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灏下诏命并州刺史高桓入京勤王,然而勤王之师还没赶到,刘温已经攻陷了洛阳。三月十八日,元灏携宗室大臣,宫眷匆匆出逃洛阳。元明姝本来要随行的,然而临走之际却又发生了变故,冬阳突然生了重病,发烧咳嗽不止。
几个月大的小婴儿,又生着重病,哪里经得住车马劳顿,元明姝几经犹豫,决定留下。元宵跟冬阳都是她的心头肉,她不能让两个孩子出任何意外,有任何闪失。
高昶此时在忙碌着协助元灏撤军,傅戎说她突然不走了,高昶顿时急了:“说的好好的,车马都准备好了,怎么又不走了?皇上此行也带的有太医,可以照料的,不会出事。”
傅戎道:“公主说,小主子身子骨太弱,经不得马车上长途奔波的折腾,要是出个什么意外没地方后悔去,她要留下。”
高昶急的要说话,然而又脱不开身见不到元明姝本人,隔着个傅戎在中间传话,来来回回的也传不清楚,好不容易等到后半夜,士兵们换值用饭完毕,他抽了个空赶去寺里。
马车停在外面,傅戎跟侍卫们在外面守着,行李收拾了一半,箱子横七竖八的在屋子里放着,盖子打开了,李双正带着几个下人把箱子里的东西又取出来放回原处。帘子内传出婴儿的哭声,是元宵在哭,高昶揭开帘子进去,元明姝怀里正抱着元宵哄着。她忙得不得了,手上哄着元宵,眼睛又看着床上的冬阳,嘱咐奶娘:“又吐了,给她喂点热水,停一会再给她喂药。”
高昶把元宵接过去,元明姝总算腾出手来,去看冬阳。
高昶看她急慌慌的:“把元宵放别的屋去,让奶娘哄着吧。”
元明姝道:“他哭的厉害,奶娘哄不住。”
元宵爱哭,有时候闹的厉害,没人哄的住,非得元明姝抱着,高昶将他哄了一下:“你留在这里要怎么办,还是一起走吧,出去不方便,可留在洛阳也不安全。”
“我不走,我留在这里照顾冬阳,你走吧。”元明姝打发奶娘:“去弄热水来,我给她擦一下脸。”奶娘连忙去了,元明姝坐下给冬阳喂药:“你随皇上走吧,我自己能行的。”
高昶沉默了一下,将元宵交给另一名奶娘,走到床边去,居高临下对着元她:“你要是不走,那我也留下陪你。”
元明姝闻言擡了头:“你说什么胡话?你留着干什么?”
高昶道:“你留着,那我也留着。”
元明姝怒其不争,她是女人就罢了,不得不留下也实在是无法,高昶是朝廷命官,职责是保护皇帝,为皇上效命,他哪能说不走就不走,这不是乱来么!元明姝道:“我是女子,我就算留在洛阳,也没人会把我怎么样,你是朝廷官员,你留在洛阳做什么?留在这里侍奉新帝吗?”
高昶站在原地不吭声,元明姝站起来,伸手握住他胳膊:“你不用管我,听我说,刘温必败,用不了多少时间,皇上一定还会再回洛阳的,你们追随皇上北狩,这一路艰险,你要誓死为皇上尽忠,等回到洛阳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就都是他的心腹,而且是大大的有功之臣,到时候真正前途无量,你千万不要任性,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你放心去就是。”
高昶还是不说话,气氛十分沉闷。
元明姝看说话不顶用了,松了手正面他,板了脸,换了副口气:“你还听不听我的话了?男人家要顾大事,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我说了让你走你就走。”
高昶哑声道:“我知道了,我会跟着皇上去的。”
元明姝松了口气,摸了摸他胳膊:“这样才乖。”
高昶两只长胳膊将她圈到怀里:“我不放心你,舍不得你,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要是有人欺负你。”
元明姝不是没有担忧,其实留下来前途如何她真不知道,她确定刘温会败,元灏一定会再回洛阳的,可是元灏回到洛阳之前呢?这段时间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说到底,她是个弱女子,对着千军万马,她也只是一具无能的血肉之躯。
可是她不能给高昶增加这样的不安了,这孩子固执,要是他真执意要为了自己留下来那可真毁了,刘温一定会扶持新帝,高昶留在这里,到时候立场要怎么办?不顺从肯定只有死,顺从的话,等到刘温败亡,他的前途就毁了。
元明姝道:“放心吧,我一个女人,跟他们无冤无仇的,他们欺负我做什么。再说我身边也不是没人,傅戎他们在。”
元明姝冲他安慰的笑了笑。
她横了心,反正又死不了,留下就留下吧。
“我不会有事的,你还不知道我吗?”
她眼含微笑,高昶搂紧了,下巴贴着她头发。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她厉害的很,平日里在家就横行霸道,指挥这个命令那个的,自己也要听她的话,否则她就要不高兴。她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想做什么就自己去做,她这样厉害,她才不需要别人照顾她担忧她。
可她到底是个女人。
她身体这样单薄,瘦弱的自己一把就可以将她搂在怀里,她这样软,自己稍微用点力就可以将她捏疼。
高昶出到门口,傅戎正在门外侯着。高昶官职越往上,渐渐的有了点官威,而且同元明姝一直伉俪情深,傅戎等人对他也礼敬了不少。傅戎见到他立刻跟上去施礼,高昶道:“我必须要随皇上走,公主这段日子要托付给你了。”
傅戎自然知道他不可能留下:“驸马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公主的。”高昶点了点头,马不停蹄又赶去宫中,元明姝追送到门外来,看他背影已经远去,脚步匆匆的不曾回头,不由自主又惆怅了一下。高昶说要留下陪她的时候是真神情,踏步出门的时候也是真坚决,不带一丝犹豫。
他不是无能懦弱的人。
元灏北走之后,元明姝度过了好几个不眠之夜,冬阳病始终不好,元宵夜夜的哭闹,小孩子一个就够折腾的,两个加在一块,真是折磨的她心力交瘁。虽然有许多的嬷嬷和奶妈子帮着照顾,但是一个生病一个爱哭爱闹人,两个孩子都很不好带,把元明姝耗的是精疲力尽。晚上好不容易抽出一点空来睡觉,她又失眠,翻来覆去的担忧元灏和高昶。
元灏逃离洛阳,追随他的除了军队侍卫,余下的就是宗室成员还有一些朝廷大臣,另有内臣宫眷,上千人的队伍,经过了半途中的叛变,火并,军事清理,路途死伤,半月后到达旰城,只剩下灰头土脸的不过数百亲信。
旰城地处偏僻,是位于某条枯河边的一处空地,几个土垛子堆的城墙,随便一个壮汉都能一脚踹倒,穷的连个县衙都没有。城中唯一算个官的,旰城令张韬,一个满脸菜色胡须焦黄的瘦子,带着几个县兵,诚惶诚恐的将皇帝一行迎进了城,皇帝无处可住,他将自己的家,也就是旰城唯一像样的土坯房清理贡献了出来,权充做皇帝的行宫。
内侍捧了一只陶碗进来,高昶站在元灏跟前,他便从内侍手中接过了,碗中盛的是清水,他将水递给元灏。
元灏两只手握着碗,眼睛注视着碗中的水,久久不动,高昶小声提醒道:“皇上,这碗是张大人特意洗干净了的。”
元灏沉重的捧着碗,张口喝水,他的手握的太紧了,手骨节发白,青筋突出,以至于那只碗被他握的隐隐有些颤抖。他一碗水喝了许久也没喝完,手好像是僵住了。
他掩饰的很好,怪异的并不明显,所有人都没有发现,高昶第一个发现了,他及时的命退左右,屋子里的侍从都退下去,他轻轻跪下,请了一下,伸手去接元灏手中的碗。
元灏那只碗被抓的死紧,高昶用了点力才将其拿下来了,元灏眼睛赤红脸色死白,好像浑身脱力一般的陡然软了下来,他有些支撑不住要倒,高昶连忙两只手扶住他。
元灏声音沙哑,虚弱道:“高桓有消息了吗?”
高昶道:“眼下还没有消息,不过陛下放心,这种时候,他肯定会派兵来迎接陛下的,应该要不了几日就会到。”
元灏咬牙切齿:“这个混帐,朕信任他一场,要是他敢这个时候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朕一定要扒了他的皮。”
高昶劝慰道:“陛下放宽心,咱们现在好歹是安全了,陛下当保重身体,切莫忧虑伤身,陛下劳累了这么多日,方才安顿下来,想必也饿了,臣让外面传膳吧。”
元灏疲惫的点了点头,高昶去叫人传了晚膳来,晚膳简陋的可怜,乃是一碗面条,用元灏那御用的金碗盛着,放在托盘里,说不出是可怜还是可笑,元灏拿了筷子吃面。
没有蜡烛,屋子里点着昏暗的桐油灯,虽然旰城令大人已经拼了命的把全城的桐油都找来了,但是也仅仅凑出了不足十盏油灯,火光微弱,依稀能照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