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
听到这话,以为荆衡已经想通了的万将军人快裂开了。
他一把扯住了旧友的领口，崩溃道：“你到底在想什么，荆衡！”
“温钰救你出来,是相信你能守护大炎苍生百姓，不是让你蠢到再去送死的！”
“……我知道。”荆衡垂下目光,情绪反倒平静了许多,“我并非去送死,只是去……见见她，就算此后我也会忘记她。”
“想要实施这个计划，也必须让留在秘境内的阿钰知晓现状才行。”
闻言穆柊月想了想,对荆衡说道：“若要再入秘境的话，劳烦陛下让我同行吧。”
“柊月……？”温梨看了看她,那可是九阶传奇御兽师也九死一生的危险地方，柊月也要进去？
“我有一些想要验证的事,必须要进入「外域星海」才行。”穆柊月安慰了好友一句,“放心吧,有埃伦在，即使打不过污染异兽，从暗影空间里逃命也是没问题的。”
荆衡颔首，算是允诺了穆柊月的请求，万天东拗不过他，只得着手去准备再入秘境的事宜。
年轻的帝王看向了温梨：“关于祭祀活动的时间，你有想法吗？”
温梨仔细回忆了一番,答道：“凤凰山的祝祭之舞会在每月焰时举行，换算到现在的时历,就在本月三日之后。”
“甚好，就按你所知晓的方式进行吧。”荆衡说道,“在此之前，我们会抓紧时机进入「外域星海」。”
……
再次进入秘境的准备很快就完成了，荆衡没有让任何外人知晓这次行动，比起此前超过百人数宫廷御兽师组成的先遣调查队，此次重入「外域星海」的人，就只有他与穆柊月而已。
前往秘境连接点的途中，万将军不忍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无论如何，他不希望荆衡再冒这个险。
荆衡就见不惯他这模样，“万天东，怎的一次遇险就变得这么婆婆妈妈，这一路走来我们经历的绝境险境还不够多吗？”
万将军懒得反驳他，他们都知道，「外域星海」与此前所有的险境都不一样。
“我会好好活着回来的，没听她们说吗，未来我会是个举国之力寻找仙药神兽，意图逍遥长生的昏君，不可能折在这里。”荆衡说道。
如果一个月前有人在万天东跟前说荆衡未来是个昏君，他肯定会冷笑着把人压进天牢，但亲眼见证他现在的举动后……
万将军在心里叹了口气，那就让他去吧。
若是温钰大巫祭的计划真的成功了，最难受的人或许就是荆衡了。
甚至连难受的机会都无法拥有。
三日后，一行人抵达了「外域星海」的连接点。
这是一道凭空出现的裂渊般的缝隙，径直横在半空中，内里隐隐滴出墨汁般的混沌气息，与穆柊月在六百年后的凤凰山祭祀大殿中见到的缝隙一模一样。
此时的连接点还未能转变为星璇，是属于闪现期秘境的不稳定连接点。
荆衡拿出了探索秘境用的护符，这是由最高阶光系技能制作的护符，可以保护佩戴者在跨越秘境之时神智清晰。
穆柊月则打开了调查员手环，启动了探索突发降临秘境的【心智校准模式】。
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后走向了那道裂渊般的缝隙，身影同时消失在原地。
……
片刻轻飘飘的失重感后，荆衡的双脚踏上了坚实的大地。
天空是幽暗深邃的星海，而脚下是荒芜一物的大地，他仿佛站在亘古时间的尽头。
再次来到这里，荆衡没有初至时的忐忑慌乱，他通过御兽空间释放出自己的神识，然而超过一城的感应范围内都没能找到穆柊月的气息。
这也是在进入秘境前就预案过的情况之一，毕竟混沌之中时空因果紊乱，来自不同时空的个体，很可能会步入不相同的空间。
荆衡稳了稳心绪，专注自己此行的目标，他很快就看到了温钰所在的位置。
庞大的炎色能量层覆盖了视线前方的区域，将最为关键的秘境之主的所在笼罩了起来，防止星煞进一步外泄的同时，也阻挡着像他这样不顾死活进入秘境的人。
这是高等帝王种族朱焰鸟的帝王领域·燃烬封界。
由朱焰鸟的领域技能，配合神凰巫祭一族的咒文，封锁能力比任何一种帝王领域都要强悍。
荆衡像是早已预料到燃烬封界的出现，擡手召唤出了自己的契约宠兽。
这是还未进化为【附灵神】，尚在【器灵】阶段的夏王剑。
荆衡掐算指诀，随后运起夏王剑，在空中分化为八道剑影，尽数没入了结界的能量层之中。
不一会儿，燃烬封界熔开了一道可供一人通行的椭圆形入口，待荆衡进入之后，入口顿时消融并恢复为原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他解开燃烬封界的手法，在六百年前就已经熟练如斯。
燃烬封界的异动很快被朱焰鸟的御兽师发现，荆衡在虚无的时空中听到了一声凤鸣，他看到朱焰鸟的身影由远至近而来，那个身穿火焰祭服的身影从鸟背上跳下，向自己走来。
一切都与初见之时一模一样，让荆衡生出一丝恍惚感，仿佛他还是当初力战一夜守卫村庄的少年，他迎着晨曦的第一缕光，见到了那位宛如火焰般灿烂的神凰巫祭。
“荆衡！？”温钰身上带了伤，祭服上留下大片的血迹，像是点燃了上面的火焰纹路。
“你怎么进来了，此前我对你说的话都——”
温钰的声音有些急，却在落地看清荆衡的身影后戛然而止。
年轻的帝王不知何时，已然流泪满面。
他用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注视着眼前之人，让温钰再也说不出一句重话来。
她与荆衡相识二十余年，只有初见的那一日见过这个少年流泪，此后无论经历怎样的绝境险战，他再未流露过一丝脆弱，直至登上九五之尊。
那一日战果惨烈，荆衡的村庄死伤无数，幸存者不足一二，荆衡的父母也在兽乱侵袭中……
不、不对，村庄里的御兽师彻夜奋战，守住了大部分平民与普通人，那个村庄是她唯一发现的幸存点，在渝州大都城都彻底失守的情况下，她没想到远郊还有奇迹般留下了一个幸存的村庄……
痛哭的少年荆二两，与见到她眼神熠熠流光的少年荆二两重合在一起，难以分辨记忆究竟是何种模样。
时空与因果之间的关联在紊乱，置身于混沌之中越久，就越容易出现这样的症状，直至定义她存在的所有痕迹都被混沌所消融。
温钰稳了稳神，不再去想那些逐渐混乱，失去时间逻辑的记忆。
她看向眼前无声流泪的年轻帝王，用最平常不过的语气问道：“……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学会解【燃烬封界】了？”
“是谁总在耳边说我天资卓绝，是可造之材的？”荆衡不由得一笑，下意识回道，“看你用过那么多次，早就会解了。”
只是荆衡会尊重大巫祭想要启用结界封印的情况，未曾想随意间掌握的技能，会在这时候用上。
他揩尽了失态的眼泪，又变回了温钰最熟悉的模样，是大炎的守护者，九阶传奇御兽师，沉稳可靠的年轻帝王。
“……我去见了温梨，的确就像你说得那样，她从未来而至，知晓引发【燃血】的特殊祭祀方式。”
“一切都按你所想在行进，若是顺利，这便是最后的时间了。”
荆衡忍不住放缓了声音，似乎这样就能与眼前之人多待一会儿。
“我前来于此，是知晓了因果燃尽的真意，我不希望阿钰你最后是一个人孤寂面对混沌的结局。”
“即使此后我什么也不会记得，但过往那些确切发生的事，与我们眼下正在度过的时间……不会是毫无意义的。”
温钰的目光落在年轻帝王的身上。
“那就跟我说说话吧。”她微微笑道。
“老实说独自留下来的时候，我心中也很忐忑，不知道事情的发展是能否我所想，不知道我能不能封住星煞的污染，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否正确……”
“将现在的浩劫送至未来，或许也是对未来的不公，那时可能出现的牺牲与伤亡，皆因我而起。”
温钰的声音顿了顿，“抛开一切所言，我很高兴最后能跟你道别，荆衡。”
“……我会找到办法的！”
荆衡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她，“找到在数百年后真正消灭星蚀天煞的办法，未来不会出现伤亡与牺牲，是你所做的一切拯救了如今的大炎。”
温钰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更多的血从伤口处蔓延开来，漫过她的每一寸皮肤，自发形成了高温的火焰纹路。
她整个人仿佛隐隐燃烧起来，面容在高温的波动中变得模糊。
这是【燃血】发动的征兆。
她感受到血脉之中强烈的共鸣，从远古时代第一个与太阳神凰结下联系的先祖，到未来舞台上跳出祝祭之舞的后裔。
这是神凰巫祭一族的因果传承，连接所有时间的点，也是她得以实现这个计划的基石。
温梨没有让她失望，由未来而至的神凰巫祭，已经在【燃血】之中留下了路标。
“看来是到时间了啊。”温钰看了看自己燃烧的身体，又看向了眼前之人，【燃烬封界】的领域无限缩小，直至将荆衡完全笼罩其中。
荆衡用力咬着牙，他不想让温钰在最后的时间里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但心中汹涌的情感是如此剧烈，仅仅是维持最基本的体面，也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炎色的能量层包裹住荆衡，温钰轻轻开口说道：“我相信你能找到办法。”
“所以在这场旅途的终点，在混沌与时间的悖论面，在无法存在的幽冥之中……”
“我会在那里与你重逢，荆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