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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你 正文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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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眼入秋,天气逐渐转凉。

    周末的早晨,闻若弦在家做早餐。

    蓝牙音箱里播放着德语新闻,她边听边碎碎念,拿起勺子伸进煮锅搅动了一会儿,关掉火,转身出去。

    电子钟显示九点整,她下意识走向客房。

    “清……”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闻若弦忽然想起来什么,眼神黯了下去。

    清萝不在。

    已经不在这里很久了。

    她想着今天周末,早餐时间可以推迟些,让清萝睡会儿懒觉,九点了,要去喊人起床。

    清萝有赖床不吃早饭的坏毛病,但在她连续几个月的坚持督促下,慢慢改正了过来。她总觉得她还住在这间房里,蒙着被子睡很香,喊醒了,就会露出睡眼惺忪的脑袋,软声软气撒娇。

    两个月了。

    俱乐部一别,她们再没见过面。

    闻若弦在门口站了许久,默默返回厨房,像往常一样把早餐端出来放在桌上,独自坐下慢慢吃。

    时间走得很快。

    她的生活又恢复了无趣,灰蒙蒙的,无论是工作还是吃喝拉撒,一切都建立在“意义”上。

    凡事都要有个“意义”。

    只有清萝在身边的时候,才会拥有纯粹的享受,她才明白“凡事并不一定要有意义”。那段时光里,她感受到自己由内而外地舒展开,像一个真正的鲜活的人。

    哪里都有清萝的影子,她总是想起她,也想起她说过的话——

    [多看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心里刺痛,却抵不过思念泛滥。

    她忍不住偷偷去听音乐会,只买第三排的位置,不远不近,既能看清楚舞台,又没有暴露的风险。散场后也不在出入口附近逗留,而是坐在车里遥望。

    一场又一场,没见到清萝。

    她也偷偷去了“零壹”俱乐部,隔着一条街把车停好,步行到拐角处,远远看着俱乐部大门。

    一次又一次,没见到清萝。

    在格林尚府小区门口见不着,去问施楚宁也碰了一鼻子灰,受了些冷言冷语,去“NOTTE”夜店更是无果。

    清萝好像人间蒸发了。

    碗里的粥喝得没滋没味,闻若弦匆匆扒拉两口,收拾了碗筷。

    正要去书房,快递员的电话来了,她期待已久的东西今天送到,顿时没了看书的兴致,迫不及待下楼去拿。

    包装里三层外三层,她小心翼翼取出来。

    一条纯银项链,吊坠是拉小提琴的宋清萝,精致小巧,色泽滢亮,与失去的那条极其相似——

    旧项链的模样早已烙在脑海中,闻若弦将它画在纸上,找了家私人定制珠宝工作室,为自己定制了一条差不多的项链。

    新的比旧的大一圈,打开背后额外设计的凹槽,可以放一张迷你照片。

    前两天,她把偷拍的清萝练琴的照片洗了出来,留下一张小的,放进项链里刚刚好,合上盖子,背面隐隐显露出字母“W”。

    就如同清萝还在。

    闻若弦把项链装进包里,就像往常一样,每天出门都可以带着它。

    回书房看会儿书,涂了几张画。本来只想画建筑物,可是涂着涂着便勾勒出人形轮廓,越画越像宋清萝……这是素描本最后一张纸,往前翻,都是近几个月随手画的建筑物。

    最前面两三张是程苏然。

    翻到这里,她才明白过来,自己是接着旧本子继续画的,上一本全部画的是然然。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画了呢?

    一张又一张的建筑图,就是她的空虚,她的过渡,直到画出了清萝的模样……

    似乎陷入了某种循环。

    一阵手机铃响,闻若弦思绪被打断了,看着来电显示的“妈”,忽然有种预感:“妈?”

    “昨天发给你的照片,感觉怎么样?”母亲说话不紧不慢。

    闻若弦习惯敷衍:“挺好的。”

    “总是听你说‘还行’,今天竟然是‘挺好的’,不错,有进步了。”

    “……”

    摸不准母亲的心思,她没敢多说,只有掌握了更多信息才好做判断,想出对策。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今年国庆和中秋连在一起,总该回一趟家来吧?你都两年没回来了,我和你爸爸每天都很想你,不管怎么说,家毕竟还是家……”母亲说得十分委婉,却又让闻若弦想起了不愉快。

    上次回家是前年中秋节。

    因为坦白性取向,她与父母大吵了一架,连夜回江城陪程苏然过节。

    她是不太想回去的,长这么大,对家庭没有依赖感,只保持着适当的联系和边界。也唯有态度强硬,才能让父母打消将她“带回正轨”的想法。

    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未来女朋友负责。

    未来女朋友……

    看着画纸上宋清萝的脸,她忽然烦闷,稍微加重了语气说:“什么时候你们能放弃‘感化’我,什么时候我再回去。”

    母亲在电话里叹气:“好好的孩子,从小就听话明事理,怎么长大了变成这模样……”说着说着,挂断了电话。

    闻若弦握着手机发怔。

    她从小就是长辈眼中“别人家的孩子”,活得规规矩矩,按部就班,凡事绝不出格。如今快三十一岁了,唯一做过疯狂的事情是为了离程苏然近一点,放弃了在海外优渥安逸的工作。

    别人在青春期该叛逆的时候叛逆,顺利走进了人生下一个阶段,她却相反,青春期压抑的自我和叛逆,在最需要成熟稳重的年纪里统统爆发出来,折磨着自己。

    即便如此,也还是处处给自己设限。

    回过神,拿起画笔继续,纸上宋清萝的模样愈发清晰,她突然难过起来,开始感觉到自己有多么讨厌。

    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她应该再勇敢些。

    眼底有雾气漫上来,闻若弦仰了仰头,放下笔,又抓起了手机——还有最后一个有希望联系上清萝的方法。

    她拨通了宋妈妈的电话。

    在闻若弦眼中,宋妈妈首先是国内医药行业巨头之一,其次是公司的大客户,最后才是宋清萝的母亲。她对她,一直都是客气有余,不卑不亢,从来没想过彼此会有私事上的交集。

    滨江沿岸,高楼露台。

    圆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酒水点心。

    闻若弦不明白,为什么宋妈妈要请她喝下午茶,电话里却一个字都不说。

    “宋总……”

    宋雨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淡妆温婉,眉目威严,一只手缓缓端起骨瓷杯,尝了尝红茶,再放下,笑吟吟地望着她:“既然是私事,叫阿姨就好了。”

    闻若弦叫不出口。

    “你们的事,清萝已经告诉我了。”

    “?”

    “那天她委屈得不行,边说边抱着我哭,但是这之后呢,又特地嘱咐我不要因为这些影响公事,怕我难为你,唉……这孩子,心眼太实了,容易受伤。”宋雨兰叹着气,一副心疼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余光悄悄观察着闻若弦。

    闻若弦脸色发白,心也揪了起来。

    清萝……

    还在意她么?

    “可是强扭的瓜不甜,我也劝她,你不是非她不可,怎么说也是三十岁事业有成的人了,心里有个白月光啊朱砂痣啊,很正常,不可以仗着自己喜欢就任性。”

    宋雨兰嘴上数落着女儿,看似理解闻若弦。

    “况且,是她先喜欢你,追求你,主动多一点没什么。所以我告诉她,不要太往心里去了,适可而止,别总是盯着你,给你压力,出去散散心,说不定能遇见更……”

    听起来,清萝受了许多委屈。

    闻若弦愈发觉得惭愧,可是听着听着,感觉不对劲,着急打断:“我没有压力,我……我就是非……”

    喉咙噎了一下。

    太直白的话,说出来才意识到自己情急嘴快,但她还是接了下去:“非她不可。”

    宋雨兰停下来,不紧不慢地拿了一块曲奇饼吃,嘴角勾着浅显的弧度。

    “是我的问题……”

    闻若弦被看得脸热,头低了下去。

    感情是极其私密的,在清萝面前她尚且难以表达,更不用说在不熟悉的长辈的注视下。可她有种直觉,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了,若没能把握住,就会错过,会后悔。

    她知道错过的滋味。

    人不能,也不应该,在同样的事情上跌倒两次。

    她鼓起勇气看向宋雨兰,语气诚恳道:“阿姨,我想和清萝面谈一次,无论结果怎么样,我都会尽力。只是现在我联系不上她,所以要麻烦您帮忙。”

    “她去英国了。”宋雨兰十分爽快。

    “散心吗?”

    “去发展音乐事业。”

    闻若弦愣住。

    发展事业,便是工作的意思,也就意味着长期生活在某个地方,像她曾经跟随程苏然来到江城一样。

    小区里,乐团里,俱乐部里,哪里都找不到清萝。

    原来她们已不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

    “什么时候?”

    “八月初。”

    “她还会回来吗?”闻若弦急切问道。

    宋雨兰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但至少会在那边呆半年以上。最近她的朋友在欧洲巡演,邀请了她做搭档,比较忙,孩子长大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时时刻刻盯着,你说是不是?”

    “半年……”闻若弦嘴唇颤动着,喃喃自语。

    时间很可怕。

    她不敢低估它的力量。

    半年后,物是人非,一切都回不去了。何况这只是估算的时间,也许一年,两年,更久些,甚至永远。

    宋雨兰注视着她,内心权衡了一番,继续说下去:“清萝就是这样的性子,在一个地方呆腻了就要换,当初回国是因为在外面玩够了,现在又出去,可能也是因为没意思,没有值得留恋的什么……”

    然后,话又拐回自己身上:“说笑了,我毕竟在这里,她还是会想念妈妈的,也许过段时间就又回来了呢。”

    “家人自然是最重要的。”闻若弦苦笑了一下,眼底涌起失落。

    没有值得留恋的。

    清萝当然不会留恋她。否则怎会染黑了头发,抹去了所有痕迹,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哎,我才想起来,你找我是要见清萝吧?”宋雨兰抿了口红茶,依旧笑眯眯的。

    “我想着正好周末,出来坐坐,也是很不巧,清萝短时间内回不来,见面是肯定没办法的。她之前是任性过头了,你们之间的私事我不好干涉,就替她向你道个歉。”

    闻若弦连连摇头:“不,阿姨,你不用道歉,清萝也没有错,我说过了,是我自己的问题。”

    宋雨兰并不争论,只顺势往下说:“回去我给清萝打电话,和她说说,你们线上沟通?”

    “我……”闻若弦犹豫了。

    眼下情形,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可见不到对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电话或者视频,只能听见对方的声音,看见对方的脸,而她更想感受清萝的存在,作为有着呼吸和体温的人,站在她面前。

    脑海中乍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试探着问:“能不能告诉我,清萝在英国哪里?”

    “你要去找她?”

    “也许可以……”

    自从得知清萝在英国,闻若弦整天魂不守舍,跨越亚欧大陆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宋妈妈说,清萝目前住在伦敦南肯辛顿区,家里在那边买了别墅,距离她的母校很近,但这些天她和朋友在外巡演,至少十月下旬结束,才会回去。

    清萝常去的餐馆、酒吧、俱乐部,基本集中在西边。

    她恨不得立刻飞过去,偏又不能一走了之。

    事情与她想象中不一样了。

    下半年正是公司忙碌的时候,今年扩大了业务范围,好几个项目还在推进中,前不久才搬进新写字楼,她和然然都处于脱不开身的状态。

    在这种时候为了私人感情远赴英国,且一去不知道需要多少天,是很不负责任的。

    时间却不会等人。

    闻若弦陷入了矛盾,一连几天郁郁寡欢。

    一边是责任,一边是感情,她难以做抉择,焦虑到吃不下睡不好……

    长假过后,江城外国语大学迎来建校七十周年庆,闻若弦和程苏然作为杰出校友被邀请前去观礼。自从毕业,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再踏入过校园,走在林荫道上,恍然有种穿越了时光回到过去的错觉。

    “想不到好几年了,食堂饭菜居然没怎么涨价,两素一荤还是七块钱,糖醋里脊就是我熟悉的味道啊,可是我以前穷得要死,一个星期才舍得吃一次,省下来的钱去兼职就能坐地铁了,哈哈哈……”

    观礼结束后,程苏然拉着闻若弦去学生食堂吃饭,肚子撑得滚圆才出来。

    林荫大道是从食堂去大门的必经之路。

    走在这里,她想起了大一大二时,那个贫穷又辛苦的自己。生活是从大三开始改变的,在她遇见江虞之后——

    都是她的秘密。

    “唉,若弦,要是我们同届该多好,这样我就可以早点认识你,也不至于一个谈得来的朋友都没有。”程苏然说着转过脸,看向身边人。

    闻若弦没接话,视线漫无目的地飘在空气中,双腿机械似地迈着步子,有些心不在焉。

    “若弦?”

    “闻若弦。”

    “哎。”

    被喊了两遍才回过神。

    她看着程苏然,神色茫然,似乎在回忆她说了什么,无意识地敷衍:“哦……不同阶段有不同的朋友嘛。”

    “若弦,你最近好像总是走神,心事重重的……”程苏然没有顺着她说下去,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出了什么事吗?”

    闻若弦一怔,眼眸低垂。

    程苏然感觉自己说中了。

    在她面前,闻若弦是藏不住情绪的,即使现在她们疏离了许多。

    “工作上的?还是私事?我能帮得上忙吗?”

    “……”

    面对她的关切,闻若弦脑子里只有“去英国”和“留下来”,以前总是习惯说没事,自行消化情绪,但现在的她已经被矛盾折磨了多日,没有什么比她想去找宋清萝更重要。

    “这里人多,回车上说吧。”她加快了脚步。

    程苏然连忙跟上。

    校内广场上的豪车一辆接一辆驶出大门,程苏然的车就停在最前排。两人上了车,门一关,全世界都安静下来。

    气氛变得严肃。

    “是私事,但也关系到公司。”闻若弦看了一眼程苏然,神色间流露出愧疚,却又万分坚定。

    “我要出一趟远门,不确定需要多久……”

    多年默契,程苏然到底是懂得她的心思,想也没想就说:“你放心,公司有我。”

    “你不问问去哪里,做什么吗?”

    “不管你去哪里,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如果能让你开心,那就更好了。我不怕麻烦和辛苦,我只怕帮不上你的忙。”

    “然然……”

    闻若弦想说什么,话又被程苏然打断了:“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让自己后悔,留下遗憾。”

    她微笑着,眼眸晶亮。

    好像记起了从前,又要告别从前,挣脱拴在彼此身上的枷锁。

    闻若弦凝视着她的眼睛,犹如醍醐灌顶,手不自觉伸进了衣服口袋,握住项链吊坠,轻轻抚摸。

    掌心传来微凉的金属触感。

    “好。”

    就让她再出格一次,再疯狂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