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灏身边的人,他亲信的,如今只剩下一个右将军元宥,一个中书令温秦,一个中护军刘珧,还有个不久前刚升任治军内史的何偃,另外就是高昶。眼下只有高昶在侍奉,元灏用了饭,内侍又给他捧了水来洗脸。
外面突然有细细沙沙的响动,元灏怔听了一会:“是不是下雨了?”
高昶恭身低声道:“是下雨了,恐怕道路要不好走,行程又要耽搁,臣稍后便去问一问。”
元灏怅然点了点头,绝望到了极处,心有点麻木。过了一会他又道:“要是高桓不来怎么办?刘温在洛阳拥立了新君,要是他臣服了刘温,朕是不是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高昶摇了摇头,声音坚定道:“绝对不会。”他斟酌了一下言辞:“臣服刘温,对他并没有好处,刘温拥立了新君,其中最有功劳的也是洛阳那些人,他远在并州,既无功劳,就算有好处也落不到他身上,相反,刘温恐怕还是忌惮他。不过他要是能帮助皇上重回洛阳,那他的功劳便大过天去了,以后谁还敢小觑他?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元灏道:“那他为何迟迟不来见朕”
高昶想了想,道:“不如让臣去见一见他。”
元灏应允,高昶当即带了两人随行,赶去高桓的行营所在。
高桓如他所料,确实是有心要赶去勤王的,但是他又一直有个犹豫,他的长子高时芳在洛阳,写信劝他不要出兵。
高时芳认为,出兵打刘温是一定的,高桓可以扶持新君,并给自己立一个合法的名分,但是去救元灏就实在没必要,元灏正当壮年,而且性格刚强,气量不足,不适合作为皇帝的人选,这意思说白了就是说元灏不好控制,如果要立皇帝的话,他建议立卢陵王。而卢陵王年方八岁,还是个稚子幼童,聪明颖悟,性子又温柔和顺,宽宏大量,有人君之器。
高时芳这话说的十分在理,高桓深以为然,于是便不大积极的出兵了,准备等元灏自生自灭,完了他再去打败刘温,给皇帝报仇。不过也不能完全按兵不动,天下人眼睛都瞧着,做的太难看了也不像话,所以他还是做了个出兵的姿势,带了精挑细选的五万大军慢腾腾的上路,磨蹭了一个多月也没赶到皇帝的行宫所在。
高桓此时在台城,高昶让人散布皇帝已经到了台城的假消息,等到他赶到高桓行营时,这个消息已经传的遍地,四方州郡守皆闻讯赶往台城,高桓正心中奇怪,琢磨着要怎么敷衍这些人,就见到了风尘仆仆而来的高昶。
高昶揣度着高桓的想法,依照高桓现在的态度,他若知道自己是元灏的人,肯定不会见的,于是他并未表明真实身份,而是自称洛阳来的使臣,高桓不知有诈,让人将他带到厅中。见了面后,两人进行了一番简洁而主旨清晰的谈话。
他问:“将军是否有意,立卢陵王为帝?”
高桓大吃一惊,这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他有些迟疑没答,高昶又道:“将军为何不去迎陛下?”
他问的太直接,又问的太敏感,这种心思,自己明白,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他到底还是有些惊惧,一时竟然也忘了动怒,高昶道:“我在洛阳就听人议论说,将军不肯去迎接陛下,是想趁国命悬危之际,窃取国本,坐收渔翁之利,这话我本来是不敢相信的,如今见到将军的态度,却不得不心生怀疑,将军难道真有此意?”
这三个问题直接把高桓问懵了。他暗藏于胸的大事谋局,何时成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高昶道:“将军的想法,已经是天下公开的秘密,连我这样的人都知道,更不用说别人,将军认为这样做还是可以的吗?如此失尽人心,就算将军打败了刘温,再拥立新君,又有谁会归顺信服?无人信服,将军要以何凭借在洛阳立足?不知道给将军出这个主意的是是何人,在下斗胆直言,说这话的人包藏祸心,用心险恶,该杀。”
最后这句话出来,高桓悚然一惊,震撼到了,想起说这话的人是谁,他顿时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
他一怒之下,就下令杀掉这人,话刚出口,又感觉有点不安,高昶那话始终在他心里转来转去,搅的他心神不宁,他改了口,让人把他拖下去关起来。他心只觉这人不要命,竟然敢向他说这种话,而且自己还真的没有杀他。
高昶走出门厅,背上一片冷汗,他不动声色,极轻极舒缓的将胸中一口长气呼了出来。
高桓没有杀他,高桓怕了,动摇了。
这场谈话看似简单实则危机重重,语气不强硬不行,不强硬就刺激不到高桓,刺激不到高桓心坎上,就不能让他动摇,可是刺激到了他心坎上,他只是动摇,却并不为此改变主意,就一定会愤怒杀了自己。
此行赌的是自己的命,他赢了。
高昶坐在囚牢中,想明白了整件事,剩了点空闲思维,他就想起了元明姝。
死里逃生,心有余悸,他格外庆幸,很想抱着她欢喜发泄一番。
他仰头靠着墙,闭上眼,忍受着腹中饥饿的抽搐。
这个高桓,看起来不怎样高明。
元明姝在寺中,傅戎急急忙忙跑上来告诉她,她的公主府被人带兵查抄了,听到这个消息她眼皮子一跳,勉强还很镇定,追问道:“是谁带的人?谁去抄的?”
傅戎道:“是刘温手底下的一个将领,想必是他的意思。”元明姝胸口堵腻,料到如此,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那府中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金银钱财早就转移了,抄了就抄了吧,心疼一下就算了,眼下无法跟敌人硬碰,等元灏回来再跟这些混帐翻账本算总账。哪知傅戎却告诉她另一件祸事:“苏管家被他们抓进牢里去了。”
元明姝听到这件事就没法再淡定:“老苏?他怎么会被抓进去?我不是说了那府上如果有人要闯,就让他们闯去的吗?不用拦着,他怎么不听我吩咐!”
傅戎道:“苏管家当时不在,他是回头另被抓进去的。”
元明姝在朝中人脉广布,很快便从知情人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缘由。刘温手下有个叫赵阜的人,给刘温出的主意,说她府中藏有巨富,想借机掠夺,然而府邸翻遍了,也没找出几样东西来,那赵阜不肯罢休,把苏长亭抓了起来,严刑逼供,要让他交代元明姝家财何处。
元明姝找了无数的关系,找了无数跟刘温有些交识的人代为出面,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换了,她这个旧日的公主也就失意的很,奔走忙碌了三五日,苏长亭仍然在牢中捞不出,有知内情的朋友,都劝她破财免灾。
钱就是元明姝的命,要她破财不如杀了她痛快。
元明姝急的上火,一天之内嘴皮上焦出了好几个燎泡。
元明姝打听这个赵阜到底是何许人也,打听的结果让她心中发凉,这个赵阜说认得也不认得,他是茹夫人的舅氏,元明姝当初整治茹夫人,用了点歹毒心思,对茹夫人的娘舅家下过狠手,不过她杀人不见血,这件事连茹夫人还有她娘舅自家人都不知道是她干的,这个赵阜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弄这一出专为报复她。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元明姝恨,好个赵阜。
到了狱中,苏长亭已经给打的不像话了。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一把老朽的身子骨,元明姝从小是给老苏抚养长大的,虽然名义上是仆人,实际上就跟她父亲一般,看到这幅景象她一颗心都揪的要出血。
元明姝坐在马车中,心急如焚,外面车夫却又跟人起了口角,好半天没解决,最后竟然动起手来。元明姝打开车帘,车夫鼻青脸肿的前来告状,说对面的马车见了公主的车驾不回避,还要跟公主争车道,十分嚣张。
她认出来,对面却是韩夫人的马车。
元明姝知道韩傥如今是得意了,他父亲韩放依附刘温做了大官,那韩傥也升了官,现领着一部禁军,十分的意气风发志得意满,韩夫人如今自然也得意。
元明姝眼下没心情理会这种鸡毛蒜皮,虽然韩夫人从小爱跟她争,但她从来没将这人放在眼里,也兴趣跟她较劲,元明姝道:“把车靠边,让她过。”
车夫很不甘心,不过还是照办了。元明姝本打算就此过去,哪知韩夫人却揭了车帘望她,笑靥如花道:“姐姐,你怎么脸色不大好,是刚从狱中出来的吧?我听说你府上出事了,最近急坏了呢!”
元明姝又不是小女孩,就韩夫人那点本事并无法激怒她,她不以为意反嘲回去:“你家韩公子后房里那许多姐姐妹妹,没想到还认得我这个姐姐,我也心中安慰了。”
韩傥这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元明姝一直以为他是个正经人,没想到后来经常听说他一些风流韵事,元明姝满心怀疑,也不知道那传言是真是假。
不过拿来气韩夫人是足够的了。
这话戳到了韩夫人痛处,把韩夫人激怒了。
两辆马车最后撞在了一起,双方下人打的难解难分,元明姝是但凡动手就不肯输的,忍了好几天的气,索性发火了,傅戎带着人来,把韩府的家奴打的落花流水,狼狈逃回韩府,元明姝虽没吃亏,心情却被弄的极其糟糕。她回了寺中,没有吃饭,没有洗澡,没有睡觉,躺在床上思考苏长亭的事。思考了一整夜,天明时她疲惫的合上了眼,心想,破财就破财吧,那是老苏不是旁人,我得赶紧救他,钱可以再赚,老苏没了可就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