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办公室的遮光窗帘质量很好,失去照明后，外面的光也无法透进来。
黑暗之中，唯一闪烁着光点的,是楚来手上的通讯手环，它此刻正遭遇到信息轰炸。
楚来被3001控制，不想进一步激化矛盾,她没有擡手查看手环，但也能猜到是谢北河在不断给她发送新的讯息。
马上就到开船的时间了，他已经按照楚来的指示让胡若风关掉电闸，却没能从楚来那里获得沟通成功的好消息,甚至和她失去联络,他的担忧可以理解。
楚来也想沟通，可问题是，章兆的枪口还抵在宋凌羽的背上。
她艰难地侧头,试图让眼睛在适应黑暗后看清宋凌羽和章兆那边的动静。
章兆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她没有询问楚来关于停电的事,而是重复刚才问宋凌羽的问题。
“宋言心是你什么人？”
宋凌羽沉默了几秒，回答：“不关你的事。”
在她开口的同时，楚来捕捉到折叠刀弹出的声音。
突然亮起的白光令她条件反射地眨眼,再看清那边的情况时,宋凌羽和章兆各自握着武器,抵住对方。
光芒来自章兆的手环,是她在刚才开启了照明功能。
而也在同一时间，枪口抵着身体的触感消失,亮起的照明灯被刀刃反射，形成一闪而过的光点,衣袖带动的风拂面而来。
当章兆再举枪对准宋凌羽的额头时，她的刀也抵在了章兆的颈侧。
那枚嵌在手环上的照明元件离宋凌羽的脸只有一支手枪的距离,按下扳机的速度往往比刀刃划破动脉的速度快，可她的双眼映着近在咫尺的光源，在其中看不见任何恐惧，只有杀意。
宋凌羽同样能通过眼前的光芒看清对面这个女人的脸。
她的眼镜不知何时被摘掉了，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在光照下微微眯起，刀刃在侧，她却仍有闲暇打量宋凌羽。
楚来在旁边张嘴想要劝架，这间屋子里不管死的是谁，都只会让局势恶化。
章兆却已经开口：“你觉得我刚才不开枪，是因为反应慢吗？”
宋凌羽不答，嘴唇紧抿时唇角向下扯，那种倔强而强硬的表情更让章兆觉得熟悉。
“从衣着和穿戴的设备来看，你来自A区，签字时的字迹证明你练过硬笔字，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出生自上层阶级的人，不会没来由地给那个从小与世隔绝的午夜当保镖，为她卖命。你长得很像宋言心，特别是在你露出这副表情的时候。如果在楼上坐着的是丁一，你是谁？”
宋凌羽没回答，但过近距离的对峙很容易暴露她放大的瞳孔——听到宋言心的名字，尤其是听到一个自称认识宋言心的人说自己像她，那种忽然涌现的复杂心情让宋凌羽很难保持冷静。
宋凌羽问：“你认识她？”
这个认识，指的是二人有所交集。
章兆笑：“你不知道我是谁？”
丁寻理的大学同学，怎么不能和宋言心有交集。
楚来在旁边大声地咳嗽起来。
这次倒不全是为了打断她们，3001自从看到章兆被宋凌羽持刀威胁以后，就进入了应激状态，他掐着楚来脖子的手忍不住扣紧。
如果章兆再不出言制止，恐怕这间屋子里的第一个死者将不会从她和宋凌羽之间诞生。
章兆侧头，给3001下指令：“放松，我没事。”
宋凌羽的目光却仍落在章兆脸上。
她想起了更多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
十六岁就考入A大，每一门课绩点都是最高分，年年拿奖学金，后来硕博连读，甚至提前毕业，曾一度被很多人认为是基因改造领域冉冉升起的学术新星。
可是在那之后呢？毕业以后，她去了哪里？
基因改造在大众领域流行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伦/理问题，被局限在小圈子里进行研究，但里面出风头的几个领军人物宋凌羽还是认识的，其中没有章兆。
她总不会一个人躲在某个地方单打独斗搞研究吧？哪来的资金，能研发出什么？
说起来，她的眼睛为什么是蓝色的？
“那个谁。”
楚来的声音打断宋凌羽的思路，她意识到楚来在叫自己。
她没有直接叫宋凌羽的真名，因为不确定她是否愿意此刻就在章兆面前暴露身份。
“你把刀收一收，她的枪不开枪就不会伤人，你那刀刃都快把她划出血了。”
章兆的视线也转向楚来。
楚来在3001稍微放松以后，打开了自己手环的照面装置，此刻能看清她脸上的笑容。
“章兆，我知道你。你和丁寻理不对付，所以杜伟森请你来。你对面那个人也和丁寻理有仇，如果你能帮到她，杜伟森能给你的钱，她也能给你，甚至更多。”
楚来的语气很轻快。
她能从刚才两人的对话中听出局势的变化。
宋凌羽对于这个认识宋言心的人很好奇，而章兆不会轻易杀死一个来历不详且背景深厚的人。
只要二人在对方眼中有价值，再谈起合作就容易多了。
章兆听到楚来的条件，没有立刻接话。
楚来并不急，章兆需要时间考虑，她也在等一个时机给这笔交易增加筹码。
寂静之中，3001忽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你那个破手环能不能关了，闪得烦。”
楚来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她转头，看到3001有些神经质地抽了抽鼻子。
这个有缺陷的基因改造人正处于崩溃与暴走的边缘。
能让他安定下来的章医生在受到生命威胁，被编辑进他基因里的护卫意识使得他的神经躁动不安地抽搐着。
刚才宋凌羽和章兆差点打起来，倒是让人忽略了，整个房间里最有危险性的人是他。
楚来擡手，在频道里飞快地发送语音。
“再给我三分钟。”
消息发出的同时，手环上的时间跳到22点整。
楚来把手垂下去。
她等的时机到了。
这间房的隔音效果很好，听不清开船时的笛声，整艘游轮太大，甚至很难感受到船身因为行驶而产生的晃动。
楚来能确定这艘船已经驶动，是因为章兆手环闪烁，播报起了发给白鲸号船员的开船提示。
那条短暂的语音播放了十五秒，当它结束，楚来紧接着开口。
“章兆，你应该清楚这场断电不是意外。就算你把我们关在房间里，套房外仍然有一支来自督察署的行动队，随时可能在船上引发骚乱，如果你想阻止他，现在只剩两分半的时间了。”
章兆加快语速，语气却并不慌乱：“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会牵扯到丁寻理？”
楚来答：“这艘船上的酒库里存放着上百箱X90炸药，□□在丁寻理手中。不想死，就加入我们。”
章兆俯视楚来，评判她有没有说谎。
而楚来即便被按在地上，需要仰头看她，神情却依然泰然自若，甚至有些得意。
她是故意开船后才放出这条消息的。
现在让船停下返港已经晚了，如果楚来的消息是真的，那么船上一定会有丁寻理的内应，一旦那边察觉到异常，谁都无法保证，丁寻理会不会立刻引爆这艘船。
章兆想起刚才在甲板上时，接到的杜伟森的通知——局势有变，加快执行计划的速度。
或许这一异变也和楚来说的事情有关。
去酒库查看情况需要时间，那个督察署来的假牛郎章兆略有耳闻，的确也不能放任谢北河在外面不管，眼下最理智的选择是和楚来她们合作。
章兆最后把目光落在宋凌羽身上，她依旧是那副紧绷的神情。
楚来提出的合作邀请没有提前告知她，局势的突变让她紧张。
没关系，章兆早就习惯面对这种紧绷神经的人，知道如何让对方放松。
她露出一个带有亲和力的微笑，声音放轻柔，循循善诱：“你是个聪明人，我移开枪口，你也会放下刀，对不对？”
宋凌羽瞪着她，刀刃没有再往前递，嘴上却忍不住驳斥：“少拿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又不是你的跟班。”
章兆察觉到她的肢体语言，率先把枪慢慢地放下了，她不和宋凌羽对视，转头去看楚来：“让你的警督朋友别紧张，我会开放套房的门禁，他可以进来，确认你们的情况。”
楚来点头，打开手环给谢北河发消息，当光照到3001脸上时，她却一怔。
他的双眼随着神经的紧绷而不自然地眨动着，正注视着那把架在章兆脖子上的刀。
章兆并不觉得那把刀危险，因为她能识别出宋凌羽的肢体语言，但3001显然没那么高的情商，他读不懂那边的局势，只觉得章兆还处在危险中。
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爆发，楚来忍不住对章兆说：“我的消息已经发了，能不能让你的小跟班把手挪开？”
章兆发口令：“3001，到我身边来。”
脖子上的压迫感没有散去，楚来眯起眼。
千算万算，漏掉了这个隐患。
章兆又叫了一遍3001的名字。
3001断断续续地开口了，声音因为压抑着攻击本能而颤抖：“她要杀你，我就杀她，人质，交换。”
楚来反应了一秒，前一个“她”指的是宋凌羽，后一个“她”指的是自己。
她被3001的脑回路气笑了——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复也该报复宋凌羽吧？
可她的笑声落在3001耳中，却成了挑衅，3001猛地转头，死死瞪着楚来。
恰在此刻，灯亮了。
电力系统只能入侵一时，一旦中控室察觉故障，就会第一时间恢复电力供应。
那台机器的嗡嗡声再次响起，头顶的灯光照下来，3001的脸隐没在阴影里。
环境的突变带来新的刺激，他看上去更紧张了，扣在楚来脖子上的指节用力，楚来的笑声戛然而止，巨大的窒息感让她擡手去扯3001的胳膊，却进一步激怒了他。
一个影子出现在他身后。
宋凌羽那把从章兆身边撤走的刀，对着3001的后背刺去。
“停手！”
章兆的呵斥声响起，不知在对谁说话，但崩溃之下的3001已经失控，他的战斗本能捕捉到身后的动静。
楚来颈间的压迫感撤去，空气重新涌入气管，她双眼聚焦，看到3001已经朝宋凌羽攻去。
3001的身体经过基因改造，发动的每一次进攻都有着超常的力量与速度。
但宋凌羽居然能躲过，并且有余力发动反击。
楚来不可思议地睁大眼。
另一边的章兆正在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镇静剂，眼前的场景同样让她的动作一顿。
3001是作为杀器诞生的，这么久以来，能和他打成平手的，只有其余的基因改造人。
3001不知道恐惧，也不怕疼，宋凌羽在挥出第一刀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她的身体在狭小的空间里以难度极高的姿势扭转，一同转变的是她的战术——那把刀朝着3001手部的关节处挥去，接下来的所有进攻都是为了中断他的行动能力。
肾上腺素催动之下，她那具未经改造的身体竟然能爆发出和3001一样的战斗水平。
二十年来她接受过无数专业的作战训练，为了确保能杀掉丁寻理，无论是以一敌多，还是单兵对战，她脑子里都有相应场景的处理手段。
在每一次握住兵器，做出精准的进攻与反击时，那种无与伦比的掌控感由内而外锤炼着她的身体和心灵。
她会成为最强的人，所有在她面前的阻碍都会被她粉碎。
刀尖刺入3001肩膀，他的动作因此滞缓，紧接着扎进他后颈的是一支注射器。
章兆冰凉的手指按在他脖子上，熟悉的气息笼罩他，理智回笼，3001终于停下攻击。
血液随着刀柄松动而涌出，3001艰难地侧头，想去看章医生是不是生气了，却听到章兆冷淡地命令他。
“别动。”
镇静剂起效很快，3001再开口时，声音几乎轻得听不见：“我只是……不想你受伤……”
他闭上眼，向后倒去，章兆接住他，按住那把还插在他肩膀里的刀。
伤口需要处理，不能立刻拔刀，她将3001放平在地上。
宋凌羽手攥成拳，站在一侧，体内的血液仍未从战斗的兴奋中冷静下来。
她伤了章兆的人，有理由怀疑章兆会因此对她发难。
楚来坐在一旁的地上，有些恍惚。
不知是因为宋凌羽刚才表现出的超乎常人的战斗能力，还是因为眼下这个打破了平衡的局势。
仿佛是嫌今晚的意外还不够多，在章兆给3001处理伤口时，从套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宋凌羽最先擡起头，她能数出来，一共有三个人。
隔着门，仍然能听见外面的声音——说明那是一场提高音量的争执。
“真的，和我回去吧……”
“不要拦我！二十分钟早就过了，监测系统显示房间里有一个人心率异常，万一是她们出事了怎么办？”
楚来离门最近，她猛地转过头去。
那是白昼的声音。
套房的门禁刚才就被章兆解除了，这间办公室的门把手轻易地被按下。
第一个进来的是白昼，她还戴着那个面具，动作却暴露了她的焦急。
乌冬和谢北河在她身后，一个神情不安，一个有些茫然。
地上有血。
宋凌羽衣服的前襟上也沾着血。
楚来坐在地上，脖子上是一圈淤青与红痕。
她松开门把手，擡腿。
楚来猛地对白昼大喊：“别进来！”
角落里，那台改变磁场的仪器还在运转，嗡嗡声没有停。
白昼却已经踏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