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夏年在诊所里忙碌着。
唐恩义体诊所因为地势较高,未被完全淹没，再加上夏年和安德烈提前就固定好了设备、密封好了药物，因此几乎没有受到损失。
默默因为在感染浓度过高的区域停留时间过长,不太舒服，和夏年打了声招呼就消失了。
退潮之后,她的诊所内堪称是人满为患。
大量的难民在大涨潮中遭受了严重的义体故障,不得不寻求医疗协助。为此，夏年不得不又熬了一个大夜，将那些被她改装过的医用机器人全都改回来。
好在，这次灾难让第六区民众们空前团结了起来。
他们互相帮助,互相搀扶着度过这最困难的时期。警察和帮派都站了出来，尽可能帮助别人。
甚至还有第四区和第五区的人,在第五区的封锁解除之后，连夜赶来了第六区,帮助第六区人。
——毫无意外的,他们全都是群星之子。在此刻，他们没有了任何区域上的、阶级上的隔阂。
也正因为如此,夏年虽然忙碌,但工作压力倒也没有特别大。
在这一次大涨潮之后，她的声望更是已经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路易的拟感视频让全世界都知道了她的存在，当然也包括临星城人。
第六区人本来就很喜爱、甚至是崇敬夏年,自不必说；而第四区和第五区人,也对夏年十分尊敬。
所以她时常忙碌到一半，手里的活就被其他人给接过去,并被要求去好好休息。
“搬东西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夏医生了,我们来做就行！”
“整理药物这种小事交给我们就好了，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手脚不干净的！”
“夏医生吃不吃草莓流心饼干,刚从隔壁超市没被淹的柜台上拿来的，我说是给夏医生，老板就免费送我啦。”
安德烈也说道：“你看起来像是三天三夜没睡觉了，赶紧去休息吧。”
夏年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
这让安德烈十分担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夏年的心情很不好。
……并不是因为愤怒或者恐惧，又或是出于对未来的担忧。
安德烈隐约觉得，她是在悲伤着。
那是一种对于夏年而言很罕见的情绪，毕竟，在安德烈的印象中，她向来都很积极阳光。
安德烈也知道，她实际上已经非常疲惫了。他说夏年三天三夜没睡觉并不是在夸张，而是从她的身体状况上来推断的——
她不眠不休地忙碌着，不是因为工作繁重，更像是在用工作填满自己的思绪，让自己无暇多想。
安德烈不由想着，难道是因为，她有什么很好的朋友死在了大涨潮中吗？
他不敢开口问，便只能抓紧时间完成手头的活，以帮夏年多分担一些工作。
……
夏年刚调试好最后一台医用机器人，从地面上站起身，感觉到了一阵可怕的晕眩，险些摔倒在地。
【你该去休息一下了。】系统心惊胆颤，连忙说道，【你现在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
夏年说道：【……我没关系的。】
系统沉默片刻，还是接着说道：【小年，你不要难过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
再难过，他也不可能回来了。
夏年动作顿了一下，她扶着墙壁，感受晕眩感逐渐消退，半晌后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难过……？不，我不是难过，我只是在……】
她的声音中出现了些许迷茫。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系统怔了一下。
她接着说道：【你说我要怎么告诉兔子和露露，我把小喻弄丢了呢……明明，明明在那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距离如此之近，可我却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一次都没有。我要怎么解释呢？我……】
【这不是你的错。】系统说道。
连它自己都觉得，这句安慰实在是苍白无力。
夏年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不知道……】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耳语般消亡在了空气之中，并被随后响起的电视的声音完全掩盖。
“就在十分钟前，临星城市长、自由派党魁李长意代表本届政府公开发布视频，就临星城政府应对昨晚第六区大涨潮效率低下而道歉。李长意表示，政府过于拘泥程序，并未在紧急时刻拿出应有的魄力和行动力，造成了不必要的损失和伤亡，对此，本届政府深感歉意，将会在未来的内阁会议上对本次失职进行复盘和反省，并找出问题症结，给临星城市民一个交代。同时，t临星城政府会在未来的第六区灾区救援和重建事宜上，联合临星城的具有社会责任感的公司一起，给予最大支持。政府将应对大涨潮灾后重建提出多项政策，并会在内阁会议通过之后及时进行政策的公布……
“同时，政府感谢临星山公爵、感染科义体医生协会在本次灾难中的义举，并表彰了第六区治安管理局在本次事件中展现出的责任感……”
画面上的新闻主持人身边小窗播放着李长意的视频，他那张看起来年轻英俊的脸上带着诚挚的歉意，说到“不必要的损失和伤亡”时，眼圈都在泛红。
【好一个影帝。】系统锐评。
【要爬上这个位置，说谎是必修课。】夏年说道。
【当事人现身说法？】
夏年苦笑着摇了摇头。
很快，主持人又说起另一则新闻。
第二条新闻与著名的投资控股公司天赤道相关，该公司的新闻发言人宣布将会为临星城第六区捐献巨额捐款。
【天赤道……这家公司我倒是有所耳闻。】夏年说道，【这是一家白手起家的纯粹投资控股公司，不从事实业，幕后的老板从没在公众面前露过面。他们持有不少寡头的巨额股份，但好像没投柏塔——估计是觉得他们没前途。】
【就是开个公司低调玩炒股，一不小心暴富了的剧本。】系统一针见血。
第三条新闻是阿列克谢相关，包括他接受采访后怒斥本届政府的不作为，也包括他后续为临星城第六区提供了数额不菲的捐款。
阿列克谢表示，他们家世世代代都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从千年前起就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居民们。
因此，这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捐个款还得大张旗鼓宣传，一点不真诚。】系统接着锐评。
夏年失笑：【这好名声和政治资本，不捞白不捞。】
人家临星山公爵可是实实在在为第六区做出了贡献的，仅凭这一点便无人可以苛责他。为自己捞一点政治资本怎么了？这是他应得的。
随后便是第四则新闻，赫然是临星城感染科义体医生协会相关。
布里吉塔公开表示，本次协会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现场，并且参与到救援之中，是因为第六区的夏年医生。
她感谢夏年在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协会，并且公开盛赞夏年在本次救灾中做出的贡献，以及她为第六区的感染科所做出的贡献。
不过是短短三分钟的采访视频，布里吉塔有足足两分钟都在花式夸奖夏年，几乎要把她捧成临星城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了！
“作为协会的主席，我深知感染科医生在这个社会上的艰难处境——无论是过于漫长和艰难的成长路径，处处受限的职业生涯，还是愈发恶劣且难以被人理解的工作环境。但夏年医生克服了这一切，同时，她还具备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责任心、道德感、共情力以及最重要的、对事业乃至守护生命本身的激情。”
她对着镜头，身后是协会的徽章。
她停顿了一下，微笑着说道：“我很希望夏年医生继续成长，然而从学术和实践水准上来看，她都已经不逊色于协会中的任何一人——所以，迄今为止，她是我心目中最合适的接班人。”
看着视频的夏年愣了一下。
随后她无奈地笑了一下，完全没有搭理系统激动的恭喜，反而说道：【这下可又为我竖了不少敌人啊。】
感染科义体医生协会可不算特别团结，布里吉塔虽然威望极高，但她直接对公众说出“接班人”这种话，肯定多多少少会让一些学阀不太高兴。
【你还在乎这些吗？你现在知名度都这么高了。】系统说道，它似乎是想要哄夏年开心，【你看，你的信仰值都已经高达六百多万了！】
昨夜大涨潮时，异常的能量场将系统收集信仰值的能力给屏蔽了。
但是在潮水褪去后，这些信仰值便立刻如同新一轮潮水般涌来，达到了六百万的新高。
【需不需要解锁新的马甲？】系统问道，【现在这个信仰值完全可以随便解锁了。】
夏年没说话。
系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回应，便有些害怕地闭了嘴。
半晌后她才说道：【降临值提升之后的新能力，现在可以使用了吗？】
系统连忙说道：【可以。】
【会和马甲一样，按时间消耗信仰值吗？】
【……会，但以我们目前的存货来看，可以用上一千年都不用担心耗尽。】
夏年点了点头：【将我和我所有马甲的思维隐秘，拒绝一切读心的手段。无论是感染症状，还是机械设备。另外……将星庭内部的通信，包括潮汐瞭望内部通信，也全部都隐秘化。】
也就在此时，夏年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打开一看，是德里克打来的电话。
两人现在的通讯已经被系统给隐秘化了，虽然以前的通讯线路也被夏年加密过，但现在是完完全全的守秘了。
她接起了电话：“局长，你醒了？”
德里克此时此刻正在治安管理局的医疗部门内。
他严重受损的义体和身躯已经被修复完成，受到潮水影响的循环液也已经完成透析，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他此刻生龙活虎。
当然，最让他感觉到生机勃勃的并不是身体上的修复。
当他睁开眼睛看见医疗部门天花板的瞬间，他呆愣了足足半分钟，才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活过来了。他拥有了第二次的生命。
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心头，那些曾经弥漫在灵魂表面的、如同乌云般的遗憾和悔恨，忽然消散了大半，一瞬间，他的心头透亮如晴日天空。
四十年来，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发自内心地相信着，未来是有希望的。
他此刻联系夏年，与他个人的私事却没有太大关系。
“刚才阿列克谢阁下和联合军警总指挥部都联系到了我。”他有条不紊地说道，“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情——他们想要把我调到驻奥尔帕斯的对外联络部去当部长。”
夏年微微一怔：“对外联络部？”
十二大超级都市之间的军警部门会涉及到公共关系和城际合作问题，因此每个超级都市都会在奥尔帕斯设置对外联络部，该部门在行政等级上与治安管理局总局、特勤部相当，并且同时隶属军警部门和外交部门。
显然，这对德里克来说，可是一次相当跨越性的升职。
“嗯。”德里克说道，“阿列克谢阁下认为总指挥部会有高层因大涨潮应对不力被舍弃，因此会有岗位空缺出来，总指挥部也证实了此事。平级调动之后，对外联络部部长的位置会空缺出来。”
“而你作为第六区大涨潮中功勋卓绝之人，这个位置给到你，完全是民心所向。”夏年说道，“所以他们并不介意把你提拔到奥尔帕斯去。”
这不是为了德里克本人，而是为了向世人昭告，临星城政府依然是个奖罚分明的好政府。
瞧，你们称之为英雄的第六区治安管理局局长艾森·德里克，也是本届政府的人呢！
不管实际上是不是，反正硬蹭就是了！
“不仅是因为民心。”德里克说道，“……自由派认为我是他们那一方的人，而保守派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我被提拔几乎没有反对的声音。”
夏年笑了笑：“恭喜你。”
“……但这并不一定是好事。”德里克叹了口气道，“虽然行政等级更高，但对外联络部在奥尔帕斯，我被送去那么远的地方，想要再插手临星城的事务，恐怕就难上加难了……与其说是一次升职，倒不如说是一次流放。”
“无论如何，还是要恭喜你。”夏年说道，“毕竟你没理由拒绝，况且，也不是没机会调动回来。”
是啊，他没理由拒绝。
这是来自自由派和保守派双方的请柬，尤其是当权的自由派。德里克在他们面前一直都是一个想要进步的人设，一旦他拒绝，坚持要留在第六区，那便会引起怀疑。
——毕竟满是群星之子的第六区，现在可是个烫手山芋啊。
正常人谁会想继续留在这里？除非他和群星之子有正向的利益相关。
“我被调离之后，局里的人恐怕没办法直接接手我的位置，上面一定会平调。”德里克说道，“我会去想办法搞清楚他们会调谁过来。”
“辛苦你了。”夏年说道，“多休息一段时间吧，毕竟刚经历完这么可怕的灾难。”
德里克沉默了片刻。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晚的画面来。那些被暴雨淋湿、浇碎的记忆开始慢t慢清晰起来。
……如果不是她给予了他一块全新的备用维生系统电池，他恐怕早就葬身海底了。
他又想起自己冲出水面的瞬间。夏年拉住了他的手，将他拉上了运输机。恍惚间，他模模糊糊看见，那张脸变成了小卷，她就这么看着他，眼中含泪，却又万分欣喜。
那一瞬间几乎凝固成了朦胧的画卷。
在这一刻，他一直以来的某个隐隐约约的想法忽然清晰了起来，并随着记忆的起伏，愈发昭然若揭。
但他却并不打算问出那个问题的答案。
“……谢谢你，小年。”他说道，“也代我……谢谢小卷。”
夏年也停顿了一下。
沉默了数秒之后，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也谢谢你，艾森。祝你未来在奥尔帕斯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