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第一区。
柏塔总部大楼,顶层庭院。
季景山站在窗边听着庭院内模拟天气的雨声，良久后，他侧过脸,注视着在柔软的白色床铺里睡得很安稳的夏年。
大概是因为拘留所里面的住宿条件太差了，她没能休息好,此刻睡得格外沉。她那柔软到能被他随意折断的肢体微微蜷缩着,神色安宁平静。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人却一直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良久，他转过身，走出了这间面积不大、但却精心设计造景过的水榭。
他的手在雕刻精致的木质围栏上划过,冰冷的目光落在清澈池塘水面的白色睡莲上。
……她睡着时候的样子，安安静静的,倒是远比她清醒时可爱了。
或许，他应该对她稍微温和一些,不要每次见面都那般针锋相对。
季景山忽然想起了之前为阿拉贝拉准备的那份礼物——在它被研制出来之后,一直被放置，季景山长期事务繁忙,倒是没能想起来将它送给阿拉贝拉。
既然她此刻已经成为了夏年,那么将这份礼物送给真正的“她”，或许能让她稍微开心一点。
——至于阿拉贝拉的躯体，他担心会惊着她,便已经将其送去休眠了。
片刻后,他关闭了水榭的门，顺着连廊离开了这片宁静的区域,走到了他日常起居之处。他的一位助理已经在此等候。
助理见到季景山的脸色,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该死，真倒霉,是谁惹他这位大老板生气了？
“汇报吧。”季景山开口道。
“是，季先生。”他低头说道，“目前，已经有六位世界议会的议员在公开场合表达对临星城自由派政府的不满，十四位世界议会议员表达了对群星之子的赞赏；奥尔帕斯大法庭的索菲亚·布朗在社交平台上转发了阿列克谢阁下的推文，表示在持续关注夏望案件；学界有不少影响力巨大的人物也下场了……”
“把李长意叫来。”季景山打断了助理的话。
“啊，现在吗？”助理怔了下。
“现在。”
“好的！”助理也不敢再问什么市长会面预约，直接便退了出去，急急忙忙联络市长秘书去了。
不到十分钟，李长意便快步走进了庭院内。
他很快就在亭子中找到了季景山，他略有些窝火地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一天一夜都联系不上你，外面都已经快要乱套了！”
季景山丝毫不见慌乱，他擡眼冷淡地看了一眼李长意，后者便立刻收了负面情绪，深吸口气坐在他的对面。
“总之，你对夏年出手这事儿干得有点太过了。”李长意说道，“我不明白，只是一个感染科义体医生，有什么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着急？”
季景山语气冰冷道：“与你无关。”
李长意简直都想要哭了。
与他无关？现在外头因为夏年这件事情简直都要吵翻天了，连奥尔帕斯大法官都下场了！
你季景山一拍脑袋，想一出是一出，做事情不和他们商量也就算了，这会儿还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让李长意恼火的是，他偏偏还没办法指责季景山。说到底，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社团中的地位，他都比他低一头，哪有资格置喙他的决定？
“阿列克谢·科罗温那个家伙还抓准机会，落井下石，天知道他是怎么把临星城在线的记者送进监狱里，还特么采访到了夏望的！我看临星城监狱上上下下该清洗一遍了。”
“夏望先放一放，让法院应付一下，实在不行，过几个月把人放了也无妨。”季景山说道，“当务之急，是先解决掉群星之子。”
“怎么解决？之前那样搞他们都没能搞掉，议会连个法案都没过！”李长意显然是有点急了。
……他当然急，这毕竟关系到他明年的大选，他的民调支持率已经是这么多年来最低了！
万一真让保守派组建内阁，天知道那帮人会不会想办法清算他，他连任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情都上不了秤的！
“强度不够。”季景山说道，“……法案推得有点急了，让人钻了空子。把烈度擡上去，真相不重要，把舆论炒起来就行。”
“……你是说，继续找人假扮群星之子搞一些违法行为，就像之前的鲜血献祭案一样？”
“不止。”季景山说道，“找一群人在网络上假扮群星之子，去发布反政府极端言论；让军警部门搞几次突击搜查，故意发现违禁品，武器、毒|品，都行；让议会推动一些看似不相关的法案，限制集会和宗教活动；还有古代宗教研究所那帮人，去研究一下他们的教义与群星之子有无相悖之处，曲解煽动一下，让他们去对付群星之子。”
李长意便听着季景山轻松地说出了一堆不带重复的狠毒策略，而他似乎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季景山接着说道：“破坏行为可以扩大，去公共场所制造小范围的暴乱，并且一定要伤及民众，最好多死几个——第六区的那个帮派，让他们去做。”
李长意眉头微微皱了皱，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真要这么做，媒体一定要跟上。”
“媒体那边，多散布针对群星之子的言论攻击，指责其愚昧无知。”季景山语气平静地说道，“另外，制造一些所谓神迹被拆穿的假象，找几个演技好的。”
李长意沉默了片刻后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以他对眼前这人的了解，他虽然聪明且狠毒，但却极为傲慢，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只会给个大致方向，却不会亲力亲为，更别说一口气讲出这么多策略了。
虽然都是相当实用、且能造成相当大影响的高效策略，但对于季景山来说，这几乎是在发泄情绪。
季景山压根没搭理李长意，他接着说道：“我马上会去和凯乌斯·奥卡西会面，确保他们也下场到对群星之子的围剿中。”
凯乌斯·奥卡西——奥卡西医药的董事长，云川城最大的寡头！
李长意这下是真的诧异了。
季景山居然会去亲自找另一个寡头来帮忙！？
这家伙，看起来是比他这个眼看着位置不保的市长，都要恨群星之子啊！
这对于季景山来说已经不是一般的仇视了，这几乎可以用痛恨来形容了。
“……是因为赤狮？”
因为你的杀父仇人是群星之子？
季景山神色明显阴冷了几分，他侧过脸看向亭外的寒潭。李长意骤然打了个寒颤，忽然后悔嘴快了提出那个问题，惹得他更不高兴了——不，这甚至不能用不高兴形容，有那么一瞬间，李长意甚至觉得季景山想要动手杀了他。
……他们季家全都是疯子，他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他，搞得自己处境更加被动。
于是李长意立刻转移话题道：“未来工程控制中心那边呢？”
“最多还有半个月时间。”季景山说道，“名目准备好了？”
“当然。”李长意说道，“之前政府牵头搞的那个全民关爱计划，在矿坑事件之后就没怎么推进过了，这次刚好借这个名目，以政府与柏塔合作的名义，推行全域健康监控系统。”
顿了一下之后，他又不太确定道：“说实话，你们这项目保密等级太高了，我至今不清楚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这项目未来工程控制中心已经研发了好几年了，每次填报上来的信息看着都挺正常的。”
所谓全域健康监控系统，就是未来工程控制中心正在研t发的一项全新义体软件更新，可以实时监控用户的身体健康状况，提供个性化的健康建议，提升生活质量。
通过与用户的神经系统直接连接，这个系统可以监测多种生理参数，并通过一个直观的用户界面展示健康数据，帮助用户及时发现健康问题并采取措施。
它甚至能够检测到用户义体和神经系统的连接情况，并适时调整并提供反馈，这能够尽早发觉义体感染的苗头，并及时提醒用户，在病情彻底失控之前就控制住其恶化。
——看起来很正常，太正常了。
但由于这是柏塔暗中投资了好几十个亿做的东西，过于正常反而显得不正常。
也就是说，这个所谓全域健康监控系统真正的用途，肯定不是什么健康管家！
“普通健康监控，需要连接神经系统吗？”季景山眼皮子都没擡一下，语气冷淡，“感染预警，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李长意社会学出身，对医学和生物学一窍不通，于是被狠狠地问住了。
“那东西实质上是个心理干预与行为控制模块。”季景山说道，“可进行神经网络同步、隐性神经调制、情感引导算法、记忆干扰以及数据反馈。”
李长意虽然不完全明白这些名词都是什么意思，但仅仅只是看字面意思，他就已经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东西，听起来有点反人类啊。
季景山随手发给他一份文件，李长意连忙仔细阅读。那是一份“全域健康监控系统”真正用途的简要介绍。
“……通过记录和分析用户的神经信号，它能够精准地了解用户的情感状态、思维模式和行为倾向，并利用大数据分析精确地掌控每个用户的心理状态。通过微弱的电刺激和化学信号释放，系统可以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调控用户的神经活动，逐渐影响他们的情绪、决策和行为……”李长意将里面的内容念了出来，“淡化或强化特定的记忆片段，逐渐重塑用户的思维方式……”
他念不下去了，只觉得喉咙干涩，哪怕是他这样见惯了政坛各种恶心事的人，也不由得头皮发麻。
他说道：“这东西……可是触犯到世界法律的底线的。”
这玩意儿能将“人”彻底化为“非人”。
他忽然想到，柏塔早些年就想过利用高覆盖率的义体彻底控制临星城，他们花费了不少精力和金钱在人造大脑上，甚至专门在外面创建了一个独立的、名叫灯塔的机构来研究这玩意儿。
现在看来，他们研究人造大脑不见得是为了创造这种产品，而是在为“全域健康监控系统”做人才储备和技术铺垫。
——他们已经有了更好的、更安全的、没有太大法律风险的替代品。
“这东西如果真的要上线，安装到柏塔的义体系统内，恐怕得提前造势预热……得多找几个专家背书，还得在隐蔽条款中加入关于数据采集和隐性干预的授权，以规避风险。这些东西恐怕得从长计议。”李长意说道。
季景山冷声说道：“你还等得及？”
李长意沉默了。
……是啊，他等不及了。不能再让目前的舆论环境持续发酵下去了，滑坡一旦开始，就会朝着深渊不停歇地跌落，墙倒众人推从来都不是一句戏言。
柏塔家大业大，当年林诘栩让他们市值蒸发一千亿都没能让他们伤筋动骨。若非季景山的性格强势到扭曲的地步，以及他对群星之子那莫名其妙的痛恨，他原本可以对群星之子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手段——不给眼神，全平台无死角捂住嘴，外加慢慢给他们贴标签、泼脏水、娱乐化、污名化，最终慢慢让他们被世界淡忘。
而他李长意等不及，明年就是大选了，他必须得行动起来！
所以，即便有风险，这个项目也一定要顶上！
如果成功了，临星城的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一劳永逸，而如果失败了，他们也能想办法把锅扔出去。
这是一场收益率过高的投资，足以让每个资本家冒着上绞架的风险去干！
“若是这次一劳永逸了，社团的功业也能继续快速推动了。”李长意像是想要自救般说道，生怕季景山意识到这对他个人的利益不足，而撤回这高风险方案，“第二次功业失败得莫名其妙，再拖延下去对我们也不利。”
季景山没说话，只是抿了一口茶。
……是啊，失败得莫名其妙。
大涨潮的信息按理说是被神龛中的存在从概念上加密过的，就算群星之子能联系到他们的超自然存在，祂也不可能给出确切的时间。
那么，群星之子究竟是从哪里得知大涨潮的确切降临时间，还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动员了几乎整个第六区的？
疑问太多了。
他们在长时间内都躲藏在暗处，像是老鼠一样一窝又一窝繁衍，在阴暗角落里肆意生长着。
但很快，他们也就蹦跶不起来了。
“继续推动吧。”季景山站起了身，从助理手中接过了西装外套，“我马上动身去奥卡西总部。”
李长意点了点头，也站起了身。
——多事之秋，他们必须行动起来，确保群星之子的影响力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被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