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用膳,虞昉让人把向和也叫来了,吩咐膳房准备了长寿面。像是在雍州府一般,热热闹闹聚在了一起。
饭用到一半,热腾腾的长寿面送来了,放在桃娘子面前,她一脸不解,“怎地就我有面吃?”
虞昉没说话,微笑着看向了老钱。
老钱忙吞下嘴里的羊肉,从怀里掏出银针匣,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桃娘,送你。”
桃娘子莫名其妙接过银针匣打开,老钱在一旁振振有词道:“过两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一直在绞尽脑汁,琢磨着送你何种生辰礼。这套银针,是我走遍了建安城方寻了来,是祖师爷扁鹊用过的银针,针到病除!”
桃娘子合上匣子,道:“很好,等下我拿来给你扎针。”
老钱啊了声,“我好生生的,为何要给我扎针?”
“给你治脑疾。”桃娘子似笑非笑道。
虞昉面色寻常,铃兰眨巴着眼睛,嘴角撇到了地下,黑塔白了老钱一眼,向和则不客气,哈哈大笑。
“老钱,你真是厉害,连扁鹊的银针都能遇得到。老钱,扁鹊的银针,你花了多少银子,半钱还是一两?”
“呸!”老钱一边恶狠狠去威胁向和,一边又委屈去看桃娘子,很是忙碌。
“我好心好意给你寻生辰礼,你还嫌弃。”老钱嘟囔着道。
桃娘子不理会他,低头吃起了长寿面。
向和道:“我今日进宫得急,没来得及给你备礼,一定会补上。”
桃娘子笑着道好说好说,“我要些药材,具体要何种,到时候写给你。”
向和一口应了,黑塔与铃兰各自拿了个荷包给桃娘子,荷包中都各自装着五两银。
桃娘子打开荷包看了下,道谢后,笑嘻嘻地收了起来,对铃兰道:“你如今是中书舍人了,俸禄高,我就不与你客气了。等你生辰的时候,我再给你好的。”
铃兰回了知道了的眼神,相视而笑。
虞昉拿出一支镶嵌红宝石的桃花簪,道:“要开始忙了,到时候恐没功夫,先提前给你庆贺。”
桃娘子拿着桃花簪爱不释手,当即就插在了发髻上,笑得比蜜都甜。
欢笑都是他们的,老钱插不进去,失落得很,想大哭一场。
晚膳后,大家略微坐了一阵便告退,老钱扭扭捏捏留在了最后。虞昉心知肚明,道:“说吧。”
老钱不客气了,不解道:“为何桃娘看不上我的礼,是嫌弃太便宜了?”
虞昉道:“是,也不是。我没空与你解释,这样吧,楚定安闲得很,他又曾是全天下拥有最多女人的人,你去与他闲聊说话,看能不能有所领悟。”
老钱本想嫌弃一下,念在连桃娘子都夸赞其生得漂亮的份上,便打算纡尊降贵一下,去与他闲聊几句。
于侍郎几人,从早到晚在御书房忙碌,将旧卷宗按照吏部的官员名录分了大半,京城最热闹的桑家瓦子出事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繁花似锦。勾栏瓦舍向来是十二时辰都人流不息,若是有新戏新人出现,各家棚子更是一座难求。
最近牡丹棚在上演小唱,小唱不稀奇,稀奇的是新人新面孔,黄鹂一般婉转的腔调,绕梁三日而不绝,在能容纳千人的棚子里回荡。
向来爱新奇的京城闲人百姓,花上几个大钱,争抢着去听一场,回去之后好向友人陌生人吹嘘。
牡丹棚的小唱红火,带得买吃食药汤算卦等一并热闹起来,棚前的空处,摆满了各式的摊子。
只要不挡住门,掌柜也不驱赶,人气旺,买卖才旺。
牡丹棚分为上下两层,楼上设置雅间,有钱的世家子弟富绅,多花些大钱要一间雅间,棚子还送茶酒果子蜜饯等吃食。
悠扬的小唱回荡在棚子里,不断有人叫好。楼上雅间的贵人舒适地靠在圈椅里听,也有人觉着没劲。走出雅间站在回廊上欣赏。
台上之人唱得正酣,台下众人听得正入迷,突然,砰地一声巨响,一道白影,坠落在了台子上。
众人还没回过神,台上唱小曲的人先惊声尖叫起来:“有人跳楼了!”
台上渐渐有鲜血溢出,那人还在不断抽搐。底下众人有人害怕,有人伸长脖子去看究竟,一下就乱了。
“不要吵,不许乱跑,谨防混乱!”
各家棚子都有壮汉巡逻守卫,防止有人生事作乱。领头的倒也镇定,立刻冲到台前,大声吆喝,吩咐护卫拦住他们。
以前瓦舍因为人多出过事,身在天子脚下,府衙尤其重视,三天两头来找瓦舍敲打。
久而久之,各家棚子就练出了一身本事,尤其是像牡丹棚这种大棚,底下普通的座位上,隔着几步就有壮汉守着。
护卫很快就平稳了乱子,领头的将台上之人翻过身,手摊在他的鼻下,气息全无,不禁摇了摇头。
待认清他的脸,顿时惊叫出声:“黄枢密使!”
枢密使的地位,曾经等同于宰相。虽私底下有传闻,新朝将会取消枢密院,但黄枢密使的大名,休说是京城,估计天下都无人不知。
“黄枢密使?”底下有人听到了,也一样惊讶问道。
“宰相跳楼自尽?哎哟,真是热闹!”有人哄笑道。
人多,牡丹棚又明亮,死人就不那么令人害怕了。
何况,死的是黄枢密使,简直比听小唱还让人兴奋。
“他身上还写了字,快念一念,他身上写的什么?”有人眼尖,看到了他本白布衫上的字。
“老夫已老,愿以命相抵,恳求虞氏放过老夫的家人亲族。”领头的辨别着已经染上血的字,念了出来。
“新帝要诛黄氏九族了?”有人问道。
“你没听说,新帝一路打过来,杀了许多世家大族,那是血流成河,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放过。”
“京城好些世家大族,都闭门不出,有人听到里面哭声不断,好些人都病倒了。”
“这刀悬在头上,不知何时落下来,活人也会被吓死。”
“唉,说起来,可怜喽。以前也是顶多抄家流放,至少妇孺幼童能留下一条命。”
“这新君的手腕,未免太残忍了些。这杀人上了瘾,世家大族杀光了,就该轮到你我这些平民百姓了,谁也跑不掉。”
牡丹棚掌柜听到出了事,感到晦气不已,听说是黄枢密使时,顿时大吃已经,直觉大事不妙。
“去,赶紧去报官,告诉黄枢密使的家人。退还他们一半的钱,将人都请出去!”掌柜当机立断,吩咐道。
“各位贵客,实在对不住,等事情处置了,下次再来,保管给你们便宜些!”伙计守在门口,不断点头哈腰赔笑道。
客人陆陆续续走出牡丹棚,不断议论。很快,黄枢密使自尽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张仲滕在宫中,衙门的邓推官当值,他本来不管事,无奈之下,只能先让人进宫禀报,自己带着差役,硬着头皮前来牡丹棚。
邓推官一行,到了瓦子口,便被堵住了。
黄枢密使府上的妇孺老小,披麻戴孝,互相搀扶着,流泪呜呜哭泣。
在他们身后,严宗也穿着本白麻服,府上的幼童妇人都低头跟在他身后,流泪不止。
除了严宗,还有曾经位高权重的三品四品朝臣,楚氏宗亲,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
严宗杵着拐杖,老泪纵横,嘶声力竭道:“老黄啊,老严来送你一程了。你先走一步,老夫随后就来。你与老夫一样,辛劳一辈子,到头来,上护不住君,下护不住家人亲族,除去一死,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有幼童哭喊起来,稚嫩惊慌失措的声音,令人听得格外难受。
“嘘,别哭,阿娘陪着你,阿娘陪着你去死。”妇人哭着劝,劝着劝着,便痛哭失声。
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瓦子上空,都被哭声笼罩,闻者伤心。
“唉,可怜喽。这么多条人命。”有人于心不忍,抹着泪道。
“是啊,一家一族,任谁也承受不住,这也太残忍了。”
“他们都不是好东西,以前欺压你我的时候,你们都忘了?”有人不同意,反驳道。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可是灭族之灾!”
围观的人争论不休,有好些读书人士子也在其中,争得面红耳赤。
“衙门来人了!”有人看到了邓推官他们,主动让开一条道。
“邓推官,你们不是来缉拿他们进大牢,要砍头吧?”
邓推官满脑门的汗,哪答得出来,只能一言不发往前走。
“邓推官不回答,肯定是要抓人了。”有人说道。
严宗脸色灰败,朝着邓推官咚咚磕了几个头,努力撑着直起身,脑门上一团血污。
邓推官看着严宗,他白发披散,血流在身上,不断呼哧急喘,一时都傻了。
严宗仰起头,手朝邓推官伸出,喘着气道:“邓推官,老夫甘愿赴死,恳请邓推官,告诉老夫景元帝的下落,他可是也被杀了?”
景元帝?
许久没人听到景元帝的消息,大家不禁又小声说起来。
“景元帝肯定被杀了。”
“景元帝那般的神仙,与世无争,真是可惜了。”
京城的百姓,虽然恨朝廷,恨姚太后朝臣贪官,景元帝却美名在外,对他颇多赞赏。
尤其是读书人,很是推崇景元帝的文采。
听到景元帝可能惨死,他们起初还能保持镇定,这时都忍不住了,纷纷振臂高呼。
“景元帝乃仁慈之君,实在不应落得如此下场!”
“先太后已经以命相抵,恩怨已了,赶尽杀绝,非明君之举!”
“杀戮何时休?”
邓推官哪答得出来,他岂能看不出来,眼下的阵仗,是他们故意为之。
前来的官员豪绅,都是对新君虞昉不满,他们要借机闹出大事。
邓推官不能乱说话,只能支支吾吾,道:“你们让开,有人报官出了命案,本官要去处置。”
严宗眼神已经泛散,他拼尽全力,嘶声力竭道:“陛下啊,老夫来也,求放过老夫家人”
哭喊嘎然而止,严宗倒在地上,白衣染血,双眼圆瞪,死不瞑目。
众人哗然,将邓推官他们团团围住了。
“得绕人处且饶人,莫要欺人太甚!”
“莫要欺人太甚!”
邓推官脸都白了,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警惕地喊道:“退下退下,官府办案,你们休得生事。”
差役也紧张不已,几人背靠在一起,防备着围上来的众人。
眼见暴乱一触即发,外面传来了马蹄声,有人骑在马上,高声吼道:““让开,刑部大理寺府衙,联合一起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