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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个子像是雨后拔节的竹子一样长高的穆乐终于停了下来,我向上仰头三十度,目光刚好看他的鼻子。他不长个了我很高兴,否则像姚明一样,这人就藏不住了。个子长得那么高,面孔可还是小孩的样子,我觉得他还有点呆头呆脑的,这我也很高兴,人太聪明的话也是藏不住的。

    我总在想苏丹小姐跟我说的那些话,器皿摆设都是些没有血脉的死东西,再灵也灵不到哪里去,真正的好玩意是像穆乐这种有血有肉,帮我镇宅除妖的灵物,这样说来,可惜那锅子里的白鸟我没有抓住,否则驯服好了又是一件好的藏品。

    话说穆乐现在在武馆里面开始做工了,主要是保管训练器材,小活计,做不做无所谓,我不想让他闷着。

    那天中午他没事情做,躺在后院檐廊的榻子上睡觉,我剪了一片树叶子蹑手蹑脚揍过去搔他鼻子,他发痒,醒了,一骨碌坐起来,很不高兴,一边搓鼻子一边跟我说:“干什么你?”

    我坐他旁边,食指指着他说:“偷懒不做工,晚饭没你的了。”

    “我都做完了:垫子都码好放整齐了,拳击手套也都收好了,下午没有课,不需要准备东西。为什么不给吃晚饭?”他还当真了,虎着脸,带着点被叨扰了好梦的怨气跟我振振有词的辩论。

    对了,我还没教会他开玩笑呢,他还不知道人说话有真有假,有虚有实呢。

    “你在跟谁发脾气?你在跟谁说话这么大声?”我继续用食指指着他的脸,然后趁他不备,用力点在他腋下第三根肋骨的地方,那是个笑穴,无人御免,这个家伙身子一扭,脸转过去之前裂开嘴巴乐了。

    他笑跟我笑不一样,我总是笑,所以穆乘帆有的时候厉声劝我“你严肃点”,但是穆乐笑就像厚云层露阳光,那样小小的一束也让人欢喜。我趁他弯腰,双手上去把他的头发弄得乱乱的,他顺势用头顶我的下巴,我整个人向后仰过去,腿蜷起来去踹他肚子,他也卷上来不分手脚的扭打,动作不小,力度不大,穆乐且战且退,胡卷了半天,倒是我把他给踹下了榻子。他摔在地上仰头看我,又是皱眉,又是咬牙,我知道他不敢对我出手,拍着巴掌笑:“哈哈哈,小笨蛋。”

    我拎着他耳朵把他拽到榻子上面来坐好,穆乐道:“你手重,摔得我屁股好疼。”

    “我跟你闹着玩呢,”我说,“我能不给你吃晚饭吗?”我拽着他两只耳朵把他的脸扳过来正对我,“你要记住,就算我没有饭吃,也要给你吃饭。”

    这一句话他又满意了,点个头:“嗯。”

    “有些事儿我得你说。”我跟他好好说话,手从他的两只耳朵上收回来,“我要开学了。”

    他看看我:“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每天都得去学校,我不能总在家里了。”

    他向地上看看,没言语。

    “你放心,现在谁都不敢惹你。你自己乖乖的,在武道馆里面练练功夫,看看电影。想跟师兄弟出去玩也行,我给你零用钱。”我说着就从自己运动裤的口袋里面拿出几张100元的纸币放在他手里。

    他看一看,又还给我:“现在不要,以后跟你要。”

    我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可以放假,上学,念书,交朋友,没事儿再弄个有神通的小孩当作宠物玩,可是穆乐呢?他好像什么都没有。

    如果,如果我把他带到学校去呢?让他也去上课,读书,认识些同学和朋友呢?

    这个念头闪了一下就过去了。

    那可不行。

    他是我私人的宠物和藏品,以后也许能派上更大的用场,我可不打算让他曝光。

    我伸开手臂抱一抱他:“你啊,就呆在武馆,好好练功夫,以后参加杭州市比赛,浙江省比赛,全国比赛,当个冠军。给我争气。”

    “嗯。”

    无论怎么不情愿,终于还是开学了。我自己还没防备,居然变成高三的学生。

    新学期的第一天,人人都有些新情况:刘佳理了一个新发型,没有鬓角的短头发,前面一排厚重的刘海,她自己很喜欢,我觉得像扣着一个小黑帽子;杨宇西的龙猫终于依次壮烈牺牲,她本人倒是长了点个子,过了一米五五的大关;周子琪最伟大,胸部膨胀了,现在居然穿B罩杯的文胸,三个人里面我最羡慕的就是她。

    不过这都不是最厉害的情况,最厉害的是:开学第一天的下午,班里转来一个新同学,而这位转来的新同学就是……

    那男孩还没有领校服,身上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淡色的牛仔裤,他在前面介绍自己:“大家好,我叫邵景阳,以后跟大家一起读书。”

    他只说了一句话,周子琪便侧了身,向我紧一紧鼻子,她倒是什么都没说,可是她什么都说了。这个色女每次在学校的走廊里见到团委那个赝品韩庚老师的时候,都不停的紧鼻子。我把一包纸巾给她:“要大便噢?”

    她白了我一眼转过身去,班长上去说话了:“欢迎邵景阳同学来我们班。”

    所谓美女和帅哥果然都是比较出来的,班长站在这个男孩旁边,我益发觉得班长的脸长得像屁股了。

    话说这一天班里的气氛有点不太一样,我们班有四十个女生,二十个男生,一个那么好看的新同学来到这里,无论如何都会造成一些微妙的影响。这种影响很难形容,空气变得很安静,有一种观察和被观察的感觉。

    他坐在我左手边的前面,脑袋不大,发型修剪得很好,脖子还有耳朵都是脸庞那样的白白的颜色,个子挺高的,小手臂细长结实。

    他前面坐着江宁,他敲一敲她椅子的靠背,她转过身来把课程表给他。

    对哦,他们早就认识了,他们是老相识了。

    那么他记不记得我呢?

    我还给了他一杯茶水喝呢,今年的明前龙井,三四枚小叶片,沏出来的水像小仔鸡绒毛那样的颜色。

    我脑袋里面让这个邵景阳一个后脑瓢叨扰得产生了那么多的活动,哪还有闲暇去听课了,忽然又被四川口音的数学老师点了名字:“穆岚!”

    我吓了一跳,闻声站起来,看看老师。

    “你来说说解题思路。”

    我低头看周子琪,她把练习册上一道同轴椭圆和双曲线的题指给我,我那里是空白的。

    我说:“老师,这道题我没有做出来。”

    老师:“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换成平时的我,可能大言不惭地说完上一句话不等老师的反应就自顾自的坐下且脸不变色心不跳了,或者笑嘻嘻地再跟上一句:“我哪里都没有想到。”然后再不等老师的反应自顾自的坐下脸不变色心不跳。

    可是今天我居然没有这么做,我站在那里嗫嚅了半天,小小声的对老师说了一句:“对不起。”

    老师愣住了,同学们也都愣住了,江宁回头看看我,周子琪如遭雷劈张口结舌。

    连我自己也被这句文静又秀气的“对不起”给吓到了。

    课间的时候,我在洗手间里面跟周子琪求证:“我真是这么说的?真是这种语气?”

    她点点头:“那一刻,我仿佛觉得一个学习成绩不好版本的江宁附体在你身上。”

    “这么高雅?”

    “高雅得让人想要呕吐。”

    “对不起。”

    “请你别再跟我说这三个字了。”

    这不是一个好的开端:邵景阳来我们班的第一天,我就变得不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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