛了嬉笑神色,搂住她肩膀安抚:“不说了不说了,别难过啊,宝贝,今天这么热闹的场子,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我们跳舞去,走。”
宋清萝也不想扫朋友们的兴,勉强打起精神,脸上恢复了笑容。
十点钟刚过,她给闻若弦发了一条“晚安”,但一直到凌晨走出酒吧,也没有得到回复……
翌日上午,闻若弦被刺眼的阳光唤醒。
一个人躺在床上,衣服没脱,被子没盖,脑袋疼得仿佛要炸开,耳边嗡嗡作响。睁开眼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半天才缓过来。
她费劲爬起来,摸出手机看了看,十点零三分。
两个未接电话,五条微信消息。
还有一条未读短信。
宋清萝:[怎么没来公司?起床了吗?]
微信上——
[早啊。]
[昨天干嘛不跟我说晚安?]
[起床啦,懒猪!打工人到位,老板呢?]
[为什么不回消息?没起床还是没看手机?你最好是没起床……要让我知道故意不回,你就完蛋了。]
最后一条来自五分钟前:
[我不会理你了。]
“?”
她做了什么?要不理她?
闻若弦脑子晕乎乎的,一时不知道怎样回复,便退了出去。
剩余两个电话,一个是清萝打的,一个是徐曼打的。她忽略宋清萝的未接,目光落在徐曼的电话上。
应该是工作。
她放下了手机,爬起来,眩晕感汹涌上头,险些栽下床。
意识已经完全清醒,她喝了点矿泉水漱口,拎起包,拿上房卡离开了。
外面是阴天。
闻若弦退了房,出门拦了辆出租车,先往家里赶。
坐在车上,她回电话给徐曼,交代了下工作的事,最后才又点开宋清萝的消息——
[对不起。]
哄祖宗法则第一条:万事先道歉。
[昨天忙太晚了,今天睡过头。刚醒,一会儿就去公司,工作上有什么事你跟徐曼说。]
哄祖宗法则第二条:好好解释缘由。
[别不理我,,好吗?]
哄祖宗法则第三条:示弱。
做完这三步,如果祖宗还是哄不好,就当面拥抱,边抱边哄——只是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做不到轻松坦然地拥抱宋清萝。
别人久病成医,她久哄成师。
发完消息没收到回复。
闻若弦闭上眼,食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万幸去酒吧之前做了充分准备,挑选在第二天没什么重要事情的晚上,万一突发情况,有充分时间把自己收拾得体。
尽管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于她而言也很不体面。
这会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秘密。
……
回到家,闻若弦快速卸了妆,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整晚带妆睡觉,皮肤很干,她望着镜子里敷着面膜的自己,只有眼睛露出来,眼神说不尽的疲惫萎靡,突然整个人清醒了。
只因心结郁积就要随便找人约,这是对自己极度不负责任的表现。
醉成那个样子,跟人去酒店,差点被强。明明有更多发泄方式,不必经历这些,不必将自己置入危险境地。
身体怎么能与精神分开。别人能行她不行。
比起贪恋身体上的欢愉,她更享受精神上的交流,灵魂的契合。欲望和心灵该是一体。
与一个没有感情的,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合,不可能拥有愉悦,只会带来加倍的痛苦与罪恶,更令她崩溃。
她险些亲手将自己打入万劫不复的境遇。
三十岁了还做这种幼稚的事。
实在丢人。
闻若弦深刻反思,在心里把自己狠狠骂了一通,骂完,敷面膜时间也到了。
揭下来的面膜丢进垃圾桶,连带昨夜的情绪一并丢弃。是干净的,全新的脸,和她。
中午在家随意吃了点东西。微信始终没收到宋清萝的回复,打开朋友圈,却看见了宋清萝半小时前发的动态——
[好苦,想吃甜的。]
没有配图。
甜的?
闻若弦隐约觉得这话另有含义。
无奈读不懂具体要表达什么,只能从字面意思理解:清萝想吃甜的。
是否有其他含义不确定,可以确定的是,清萝在生她的气,已经故意发动态不回消息了。
总是那么可爱。
闻若弦捧着手机笑了,准备去公司。
脑袋还有点沉,她不敢开车,出门打了辆车到半路,折去“花间”甜品店,买了宋清萝喜欢吃的巧克力味蛋糕。
踏进公司大门,一切秩序井然。
今年开春因为线上项目的缘故,招了不少人,规模越来越大,员工越来越多,一整层办公楼眼看不够用。
也要跟然然商量着换更大的办公楼。
但这件事可以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把清萝哄好……
闻若弦想着,走入总经办区域,远远看见徐曼在讲电话,另一个工位上则不见人影,顿时紧张。
等她挂了,才问:“清萝呢?”
“在里面,”徐曼笑着指了指办公室,压低声音,“好像心情很糟糕。”
“……”
闻若弦推门进去。
宋清萝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靠枕,像只柔弱无骨的软猫。听见动静,身体只是动了动,没起来。
终究是要面对的。
不知为什么,看见她,闻若弦莫名心虚,有种做了什么坏事而愧对她的感觉。
“清萝……”
没动。
“我买了‘花间’的蛋糕,你最喜欢的巧克力味,现在要吃吗?”
宋清萝身体又动了动,好像要起来,却也没起。闻若弦瞬间读懂了她的肢体语言——想吃,现在就想吃,可是还在生气,不能就这样被美食诱惑而丢了骨气,得再坚持一会儿。
祖宗的小脾气就是如此。
几个月同住不是白费的。想着,闻若弦抿着嘴笑了起来。
“你看了微信吗?”
“昨天我忙得太晚,今天睡过头了,不是故意不理你。”
“看到你发的朋友圈,知道你心情不好,就特地去买了你最爱的甜品,赶来赔罪。”
一连几句话说完,终于,宋清萝转了过来,坐起身,幽怨地盯着她。
闻若弦心里松口气,把袋子放到她面前:“快来吃蛋糕了。”
“这还差不多。”宋清萝嘴角微弯,熟练地抓过袋子拆开,取出了蛋糕。
低垂的视线不经意扫过闻若弦双脚。
米白色短靴……
是昨晚在拉吧看见的那双。
白天闻若弦也是穿的这双鞋,只不过平常习惯看脸,很少注意她穿什么鞋子。
侧面可以望见脚后跟的铆钉。
宋清萝收回目光,看向闻若弦——神色自然没什么异常,说自己忙到很晚是有可信的,她们同住几个月,闻若弦经常晚上在家里工作。
老古板性子喜静,不爱烟酒声色地儿,连偶尔逛超市买东西都会挑人少的时候去。
都是她几个月以来观察到的。
这样的人,会去酒吧?
何况那是拉吧……
宋清萝内心蠢蠢欲动,像猫爪在挠。
喂了自己一口蛋糕,浓郁的巧克力香甜覆盖舌尖,吃到喜欢的甜品,心里好受些。
问问吧。
但不能用普通方式。
“你昨晚在家里?”宋清萝先上了道前菜。
闻若弦淡淡点头:“嗯。”
“骗人。”
“?”
“我朋友说在酒吧看到你了。”宋清萝端出正餐,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闻若弦一怔,心跳猛然加速,脸色有些不自然:“什么酒吧?”
“一个……拉拉酒吧,全是女孩子那种,她还说,看到你跟一个美女聊天,还喝了酒呢。”宋清萝眯起眼。
不对劲。
表情不对劲。
于是又添了把火,努着下巴说:“喏,就这双鞋子,一模一样。”
在祖宗面前,闻若弦并不擅长说谎,可是承认就等于暴露性取向,未料到今天会被质问,猝不及防,毫无准备。
她低眸沉默。
这反应无疑是确定。宋清萝震惊极了,嚼碎的蛋糕含在嘴里,半晌才咽下去:“所以……昨天晚上你真的在那个酒吧?”
闻若弦低着头,不敢看她:“你朋友不是都看到了么。”
“但不能确定就是你啊。”
“什么意……”
对上宋清萝狡猾的笑容,那双狐貍一样的眼睛。
闻若弦恍然大悟。
被套路了。
自己出卖自己。
“承认了吧?果然在骗我。”宋清萝欺身靠近,笑容逐渐变得危险。
“……”
“只有喜欢女人才会去拉吧,那么闻总你……”耳边的呼吸是奶油巧克力味。
闻若弦脸颊发烫,好像被人扇了几个巴掌,火辣辣地疼。
她试图装作不知:“那是拉拉酒吧?”
“不然呢?”
“我不知道……我只看到都是女生,比普通酒吧安全,就进去坐了一会儿,没喝酒,喝的是果汁。”
轮到宋清萝傻眼:“真的?”
“嗯。”
“……”
“你说你朋友看见我,在拉拉酒吧,是不是说明你朋友……”闻若弦巧妙地将皮球踢回给她。
宋清萝被盯得发慌,搪塞过去:“你管人家取向。”
“那你呢?”
“我什么?”
闻若弦看着她,嘴唇微动,一霎时中了蛊似的,想问她取向,话涌上来才清醒,立马咽了回去。
“没事,”她摇了摇头,把话绕回骗人的问题上,“昨晚从酒吧回去之后,确实又忙了一会儿工作,没注意时间和消息,倒头就睡了。”
“噢……”
宋清萝不再追问,走向茶水区。
打开柜子,拿出封装的胖大海和金银花,重新装了过滤水来,放进去煮。
她背对着闻若弦。
撒谎很累,圆谎更累。
她多想告诉闻若弦,是自己去了酒吧,是自己看见了她。还想告诉闻若弦,她和酒吧里的大多数人一样,是同类。
几分钟前还为若弦出现在那个酒吧而开心,毕竟那意味着若弦极有可能是喜欢女人的。
但这份开心太短暂了。
脑袋里塞满胡思乱想,不敢多问,不敢多说。可是她天生厌恶小心,厌恶压抑。
试探,再试探,永远都是试探。
为什么自己不能勇敢一点。
若弦想问她取向吗?是纯粹的好奇,还是预防确认?也许前者更多,因为她并不讨厌她的亲密触碰。一个不爱喝酒,不喜嘈杂环境的人,怎么会突然去酒吧?工作到那么晚,向来自律的人竟然睡过头……
她有无数个问题。
水开沸腾,宋清萝回过神,关闭加热,往兑了凉水的杯子里倒茶。
她端着杯子放到闻若弦面前:“听你声音有点沙哑,昨晚没休息好吧?我加了一点胖大海,兑过凉水了,不烫。”
一弯腰,挂在脖颈的项链垂落下来,在闻若弦眼前晃动。
几乎要碰到鼻尖。
是戴着眼镜的她自己。
闻若弦心口一悸,借着端杯子的动作避开,轻声说:“谢谢。”
宋清萝注意到她神色,看了看自己的项链,又看向她空无一物的脖子,叹气:“我突然发现,你好像从来没戴过我送你的项链……”
闻若弦咽下温热茶水,另一只手捂住身边的包:“我放在包里。”
为什么不戴呢?
宋清萝想问,但心里清楚,问出来也没有意义,若弦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正当,合理,令人信服。
又何必强人所难。
“我平常戴项链要搭配衣服,所以不是很方便。”闻若弦主动解释,说着打开包,摸出了拉小提琴的宋清萝。
“在这里。”
她的眼睛仿佛在说:我有好好保存,一直带在身边。
宋清萝黯淡的双眸又亮了起来。
即使此刻开心,也忍不住要傲娇一下,扬了扬眉:“好吧,原谅你咯。”
说完吐了下舌头。
嘴里还沾着巧克力,牙齿都是黑乎乎的。
落在闻若弦眼中格外可爱。
看着她大快朵颐,满脸享受,心情自然而然也跟着舒畅通透,唇边荡漾着浅笑,渐渐失神……
“你也吃一块。”宋清萝挖了一大勺蛋糕,送到闻若弦嘴边。
闻若弦毫不犹豫吃下去。
口中都是奶油巧克力的香甜。喝一点胖大海金银花茶,中和甜味,温润解腻。
“还要嘛?”
“不了,你吃,我是专门买给你的。”
宋清萝望着她傻笑。
突然,伸出手指落在她唇上,轻轻抹了一抹:“你嘴巴沾到巧克力酱了。”
闻若弦浑身僵硬。
被指尖碰过的地方生出幻觉,火烧般的灼烫感……
整个下午,闻若弦心神不宁,与线上试课的讲师视频通话,三番两次走神,险在没有被发现。无论她多么努力摒弃杂念,都无法进入沉浸式状态。
宋清萝倒是很开心。
整理稿件,跟出版社编辑对接,还能应付海外客户的电话。
快下班的时候,Arthur发来短讯,昨天约好了今晚请她吃饭,车子很快就到公司楼下。
“若弦,今天你自己吃饭吧,我有约了。”还没到下班时间,心情极好的宋秘书就开始收拾东西。
闻若弦下意识问:“跟谁?”
“朋友。”
“什么朋友?”
“查户口嘛?说了你也不认识。”宋清萝满不在乎,撇开脸,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闻若弦:“……”
“他车快来了,我走咯,拜拜。”宋清萝拎着包,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
脚步声欢快得像是要蹦起来。
这么开心吗?
比在她面前还要开心。
抑或是说,她只见过宋清萝在自己面前开心的样子。
闻若弦微微皱眉,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愣,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探头张望——这个角度看不见公司大门。
又出办公室,左拐,靠近消防通道门边有个露台,延伸出去的位置正对大门口。
她小心地扒着栏杆朝下看。
门前只有人来人往。
耐心等了几分钟,一辆黑色轿车出现在视野中,后座下来了个男人。他身形高大,宽肩窄腰,金红色头发留过了下巴。
宋清萝小跑出楼门。
男人张开双臂就要拥抱,她侧身躲开,一巴掌拍在对方脑门上,状似亲密,他非但未表现出生气,还风度翩翩地为她拉开后座门。
然后两人上了车——
下次更新是8月19号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