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闻若弦一个人吃完了生日蛋糕。
黑森林巧克力糖分过量,平日严格控糖的她被齁得慌,第二天嗓子发炎,又肿又痛,引起了轻微感冒症状。
在家休息几天,过得浑浑噩噩。
心里惦记着生日礼物,直到宋妈妈说“清萝收下了,特别喜欢”,她才彻底安心——本来忐忑清萝不会收她的东西,但是凭着几个月相处,对清萝浅显的了解,知道她会喜欢,有几分把握。
那天宋妈妈问她:“为什么你不亲自交给清萝呢?”
[多看一秒钟我都觉得恶心!]
想起这句话,闻若弦心中一痛,她知道清萝现在厌恶她,躲都来不及,更不会愿意见她,所以要识趣,强行凑到人家面前去更讨嫌。
她诚恳回答:“我和清萝之间发生了一点不愉快,彼此需要时间冷静,现在不适合见面,但礼物是早就准备好的,如果因为私人情绪错失掉这份惊喜就太可惜了,所以,还要请宋总帮我这个忙。”
在那时,宋妈妈就只是清萝的母亲,没有其他身份。
礼物承载着她的心意和祝福,送出去便是完成任务,也意味着她和清萝这一段短暂却激烈的关系到此结束,她们,好聚好散……
最后一天休息,喉咙痊愈了,闻若弦把朝南的两间房清理出来,恢复了刚搬进来的模样。
床品、摆件、相框……全部装进收纳箱,放在角落,连带着她的过往和回忆都封存,从此大门敞开。
一年零四个月,她眼睁睁看着这间屋子从两个人变成一个人,再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最后,又是一个人。身边人来来去去,只有她,永远在这里。
下午,闻若弦接到了快递电话,有包裹送上门。
清萝带走的可爱餐具,她又原样买了回来,大概是脑子发热,签收之后,看着满满一箱熟悉的杯子、盘子、碗,顿觉索然无味。
云朵碗,枕头盘子,浴缸杯……
一擡头,看见客厅沙发,好像清萝坐在那里打游戏,看见阳,台,好像清萝站在那里联系小提琴。还有客房,好像清萝正伏案看谱,她的枕边,好像清萝才睁眼醒来。
这是何必呢?
闻若弦苦笑着,又把东西放了回去,封好纸箱,拿出手机联系商家退货。
一条通知消息弹了出来——
某购票软件的开场提醒。
她买了这个月江城乐团所有演出场次的VIP票,今晚七点钟就有一场。
听音乐会是唯一能够见到清萝的方式,她不确定清萝会出席哪场演出,索性把全部场次的票买了,每一场都去,这个月见不到,下个月继续。
离开场还有三个小时。
……
提前二十分钟抵达,闻若弦在停车场绕了一圈,没见着熟悉的冰川蓝,心知今晚是见不到清萝了,不免有些失望。
虽然本来就没有抱希望。
她只是来欣赏音乐,品味艺术而已,一直都有这个爱好,所以不算白来。
她安慰自己。
开场前两分钟,闻若弦磨磨蹭蹭下了车,进去检票。
今晚人不少,大厅里座无虚席,她走到第一排贵宾席坐下,仰头看舞台,果然没有宋清萝的身影。
首席位空着。
眼熟的孙伊人坐在旁边,副首席位置。
不多会儿,一个黑发女人自左侧门内出来,手里拎着小提琴,缓缓走上舞台,鞠躬,与指挥拥抱。
闻若弦呆住了。
清萝?
她的头发……
神秘低调的浓黑发色,将她皮肤衬得愈发冷白,矜贵,沉静,身上火红的吊带短裙却又过分性.感,张扬,红与黑融合得奇异但不矛盾。
她像女王一样站在舞台上俯视众生。
迫切想见的人出现在眼前,闻若弦又惊又喜,像是离开水太久的鱼,渴望到心痒,可是看着那头浓黑得不真实的发,又有些陌生。
上次见到黑发是几个月以前,她们闹了脾气,清萝怒而戴上假发套,那么这次——
会不会也是因为她?
闻若弦心里惴惴不安,收回了视线。
第一排能够近距离看到清萝,本该欢喜,但现在,清萝的黑发就好像在控诉她,罪魁祸首,十恶不赦,她坐在这里无处可藏。
整场音乐会都没心思听了。
她不敢擡头,害怕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对上清萝的目光,惹得对方心绪起伏,一旦分神,就容易酿成演出事故。
但是忍不住,偷偷看一眼。
宋清萝专注而投入,脸上没表情,黑发显得她更加沉稳,大气,红裙点缀在沉闷死板的黑西装中,宛如人间富贵花。
再多看几眼就是贪心。
结束后,散场了,闻若弦坐在椅子上迟迟没起身,人都快走光了,才后知后觉地走在最后一个。她边往外走边回头看大厅,双腿好像不听使唤,调转了去停车场的方向,朝侧门去。
侧门台阶旁边有一棵矮树。
今天只是幸运,而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她再偷偷看一眼,远远看一眼,看着清萝离开就好。
她把身体藏在矮树后面。
大约等了十几分钟,门内通道传来说笑声,乐团成员们三三两两走出来,有的去停车场,有的去大门,在台阶边互相告别。
“闻小姐?”背后有人喊她。
“哎,清萝,你朋友来接你了。”
闻若弦一惊,转过身,就看见宋清萝和孙伊人挽着胳膊,从后面小路绕过来,在她面前停下。
她望着宋清萝,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你们聊吧,我先走了。”孙伊人笑了笑,朝宋清萝挥挥手,大步离开。
周围安静下来。
两个人沉默站着,凝视对方,柔黄的暖光照在彼此脸上,脚底长长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就像是拥抱。
“清萝……”闻若弦情不自禁往前迈了半步。
还想说什么,嘴唇颤抖了一下,又紧紧闭住。她害怕,自己变得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一张口就惹人嫌,一发声就激人怒。
[多看一秒钟我都觉得恶心!]
她站在清萝面前已有两三分钟,一百多秒,清萝看了她一百多秒,可想而知会恶心到什么程度。
这是个意外。
她本来可以不用恶心她。
“你怎么在这里?”宋清萝下意识后退,那一瞬间又有些后悔了,可是已经退开半步,没法再回去,只能硬着头皮撇开脸。
心跳频率缓慢攀升,一丝微妙的欢喜涌上来。
来找她么?
还知道主动……
听这话,闻若弦以为她反感,连忙解释:“我来听音乐会。”
宋清萝脸色微僵,一点点欢喜被浇灭了,这才反应过来又是自作多情——人家只不过来听音乐会,碰巧遇见而已。
她心中冷笑,不咸不淡地“哦”了声,转头就走。
“等等!”
闻若弦拉住她手腕。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脉搏跳动的节奏清晰可感受,像触电一样,她立刻松开了手,却又想伸出去抓住点什么。
宋清萝皱眉:“有事吗?”
闻若弦有好多话想说,但这好多话都堵在心口,不知从何说起。她目光停在宋清萝脑袋上:“你的头发……”
宋清萝暗暗咬牙:“怎么?”
“黑色也很好看。”
“……谢谢。”
发自内心的夸赞,给了宋清萝很大安慰,尽管,在闻若弦注意到她的发色时,她心里满满都是报复感,更恨不得大喇叭在闻若弦耳边循环播放:都是因为你。
因为闻若弦,她讨厌乞丐的自己、舔狗的自己,也讨厌贯穿了那段时光的银发。
因为闻若弦说过喜欢她银发的样子。
她偏就要染回黑色。
“为什么会想到染黑色呢?”闻若弦试探着问,朝她靠近一步。
此话落下,四周愈发寂静,草丛里蛐蛐叫声变得刺耳。
宋清萝一怔,被踩住了痛点,生硬道:“与你无关,少来过问我的事。”
说罢转身又要走。
“你觉得恶心吗?看见我。”这次,闻若弦站在原地没动。
宋清萝僵住。
“对不起,清萝,我不是故意要恶心你,本来打算走,但是没想到你会从后面过来……”她的声音被风吹得稀碎,人也好像要碎落。
[多看一秒钟我都觉得恶心!]
宋清萝脑海中响起这句话,急迫地就要脱口:才不是,不是这样的,她没觉得她恶心。
那些都是气话。
自尊迫使她咽回去,抓起蛛丝马迹:“你要走可以直接从大门走,这边是侧门,去停车场和大门都绕远,也能算巧合?闻若弦,我不是傻子,当然,我也没有要你解释,我不在意,你是来听音乐会还是做别的,你是走大门还是走侧门,都跟我没有关系,我不想知道原因。”
她语速加快,逐渐膨胀的情绪就要爆裂开,在失控之前,她必须离开这里。
这次不可以再停下,再转身——
无论闻若弦说什么。
“是我想看你,”闻若弦望着她的背影,双腿犹如灌了铅,“我能看到你就够了,不需要你看见我,我……怕你恶心。”
说出实话,心里更轻松。她已经没有秘密了,没有可以隐藏的东西,她的一切,在清萝面前都该是透明的。
宋清萝脚步撇了一下,但没停,径直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她越走越快。
不能心软。
想想这些天,她万分信任闻若弦,宁愿自己被吊得煎熬难过,也要给对方充分的时间。
再想想那些天,她坦白谎言后被发配到程苏然身边,明里暗里受了不少“折磨”,忍着,让着,满心满眼都是闻若弦遭受的不公,却到最后才明白那是人家的默契。
想啊想,想起好多……
她可以接受她亲亲她,可以接受她抱抱她,可以接受她和她睡一张床。她全部的好,都心安理得接受了。
唯独不接受她这个人。
[喜欢是肯定有的,但也没到非你不可的地步。]
是这样。
就是这样的。
她从小到大被宠爱着,呵护着,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没尝过没见过。她不该恋爱脑,不能像那些小家子气的缺爱女人一样,被廉价的主动冲昏头——
今天来找她又如何,坦白想见她又如何,依旧是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把戏。
再好哄就是犯贱!
宋清萝在心里发毒誓,坚定了远离的念头。
失算了,搬出来不够,辞职也不够,只要她还在这个城市,就会见到闻若弦,一见面,恋爱脑就有了养分,在身体里疯长……
走出音乐厅大门,眼里已经蓄满了泪。
她仰了仰脖颈,看见了月亮。今晚的月亮大而偏圆,接近满月,清冷的光芒就像离开她的银发,那一抹颜色,只是回到了天上。
新换的车停在路边。
与发色相同的浓黑系,低调,沉稳。
宋清萝憋着眼泪,一路憋回了家,关上门,终于能够放肆发泄。她走进健身房,戴上了拳击手套,对着挂在眼前的沙袋一顿暴打。
沙袋上贴着她自己的照片。
“让你恋爱脑!不许恋爱脑!没有她,天又不会塌掉,少自我感动了……”她一边发疯一边流泪,打得更加用力。
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滑落下来。
发疯十几分钟后,宋清萝累了,打不动,哭不出来,剩余的精力统统耗尽,这意味着今晚能够睡个好觉。
这一晚,她没有失眠。
梦境却一个接一个地来,拉扯她,引诱她……
翌日中午,宋清萝被手机铃声吵醒。
“清萝,你快看微博,有人发了一个剪辑视频,里面好多你的特写镜头,都上热搜了。”耳边传来孙伊人的声音。
宋清萝睡得迷迷糊糊的,脑子还在梦中挣扎,缓了缓,才清醒过来:“唔,好。”
她挂掉电话,点进微博。
今天的热搜一片和平,明星们吃饭喝水的动态都在上面,乍看着并无异常。顺着热搜榜往下看,第十七位——
[美女小提琴手吸睛着装走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