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在白昼失去平衡的同时,楚来以她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从地上跳起。
她伸手去接白昼，同时擡起一条腿踹向那扇门。
如果白昼的暴露在所难免，那么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她实在没那么多精力再对不同的人圆谎了。
乌冬和谢北河没来得及跟进去,甚至连里面的情况都没看清，就听到砰的一声响。
那扇门在他们面前关上了。
紧接着是上锁的机械音。
乌冬拍门叫午夜的名字，谢北河在旁边研究门锁。
楚来在里面喊：“别进来,等我们出去！”
她背靠着门，听到外面拨弄机械锁的声音仍没停下，忍不住空出一只手锤向门板。
“谢北河你在外面老实待着！”
这下终于安静了。
连带着房间里也陷入沉默，其余的人一起看向她。
白昼的面具没摘,但从她呆滞的行动来看,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宋凌羽皱着眉，大步朝这边走来。
章兆结束了对3001伤口的处理，站起来——他只中了一刀,在包扎以后,强大的凝血功能开始发挥作用，暂时不用担心他会有生命危险。
章兆两只手都是血，她来到办公室角落的洗手台前,却在俯身洗手时侧头往这边看过来。
宋凌羽走到了一个能挡住她视线的角度。
白昼低头打量自己的腿,楚来也同样感到奇怪,为什么白昼只有双腿失控了。
但当宋凌羽来到她们面前,白昼擡头，看向面前两人时,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你们没事吧？”
楚来好气又好笑，自己都快站不稳了,却问两个行动自如的人有没有事。
她对白昼安抚地摇头，宋凌羽却没说话。
很快,楚来感觉到身上的重量一轻，是宋凌羽搭着白昼的胳膊，搀扶着她往那张办公椅上去。
在白昼坐下的同时，角落里的水流声也停了下来。
章兆擦干手，看向宋凌羽，发现她居然直接上手扣住了自己雇主的脖子。
宋凌羽的语气很平静：“你先睡一觉。”
白昼仰着头，面具遮盖住了她的表情。
她没有立刻回应宋凌羽，但也没对她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产生异议。
楚来注视着这一幕，猜测白昼离开C区以后，不是第一次被宋凌羽这样安排了。
宋凌羽想控制她，她把宋凌羽的行为理解成保护。
在追寻自由的路上，被另一个人限制自由，无论身边发生了什么意外，白昼都不知情——到了现在，在她的认知里，自己只是在与朋友和恋人一同前往利博港的路上。
宋凌羽还是按下了那个休眠按钮。
白昼的脖子歪向一边，又被宋凌羽托住脑袋，调整成一个不那么扭曲的姿势。
章兆站在离她们有一定距离的位置上，重新戴起了她的眼镜，不动声色地打量白昼。
她问：“你就这么对你的雇主？”
宋凌羽直起身：“有些话不适合她听。”
章兆笑：“雇主能不能听，保镖说了算，真是奇怪。”
宋凌羽没打算和章兆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她也从楚来那里学到了用反问来打断谈话的节奏。
“你是研究基因改造的，地上躺着的那个不是正常人类，连你自己也不算。你希望这种事被更多人知道？”
章兆没上钩：“你的雇主进入磁场改变的领域后就失控了，我认为你更需要担心她的秘密被泄露。”
楚来离门最近，还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尽管她知道大家迟早都要牵扯进来，但时间绝不该浪费在无意义的打哑谜上。
一个是拒绝了大集团邀请出来单干的个体户，一个是为了报仇暗中蛰伏的独狼，要是楚来不在，这场合作根本没法促成。
她几步走到宋凌羽和章兆的中间，因为不耐烦而加快语速：“都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吗？”
楚来转头，叫出宋凌羽的真名：“宋凌羽，不要忘了我们上船的目的。”
宋凌羽的目光仍落在章兆身上，她察觉到那个女人愣了一瞬。
“你是宋言心的女儿……原来你才是真正的那个‘丁一’。”
章兆不是在发问，她的语气很肯定。
宋凌羽想到章兆的背景，她走过去：“你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
章兆若有所思地注视宋凌羽。
当谈及这个两人都认识的人时，她们之间若有似无的敌意终于散去了。
章兆问：“你母亲有说过为什么要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宋凌羽自从那次火灾以后，就很少有见到宋言心的机会，就算见面，也只是为了谈论她的伤势恢复、课程进展、未来计划。
那场火灾以后，宋言心很少再笑了，更不会慈爱地望着她，与她谈心。
宋凌羽的表情暴露了她的心情，章兆没再追问。
“你母亲应该不记得我。我认识她，是因为曾经在本科时单方面目睹了她和丁寻理的争吵。”
章兆望着宋凌羽的眼神竟有些感慨。
“你母亲说，她希望她的女儿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不该被任由丁寻理摆布，她应该长出丰满的羽翼，拥有凌空展翅的力量。”
丁一遭遇火灾后，宋言心对外称病，后来传闻那个天才丁一始终被关在C区。
章兆偶尔会想起宋言心那天的眼神。
她眼中的愤怒是冲着丁寻理去的，说到后半句时希冀则是为她的女儿。
章兆生性淡薄，无法理解一个生命为何能对另一个生命孕育出如此复杂而热烈的爱，但她记住了那双眼睛很多年。
面前这个力量强大、神情坚定的年轻女人突然闯上了船，自称与丁寻理有仇，从她身上看不出被禁锢了二十年的痕迹。
章兆隐约能察觉到其中发生了什么，却没有开口细问。
无论立场如何，她至少不会再在想起宋言心那个眼神时感到惋惜了。
随着章兆的话结束，屋子里安静下来。
不同于之前剑拔弩张时的死寂，楚来能看到章兆的脸和宋凌羽垂下头的背影。
她觉得现在的氛围像一潭很深的湖，一块石子掉入其中，涟漪在无声地散开，需要一些时间恢复平静。
章兆突然擡手了，宋凌羽的目光转动，但她只是拍了拍宋凌羽的肩膀。
宋凌羽对上章兆温和的眼神。
“你表现出的身体素质和作战能力很强，之前有接受过基因改造吗？”
话题转换得有点快，宋凌羽一怔，随即摇头。
楚来在旁边转开头，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她就知道，这个女人哪怕上演的戏码再温情，背后也有她自己的目的。
章兆思忖片刻，还要再问，楚来在后面拉长了声音打断她：“能不能把你那台机器关了，怪吵的。”
章兆侧头，呼唤人工智能天蓝。
仪器终于停止运转，宋凌羽的思绪也从回忆中彻底抽离。
章兆与她擦肩而过，前往的是白昼身边。
楚来与宋凌羽隔空对上眼神，她对宋凌羽摇头——既然已经决定合作，隐瞒白昼的身份也没有意义。
宋凌羽来到白昼身边，揭开她的面具。
两张一样的脸摆在章兆面前，她的脚步停顿了片刻。
蛛丝马迹早就被她捕捉到，白昼进门时的踉跄同样没被她漏过，章兆很快找到了答案，她轻笑一声。
“仿生人？丁寻理研究了这么多年，倒真让他做出了成果。这些年一直被关在C区产业园里的是她吗？”
宋凌羽点头。
章兆擡手，触碰白昼的颈侧，寻找埋藏按键的部位，又扳过她的头查看：“同茂这些年上市的产品那么多，原来还有更先进的材料没用上。”
宋凌羽短促地嗯了一声，因为章兆的动作皱眉，却终究没有阻拦。
随着章兆按下某处开关，白昼颈侧弹出一块皮肤，露出里面的电子元件。
章兆眯起眼，俯身打量它们，又从一旁的办公桌抽屉里拿出某个测试用的小型仪器，对着白昼的元件扫描。
就在她准备进一步拆卸白昼的皮肤时，楚来终于忍不住伸手打断她。
“放尊重点。你的仪器可以让金属失效，但白昼进来后，却没有立刻宕机。她不是普通的机器人，我们这次上船，也不是为了让你一个搞基因改造的人拿她当研究对象。”
“她身上所用的材料不是普通金属。”章兆直起身，将白昼的皮肤复原，“很久之前，同茂在Q14设立过研究所，为的就是开发新型材料。当时同茂没有现在的财力和研究水平，提案曾一度被否决，是丁寻理力排众议要推行的。那种材料不稳定，在合成过程中具有放射性，最终导致了实验事故，甚至在当地造成过污染。”
章兆将仪器收好：“看来丁寻理在成为同茂的董事长以后，重新捡起的研究计划不止一项，却都没有对外提起过。也不知道当年那些受害者后来有没有收到赔偿——以他的行事作风，我猜没有。”
“当初在A大时，我和他曾在课堂上争辩过。科研是为了造福全人类，但如果这其中会对具体的个人造成伤害，我们该如何权衡。”
章兆还记得自己为了拿到更高的绩点，给出了符合老师理念、颇具人文关怀的答案，但丁寻理的话却直白得让所有人震惊。
“他回答得相当干脆——人类文明的发展就是踏着牺牲者的尸体向前的，他坐在这间教室里，就是为了成为那个研究者，而不是牺牲者。”
没人接话。
宋凌羽对于这件事了解得并不多，她正在思考等丁寻理死后，宋言心接管同茂，自己参与理事，该如何处理这颗埋藏多年的隐雷，进行相应的公关。
楚来在旁边站着没动。
宋凌羽本以为她是对这件事不感兴趣，转头时却看到她在笑。
那是一个提起嘴角，眼神却不带温度的笑意。
没有父母的童年、孤儿院里痛苦的往日、这些年来不断折磨她的头疼、隐藏在体内的基因病，以及险些被它拖垮的人生，楚来从无数苦难中生长而出，才不是为了做丁寻理口中所谓的牺牲者。
她的声音很平静：“很好，冤有头债有主，杀他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章兆关上抽屉的手一顿，她擡头看过来，终于意识到她们所谓的合作是指什么：“你们上船是为了杀他？”
楚来笑得更灿烂了：“对啊，话说到这个份上，你现在想退出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