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阳光照进三十层高楼。
宋清萝像尸体一样横在床上,僵硬地瞪着天花板,手机丢在一边,还未熄灭的屏幕显示回到相册页面——里头一张张都是闻若弦的照片。
两分钟前,警卫室来电话询问,有位名为闻若弦的女士找她,自称是朋友。
睡得迷迷糊糊的宋清萝瞬间意识清醒,脑海中涌入欣喜,就好像一场博弈获得了最终胜利,随后又想起什么,当头冷水泼下来,浇灭了情绪。
虽然她赌闻若弦会来,但是来了也不能怎样。
她已经决定不再做乞丐。
咬咬牙,说出不认识,那一刻心里并没有报复成功的痛快,相反有些愧疚。微信、电话都拉黑了,自己就这样单方面不声不响从闻若弦眼前消失,似乎不太负责任?
毕竟昨晚她们——
宋清萝擡了擡手,就着光线打量自己。
细长,白净,骨肉均匀,指尖有薄薄的茧子,看起来很瘦,但自幼拉小提琴、弹钢琴,无论力量还是灵活度都不差。
她没有实际经验,但也看了不少视频,理论知识丰富。
昨晚意乱情迷,闻若弦却怎么都不肯出声,一开始是疼,硬忍着,后来是痒,依旧忍,嘴巴像被胶水黏住似的,哪怕情难自禁,也只会用鼻子哼哼两声。
好像发出声音会有多可耻。
她越是隐忍,宋清萝就越想欺负她。
转念想,负什么责?给什么说法?她们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互相享受,不存在谁吃亏的说法。
就算亏也是她亏!
两次,折腾到凌晨,又是擦洗清理,又是收拾东西,只睡了不到四小时,大清早喊来佣司机佣人匆匆忙忙搬运,才躺下没睡多久,警卫室又来电话……
伤心的是她,劳力的是她。
她才亏。
宋清萝翻了个身,脸埋进被子。
想象着闻若弦醒来见不着她,电话打不通微信发不了,最后找上门来的样子,会着急吗?是因为在乎她这个人,还是仅仅从礼貌的角度觉得不该与她闹掰?
她只能往悲观处想,才不会抱有期待,从而继续折磨自己。
胡思乱想着,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昨晚实在劳累且没睡好,浑身没力气。就在她半梦半醒之际,手机又响了——
一串陌生号码。
宋清萝差点炸毛,骂骂咧咧按掉了,可没一会儿,这号码又打进来,大有她不接通不罢休的架势。
“!”
她接起来就烦躁大骂:“神经病啊?推销推到你姑奶奶……”
“清萝,是我。”那头传来闻若弦的声音。
宋清萝哑了。
电话里沉默一阵,问:“你要和我断联吗?”
听到她说话,宋清萝心中又是酸苦泛滥,一面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一面又委屈不甘心,硬憋着没吭声。
“清萝……”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闻若弦语气低沉,近乎是哀求。
宋清萝紧紧攥着被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咬着牙,挂了电话。
要决绝就彻底。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通话戛然而止。
闻若弦坐在车里,透过风挡玻璃望着对面格林尚府大门,贴在耳边的手机缓缓滑落怀中,她微微低头,捡起来,这才意识到宋清萝挂了她的电话。
正想再拨过去,猜测自己大概又被拉黑了,干脆放弃。
她仰头叹气。
想起昨夜迷迷糊糊间,清萝在自己耳边哭着说出的话,或许就是原因——她心里有人,却瞒了清萝那么久,始终态度模糊,这种伤害换做是谁都难以释怀。
渣女,她认。
可昨晚既然有了实质关系,就说明清萝应该原谅她了才是,怎么……
难道可以随随便便就消失吗?
早晨醒来,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只盖了条薄毯,窗帘没拉,阳光照进来亮得无比刺眼,找不到清萝的时候,那种滋味,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报废的玩具。
这不是她想象中该有的画面。
她以为,是情到浓处,是水到渠成,是温存过后爱人在耳边低语。
也不能怪清萝。
她自己都迷茫,混乱。
在充满不确定的情况下,怎能鲁莽将对方视作“爱人”,这是绑架。所以她活该,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
“唉……”闻若弦揉了揉眉心,手机塞回包里,指尖陡然触碰到微凉的金属物件。
拿出来是项链——
拉小提琴的宋清萝。
小巧玲珑,栩栩如生。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想我。我也会想你。]清萝说过的话仍在记忆中。
闻若弦收紧五指。
如果她没有随身带着它,就连这唯一的念想都会失去。思及此,心口绞痛,捏着项链不自觉用力,仿佛要捏碎了……
……
下午公司例会,闻若弦整个人不在状态。
后腰还有点酸酸胀胀的,久坐不舒服,又或许是昨晚没休息好,白天情绪大起大伏,头很疼。身体到底是不如二十岁的时候,稍微折腾些就受不住。
心里亦揣着事,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程苏然早早察觉她不对劲,憋着没问,会议结束才拦住她:“若弦,怎么没看见宋秘书?”
“平常你们不是形影不离吗?”
等人都走光了,她朝闻若弦挤挤眼。
闻若弦脸色晦暗,略有些迟疑,才道:“她今天请假了。”
说话间,领口动了动,隐约露出些暗红痕迹,程苏然注意到,愣了一下,眼神顿时变得高深莫测。
“哦……”她表情玩味。
“今天三十六度,你穿高领不热吗?我看你额头都出汗了,来,擦一下。”
程苏然抽了张纸巾,伸手就要给闻若弦擦汗,闻若弦一惊,慌忙躲开,没留神动作幅度过大,险些摔下椅子。
“哎,小心。”程苏然扶住她,哭笑不得,“怎么了?不会以为我要打你吧?吓成这样。”
“没……”闻若弦抽开手,“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她落荒而逃。
一边快步走一边捂住领口,生怕被其他人看见似的,故作淡定,脸上却已经滚烫。
办公室外面,两个工位都空着,属于宋清萝的桌上摆满稀奇小玩意儿,她远远看见,脑海中陡然灵光一闪,好像看见了希望——
她掏出手机就要拨那个号码。
可能被拉黑了。她想,又把手机放回去,闷头进了办公室,拿起桌上的座机拨号,忐忑等待着。
清萝知道她办公室座机号码,很大概率不会接……
“干什么?”
通了。
语气不善。
显然知道是她。
闻若弦又惊喜又痛心:“清萝……你还会来公司吗?”
那边宋清萝顿了顿,只甩过来两个字:“不去。”
“你要辞职么?”
“嗯。”
闻若弦喉咙哽住了,缓了缓,斟酌着说:“我们之间的私事,牵扯到工作不太好……”
她想挽留,可不知怎么说出来的话尽是说教味儿,真正想说的却又好像烫嘴,说不出口——她终究无法做到直白表达情绪。
后果便是又把人惹炸了毛。
宋清萝怒气冲冲:“闻若弦,你一定要我说得很明白么?那我就直说,我要辞职,因为不想再看见你!多看一秒钟我都觉得恶心!”
尖锐的话语,如万箭穿心。
闻若弦被狠狠扎了一下,身形有些不稳,仿佛有只手掐住了她喉咙。
恶心?
清萝看见她,竟然会感到恶心吗……
通话并未结束。
似乎宋清萝在等待她的反应。
半晌,闻若弦找回了些知觉,迟钝且机械地发出沙哑嗓音:“好。”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
“什么时候有空,来办一下离职手续吧,还有你工位上的东西,我给你送……”
话没说完,宋清萝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语气比方才更加恶劣地叫了起来:“不许碰!让人丢掉!我都不要了。”
——我也不要了吗?
闻若弦脑海中突然冒出这句话,惊了自己一跳,明明没有说出来,却觉得已经被宋清萝听见了,又羞又悔。
怎么能出现如此露骨的想法。
通话终止了。
耳边声音被掐断,她一下子失去支撑的力量,跌坐在椅子里。
夕阳西斜,晚霞似火。
宋清萝在家躺了一整天,睡得脑子混混沌沌,接过闻若弦的电话之后又清醒,炸裂的情绪没有得到安抚,反而怒火更旺。
什么老古板!
昨天把她气个半死,一句道歉或是安慰没有就算了,还教育她?
对程苏然会这么说话吗?当然不会,她猜也猜得到,程苏然是心肝宝贝,别说教育她,连眉头都不会对她皱一下的。
毕竟能为了她放弃事业重新开始呢。
乞丐舔狗怎么比得上白月光……
一想到这些,就止不住难过。
宋清萝拉着被子遮住脸。
还有东西放在办公室,如果自己去收拾,就意味着会碰上闻若弦,所以,全部丢掉是最好的选择。
本来就是些不重要的玩意儿。
她想。
可是闻若弦真的会丢掉吗?
属于她的东西,一件都不能留下来,不能出现在闻若弦视线范围内,否则,她就会觉得“脏了”。
不亲眼看着东西丢掉就不放心。
宋清萝纠结了一阵,挺身爬起来,抓过手机给徐曼打电话——
“曼姐,闻总还在办公室吗?”
“今天不忙吧?”
……
七点,天色已暗。
大厦部分楼层灯火通明。
宋清萝悄悄潜入公司,多数人都下班了,只有个别同事给工作收尾,拖延了些时间,也已经断断续续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整层楼空荡荡静悄悄的。
停车场没见着闻若弦的车,她才放心上来,与几个要走的同事打了声招呼,若无其事走向办公室。
打开灯——
果然,自己工位上所有东西还在。
宋清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拿起桌上的手办扔进垃圾桶。
小件物品好丢,稍微大些的就装不下。她左右看了看,想起闻若弦办公室里有大塑料袋,遂输入密码,开门进去。
轻车熟路地打开柜子拿出塑料袋。
沙发上还搭着她的薄外套,旁边摆放着她特意买来的情侣款拖鞋,她和闻若弦一人一双。有时候累了,在办公室午休,她们就会换上拖鞋……
装饰小花瓶,办公桌摆件。
都是她买的。
都该扔了。
差点就忘记这些东西呢。
宋清萝冷眼看着,唇角扬起讽刺的弧度,走上前,正要拿桌边的东西,外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办公室门被推开。
她吓了一跳,转过身,与来人目光撞个正着。
“清萝?”
闻若弦脸上疑惑未退,似是惊奇,随后眼底流露出欣喜,“你……”
“你怎么回来了?”宋清萝有些尴尬,但又想到自己是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并非做贼,没什么可心虚的,于是挺直了腰背。
闻若弦下意识道:“忘记拿电脑。”
“哦。”
宋清萝淡定转过脸,抖了抖塑料袋,一股脑儿将桌上自己买的东西往里装。
钢笔,沙漏,手办,电子钟。
势如狂风扫落叶。
“清萝……”闻若弦脸色微变,“你这是做什么?”
“收废品。”
“不行。”
“我的东西我做主。”宋清萝眼皮都没擡,加快了速度。
眼看着东西都快收干净了,闻若弦上前两步,拉住她胳膊:“别……”
宋清萝甩开手:“别碰!”
“清萝……”
闻若弦挡在她面前,神色哀苦,“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任何事情我们都可以好好谈,没必要走极端。”
“没什么好谈的。”宋清萝恼怒道。
“让开!”
闻若弦动也不动:“为什么?”
“腻了。”
“可是我们已经……”
太过直白的话,说不出口,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哀怨。这是第一次,宋清萝在她脸上看见这种表情,就像是被吃干抹净后慌乱无措,想要人负责的样子。
“已经什么?做过了?”她毫不费力说出她羞于启齿的话。
闻若弦有些难为情,红着脸沉默。
宋清萝冷笑一声,满不在乎道:“做了又怎么样?你什么封建僵尸脑啊?谁说做了就非得有个交代,走肾不走心的人那么多,无所谓。”
“再说,我可没有强迫你,是你自愿的。”
没错。
是她自愿的。
自愿认为,清萝是可以信任的人,是彼此拥有感情的人。
闻若弦蹙起眉,只觉得心如刀割,“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宋清萝咬着牙反问。
闻若弦看了她一会儿,没有说话,缓缓背过身去,紧掐的右手暴起淡淡青筋,肩膀难抑颤抖。
望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一瞬间,宋清萝心头涌上些悔意。
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只是刹那,这点悔意又被撇去。
宋清萝忽然想起什么,抢过她的包,一边翻一边嘟囔:“项链呢?都还给我。”
“不要!”闻若弦猛地转身,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她夺回自己的包。
可惜太迟,宋清萝将那条项链扯了出来,攥在手心里:“就当我们从来都不认识,从来都没有见过……”
那年秋天她没有去看辩论赛。
那年夏夜她没有在街头受伤。
这六年时光,不过一场梦——
闻姐姐:啪,项链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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