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冒了头,气温仍然很低。
挂掉电话十几分钟后,闻若弦裹着羽绒服匆匆跑出小区,站在门口张望,呼出的气息化作淡淡白雾。
视野中出现了熟悉的冰蓝色。
不等车靠近,她便狂奔过去,车子骤然减速,迎着她的身影停靠在路边。她急迫地打开门,温暖的空气携着香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正要下车的宋清萝愣住。
闻若弦喘着气,满眼惊喜,“你怎么来了?”
“想你。”宋清萝扑进她怀里。
闻若弦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嘴唇蹭着宋清萝的发丝,“我明天就回江城了。”
“等不及明天,”宋清萝闷闷道,“今天就想见你。”
闻若弦没说话,指尖沿着头发摸到她脸上,渴望在心底泛滥,她直起腰,情难自禁去吻那片唇,宋清萝也急不可耐地回应她,唇齿间发出令人脸红的摩擦声。
彼此的呼吸错乱在静谧之中。
虎牙尖擦过唇瓣,舌根卷起热烈的气息浪潮,两个人嘴唇都充血发红,像熟透的果实。
“敢自己一个人开车来了。”闻若弦抚摸着她的脸,叹气。
宋清萝哭笑不得:“别把我当成小朋友行不行?”
闻若弦也笑了,微抿的嘴唇缓缓张开上扬,露出一点鹅白的牙齿,眼尾挤出了细细的笑纹,“我差点以为自己没睡醒,还在做梦呢。”
宋清萝很少见她这样开怀肆意。
听说,思念一个人的时候,如果出现在梦里,就说明对方也在思念你。
所以她来了。
“我去跟爸妈说一声,今天提前回江城。”闻若弦说着就要下车。
“哎,”宋清萝拉住她,“我来不是为了让你跟我走,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差这一天一夜。”
“我想回家很方便,只是取决于我想不想。”
“噢……”
她似乎察觉到什么。想起去年在英国,闻若弦说过关于父母的态度,心中大概有了底。
遂换个话头:“我第一次来你家乡,不打算带我逛逛嘛?”
闻若弦想了想,点头:“好,那我去收拾一下东西,今晚带你去我自己那儿住。”
“嗯嗯。”
眼看着她就要下车,宋清萝犹豫片刻,还是问:“我需要见见阿姨和叔叔吗?他们……有没有问起什么?和你说什么?”
闻若弦身体僵了僵,转过来,“没有问,所以我也没有提起,这几天家里很和睦,还是像以前一样过年。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互相尊重,不试图改变对方的想法,和平安稳地生活。”
她不希望双方见面。
担心父母对清萝的态度——哪怕表露出一丁点遗憾、勉强,不是发自内心的认同与接纳。
宋清萝没有立刻认同,而是沉默了一会儿,说:“本来你在家住得好好的,我一来,你就要走,总得去打声招呼吧?我觉得这是礼貌问题。”
紧接着她又补了一句:“我不在意他们的态度,我只是不想你独自一个人面对,你已经为我考虑很多很多了。”
她握住闻若弦的手微笑。
闻若弦垂眸沉思,另一只手复上去轻轻拍了拍,才叹一口气:“好吧。”
两人先后下车。
宋清萝打开车前盖,从里面拎出两三个礼盒,“喏,我准备了见面礼,即使只是打声招呼也不能空着手,对吧?你想保护我,我也想体面一点。”
闻若弦有些动容,试图伸手去接。
“走啦。”宋清萝没给她,自己拎着礼盒往前跑了几步,“快点带路。”
……
二老在客厅下象棋。
闻若弦一进门,就见他们擡起了头,身后宋清萝也跟进来,对视的瞬间,她忽然感觉到紧张——原来自己并不是不在意所谓态度,只是清萝不在身边而已。
自己可以无所谓。
清萝却怎样她都担心。
不待两人说话,闻若弦搂着宋清萝的肩膀,随口道:“我女朋友,宋清萝。”
一边说一边给她拿拖鞋。
“阿姨好,叔叔好,”宋清萝唇角绽开甜甜的笑容,“我本来在家里过年呢,但是很想念若弦,就没忍住来找她,打扰你们啦,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熟稔地说着客套话,将礼物放在玄关柜上。
夫妻俩目瞪口呆。
半晌,才缓缓站起来,迎上前,“哎,你好你好。”
闻若弦知道宋清萝不喜欢这种场面,便将她挡在自己身侧,“妈,我们先去收拾东西了,晚上带她住我那儿。”
“家里不是一样能住吗?”
“放不了烟花。”
“……”
近些年市区禁放烟花爆竹,年年春节寂静得毫无味道。
不待他们说话,闻若弦牵着宋清萝快步上楼,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
“呜呼!”
宋清萝一屁股坐在闻若弦床上,兴奋地打了个滚,“这就是你的闺房吗?原来在家也是个老古板,从小古板到大,哈哈哈……”
她像个孩子,对什么东西都新鲜,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2001年7月?”
“哇,五岁的若弦,扎两个羊角辫好可爱啊。”她端详着书桌上闻若弦小时候的照片。
看着她开心的模样,闻若弦一扫沉闷情绪,主动拉开抽屉,把自己各个年龄的照片集翻出来,递过去。
宋清萝看得津津有味。
“咦,你十岁以前的照片都笑得很开心,大概十一岁开始就变成了‘老古板’,好高冷。”
“高一的气质和初中完全不一样,长开了,但是眉眼间还有点青涩。”
闻若弦边听她嘟囔边收拾行李。
东西不多,箱子很快装满,一擡头就看见宋清萝抱着照片傻笑,笑了一阵,侧过去,把脸埋进枕头里深呼吸。
“唔,老婆的味道。”她发出满足的叹息。
闻若弦坐到床边,弯下腰,双手撑在她身侧,以绝对压迫的姿势俯视她,“我怀疑某人是故意的,为了进我房间一探究竟,嗯?”
宋清萝转过来,与她对视,假装被吓到了,“没有,你这是干什么……”
说着,趁闻若弦不注意,勾着她脖子往下一沉,翻了个身,灵活地将她压在被褥上,扑过去放肆亲吻。
“唔唔。”
“别闹唔,清萝……”
闻若弦被亲得头晕,连连求饶。
“如果不是阿姨和叔叔在楼下,今天我可没这么便宜放过你。”宋清萝拍拍手起身。
……
即使父母极力挽留宋清萝吃饭,闻若弦也还是坚持带着她离开。
她们不是传统的异性夫妻,不需要遵守所谓“标准流程”,只愿彼此是开心且自由的。
行李上车的时候,闻若弦收到了母亲的微信消息:
[好好生活。]
[我是说你和小宋。]
转账一万元。给宋清萝的红包。
她没收,打字回复:[嗯,会的,红包就算了,我们不讲那一套。]
家乡不是旅游城市,并没有适合参观的景点,有的只是人文风俗,特色口味。闻若弦开着这辆冰川蓝,带宋清萝在市区转了一圈,品尝本地菜。
一路向南,驶出市区。
近郊依山傍水,环境极好,前两年闻若弦在这里买了一套小别墅,留作自己的清净地。自打装修好之后,只住过两回。
偶尔父母会帮她请阿姨来打扫卫生,所以房子还算干净,家具都是簇新的,整洁却也空旷。
闻若弦买了些菜和烟花。
一进门,她直奔厨房,宋清萝欢呼着到处参观。
房子也不大,上下加起来两百来平,几分钟就逛完了。她自作主张跑到主卧衣柜,扒拉了一套闻若弦的睡衣出来,晚上睡觉穿。
老婆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老婆的。
小狐貍想得光明正大。
她下着楼梯,手机收到了微信消息,来自施楚宁——
[图片.jpg]
[装裱框到了,看看效果怎么样?]
照片上是江虞的亲笔签名。
厚重的黑色卡片,烫金笔线条飞扬。
这是她为楚楚专门向江虞要的签名。
自从闺蜜得知她和江虞有了一层“亲朋关系”,激动得连续三天晚上没睡好觉——尤其是知道江虞竟然记得她的名字。十几年仰慕到这一刻,也算功德圆满。
拿到签名的时候,施楚宁就说要把它装裱起来放在书桌上,受春节影响,今天才等到装裱框。
[经典,高贵,大气!]
宋清萝边打字回复边往厨房走,满鼻子饭菜香,看见闻若弦端着盘子出来,“什么事这么开心?”
“楚楚把江虞的签名裱起来了,哈哈哈,追星狂魔。”宋清萝举着手机凑到她眼前。
闻若弦仔细看了看,给出评价:“黑金配色,很衬签名主人的气质。”
“是呀,粉丝的审美随偶像。”宋清萝低头继续打字。
“我还约了江虞年后一起吃饭,她特别爽快,可惜撞上时装季了,得安排到三月中旬……”
闻若弦停下转身的脚步,“你和江虞约饭?”
“啊,”宋清萝忽然想起来什么,赶紧解释,“是帮楚楚约的,粉丝跟偶像吃饭多开心啊,我只是作陪而已。”
闻若弦挑了挑眉,表示明白,转身走进厨房。
“哎呀,某人不会又吃醋吧?”宋清萝追过去,搂住她的腰。
“如果你和江虞单独约饭,我就吃醋,如果三个人约饭,我就不吃醋。”闻若弦无所顾忌地说。
宋清萝亲了亲她耳朵,“我才不让你有机会吃醋。”
十分自觉。
然后继续说:“楚楚能追星成功,也不全是我的功劳,她作为资深粉丝本来也做了很多事,全方位支持偶像,江虞都记得她名字呢……她说,幸好自己是直女,不然肯定要视程总为情敌了!”
闻若弦叹气:“所以你说,程总是不是很可怜?今天被这个当情敌,明天被那个当情敌,人见人心疼。”
“什么?你心疼?再说一遍?”
“口误,口误。”
“哼。”
……
吃过晚饭,闻若弦开着车带宋清萝来到离小区不远的公园旁,一大片空旷的草地上,已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在放烟花,欢声笑语传了很远。
冬日总是多云,夜晚的天空看不见星星,远离了城市的灯火与喧嚣,黑暗更加纯粹。
无数火光宛如黑暗中飘摇的灯塔。
“自从国内禁放烟花,过年越来越没意思了,想玩儿得痛快还要偷偷摸摸的,啊,不过有若弦在身边,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我超满足!”
今晚宋清萝十分亢奋,一会儿嘟嘟囔囔一会儿咯咯傻笑,举着火花闪烁的仙女棒转圈圈。
有时候觉得她长不大,永远童心未泯。有时候又觉得她精明老练,任何人情世故都瞒不过眼。闻若弦看着她,仿佛找回了自己生命中缺失的那一部分。
是天然的蓬勃,原始的生气,与世界的链接感。
她爱清萝,也爱这样的自己。爱彼此填补对方缺憾后的满足,爱两个人之间默契的共鸣。
一簇烟花升上夜空,炸开绚烂的形状,将周围染得亮如白昼,再化作流星四散滑落。
宋清萝仰着头欢呼。
“这几天我在家也放了烟花,和我妈、楚楚还有干妈,也很美,可是你不在,我的开心还差点火候。”
寒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糊得满脸满嘴,闻若弦耐心替她整理好,拢了拢围巾,握住她冻得发红的双手。
“我也是。”
“闻若弦,有你真好!”宋清萝顾不得旁边有人,更不管声音在空旷的地方能传多远,尽情对着天空大喊。
两人在寒风中拥抱,在烟花下亲吻对方。
回到江城后,闻若弦跟随宋清萝在妈妈家住了两天。
她没收宋妈妈准备的大红包,虽然这位母亲年龄上是长辈,但心态上和女儿一模一样,喜欢自由,当然也更理解她们。
凡是异性情侣会经历的,她们偏要全部绕开。
开春复工,公司忙碌起来,闻若弦三天两头出差,有时候大清早起床赶飞机,宋清萝还没醒,她怕吵着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吻她的额头,再独自离开。有时候大半夜落地回家,会看见宋清萝在沙发上等她等到睡着,喊醒了就哼哼唧唧要她抱。
宋清萝不是没提过要陪她一起出差。
每次她都拒绝。
老古板之所以是老古板,在于总要唠叨一番,譬如:“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要有自己的个人空间,俗话说,小别胜新……”
——咚
还没说话,一个枕头迎面飞过来。
闻若弦被砸得晕头转向。
“嫌我黏人是不是?”第N次被拒绝,宋清萝气呼呼地盯着她。
“正好我这个月底有演出,就要飞去英国了,至少一个星期你都见不着我,让你‘空间’个够!”
闻若弦从眩晕中回过神,睁开了眼睛,喃喃道:“这么快吗?”
“什么?”
“变成异地情侣。”
宋清萝被逗笑了,心软地抱住她,“才不是异地情侣呢,我每个月按两场演出算,加上坐飞机、坐车和排练的时间,离开最长不会超过十天,剩下二十天可以天天见面。这不是异地情侣,是优秀的事业情侣。”
“而且你刚才还说,要有自己的个人空间。”
“……”
闻若弦想抽自己耳光。
虽然,这么说没错。一个月分开不超过十天,其余时间都能见面,她工作也忙,成年人不可能每时每刻腻在一起。
她抚摸着宋清萝的头发:“我明白,任何事情都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宋清萝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万事开头难,尽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到了宋清萝启程这一天,闻若弦还是控制不住情绪低落,从前一晚就开始失眠。
她推掉了上午的会,做了丰盛的早餐,等宋清萝起床一起吃完,开车去机场。
车速比平常慢得多。
每个红灯路口,闻若弦都会把脸转向宋清萝,想要紧紧抓住这分秒,恨不得将目光黏在她脸上。宋清萝自然是感受到了,可偏不与她对视,自顾自看窗外风景。
三月末气温上升,雨水日渐丰沛,灌木丛中盛开着小花。
磨磨蹭蹭到了机场,车不能久停。
“清萝……”
终于,宋清萝擡起头,飞快看了闻若弦一眼,“干嘛啦,又不是再也不见。”
说完去开车门。
“我等你回来拍婚纱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