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我用钢锤在假山正东方向死死钉上一根桃木楔子的时候,当当当的声音居然停了下来。我站起来看了一会儿,发现假山上散发的烟气也薄弱了。心里一喜,我又在正西方向钉上一桩桃木楔,心里渐渐悟出一个道理来:什么诡异气象,牛鬼蛇神在日常生活中无非就是些发炎的症状,类似于嗓子或者鼻咽疼痛,最甚不过是个肺炎胃炎,不见得非得请医生或者去医院诊病,我这个全无法力但胆大心细的凡人能弄到桃木楔子这种消炎药用上,也不失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
四枚桃木楔子钉好了三枚,假山散发的烟气竟然全部消散了,那当当当的声音再没响起。我站起来,蹦到穆乐这边来,得意洋洋:“看见没有?手到病除。”
他不看我,只仰头望着那假山,心神被攫走了一般。
我伸着右手在他眼前晃一晃:“喂,醒醒,看什么呢你?”
话音还没落地,天空中忽然劈下一道赤色闪电,与此同时,假山里面本已停歇的当当声再起,如同小事休息后重振旗鼓,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似乎有些起伏规律,又像胡袭乱卷一片,誓要与我争个上下高低。当这奇异巨大的声响再度袭来的时候,假山周身的小孔又升腾起浓灰色的厚重烟雾,与之前飘渺上升的烟雾不同,此番它化作种种形状,似火焰,似波浪,似巨手,又似鸟翼。巨响激起浓雾,浓雾又卷着巨响,它们将整个宅院包围笼罩。
我在大骇之中不能反应,半晌回头看身边的穆乐,浓雾掩盖之下,他虽近在咫尺却面目模糊,忽然伸一只手过来抓住我的手腕,跟我要:“锤子。”
我连忙递给他,他随即猱身向上,用手里的钢锤击打山石,声音竟与假山里面的声音形成斗争之势,你退我进,你逃我追。我不知道他用我那柄不足拳头大的钢锤如何做法,反正偌大的坚硬的假山也随着他的敲击渐渐分崩离析,五米变成了四米,四米又去掉两米……未到两炷香的功夫,假山竟被他上上下下地夷平,碎山石铺了院子满地。当当怪声近在耳边,所有的浓雾假山正从一个石柜子里上端的开口处如浪涛般喷涌而出。
我的嘴巴张成O型:这假山下面竟有一个石柜子!
我上前几步,用手轻轻碰触石柜子,高矮宽窄均有一米左右,柜身光滑冰凉,上面还刻着些奇怪的鸟兽花案,柜子上端喷雾的开口是里外两环,内小外大,里面的小环略高于外面,就像是软木塞和葡萄酒瓶口的关系。穆乐上前将内环缓慢地旋转,不知道在哪一个角度上,内外环扣对上,内侧的小环自行退回里面,同时“叭”的一声,石柜子的上盖开了。
忽然之间,声响消失,雾气也不再喷涌。
时间和空间都有那么瞬息的凝滞,我和穆乐互相看了看对方,然后我伸手上前,大打开石柜子的盖子,发现里面是一口铜锅,大小能装下十公斤左右的水,锅口盖着一个铜盘,不知用些什么东西灌合封固,时间怕是太久了,封合的物质有些已经碎裂端开,正对着我们的方向贴着一枚紫色的封印,上面的文字笔划曲折,根本看不明白。
什么都打不过一个秘密的诱惑力,什么都打不过年轻孩子的好奇心,我的手脚好像不再受到自己的控制了,明知道这么蹊跷,不一定是什么好事等着我,还是慢慢的,慢慢的揭开了那紫色的封印,穆乐起身打开作锅盖的铜盘。
果然有活物一只在里面。
白色的鸟,比鸡大,比鹅小,头颅不大,嘴巴弯弯,细长的腿,羽毛纯白色,还有些金属光泽,尾巴扬起来,颇华丽丽的样子。见到自己栖身的锅外忽然出现两个陌生人,这厮鸟也蓦地一愣,随即目显凶光,尖利的嘴巴直向我过来。
我向后闪去,但是动作哪有它快?眼看就要被厮鸟叨到手臂,穆乐手疾眼快的一把将铜质的锅盖横于我们之间,“当”的一声。
我于是知道那当当当的怪声是从哪里来的了,正是这白色的鸟儿想用嘴巴凿穿牢笼。
我道:“穆乐,别让它跑了。”
他伸手取它脖子,可是那无心恋战的白色鸟儿被新鲜空气激荡了胸怀热血,振开双翼,飞向空中。
剩下我跟穆乐二人在一地废石,一个破柜还有一口铜锅之中,望它兴叹。
穆乘帆回家的时候,院子都已经被我雇来的工人收拾干净了。山石被穆乐敲打得太碎,留下来也拼不成形状,索性扔掉,等以后再请园丁做新的。
说到底穆乘帆已经是个快四十岁的老人家了,一时很难适应家里面这个好大的摆设忽然不见了,坐在檐廊旁边发呆很久,而后问我数遍:“真的?真有只活鸟被埋在这里?”
“嗯。又大又白又凶狠。”
他又冥想半天:“还有些别的什么?”
“碎的蛋皮,想必是从里面孵出来的。”
“……真诡异啊,家里居然埋着一只活鸟。”
“……真诡异啊,这么久你居然不知道。”
穆乘帆又想一想:“没有些文字凭据,说明来历什么的?”
“有张纸条,像是个什么道符,我在网上对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字。给穆乐玩了。”我说。
良久良久,穆乘帆扶额叹息:“可惜啊可惜……”
我说些小话请他宽心:“爸爸,假山我们可以再修,不然的话空出来的地方打羽毛球也好,从我出生这里的样子就没见变过,如今正好顺势变一变,也许换了风水,好运气来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穆乘帆:“我说的不是这个。因为你是女孩,从小到大我没敢揍过你,要是早知道下手管教,如今你不会这么大胆子的。今天你指使穆乐扒掉了假山,明天恐怕就要把房顶捅露了吧……可惜我没有揍过你啊……”
原来他可惜的是这个。
谁知道此役之后,家里的状况居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之前被撤柜的丸药最终被国家药监局定性为安全有效的良药,解禁正名的当天来了几个日本药厂的人要签约合作。日本人做事还是有效率的,第一笔投资很快就打到,有了这笔钱,穆乘帆又接洽了新的供货商,药店的周转通畅了。
一直住院的苏大夫福大命大,挺过了两次病危通知,居然硬朗地从ICU病房出来了。只不过他毕竟年事已高,从此退休封印,再不看病。弟子高大夫于是光明正大地正式接了他的位子,成了当家的坐堂医,同时又兼杭州市中医协会常务理事长。要知道中医这一行规矩甚多,若非他老师首肯,任高大夫多大岁数也不能做到这个位置的。我爸爸也不含糊,高大夫正式挂匾坐堂那天,就送了大红锦旗“再造杏林”给高大夫。盛草堂重镇旗鼓。
一个周末,一群马甲上打满口袋的人来到我家,他们扛着的摄像机上写着“浙江卫视”的字样,原来是电视台看中了我家的武馆,要做一个五分钟长短的反应市民文体活动的新闻节目。带这帮人来的编辑就是几个月前被王小虎撂倒而后穆乐替他报仇的大学生。节目不长,播出之后反响惊人,武馆居然在暑假末期迎来了一个招生小□。
王阿姨的伤没好,但是她妹妹从常熟来我家帮忙了,她手脚麻利,饭菜做得很好吃。这位阿姨最擅长的是糖油粑粑,白白糯糯的粑粑浇上温热的红糖,味道好极了。我一边吃着这个一边想:生活啊就是这样,事情糟到不能再糟糕的时候,不知道在哪里又转还回来。正如这糖油粑粑,甜中有淡淡的苦,苦中又有甜,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轻舟已过万重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