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见家长◎
在回老城区的路上,甄巧两手提了满满六袋子果蔬，莫向晚清瘦的胳膊也没闲着，大包小包提了不少礼品。
他们的羽绒服一黑一白,对立又满是默契。
临近春节，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被粉刷了个彻底,顶端挂了三两个火红的灯笼,在风里摇曳得似一团火。
能者多劳，甄巧承担了大部分重量,尽管在寒风凛冽的街道上，额角也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不过她并不觉得恼火,毕竟五分之四都是莫向晚给妈妈带的礼物。
“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我妈不是不让你这么见外么？”甄巧半开玩笑地质问。
莫向晚已经开始上气不接下气，语气仍如往常平和,但字与字之间紧促了不少。
“阿姨说‘不见外’是一种礼节，而我无视她的‘不见外’也是一种礼节。”
甄巧竟无言以对。
这语言能力变态的家伙总能说出滴水不漏的话,让人恼火的同时，又禁不住心里甜丝丝的。
“这两个袋子里是什么？”甄巧用下巴指指右手的购物袋。
“田河家的红油面皮,妙鲜包,和一套燃风键盘。”莫向晚目不斜视。
“欸？”要素过多。
“上一次我来,阿姨把我带的红油面皮全吃完了,我过来前就去城里的买了二十袋。三个月前我们打电话时你提到过，你妈想换键盘了，但一直没舍得买好的。前天说她码字赶榜忙，最近饿着虎子,经常忘记给虎子买零食。”
甄巧呲牙咧嘴：“记性好了不起啊。”
“嗯,了不起。”
两旁的小吃店冒出飘香的热气,隔着厚厚的玻璃门也能清楚看见,满头大汗的食客们大快朵颐,黏着香菜和葱花的雪白馄饨在小勺上颤动。
甄巧向那边瞥了一眼，忘记许久的幸福感重新涌来。她似自言自语道：“好久没吃过我妈包的馄饨了。”
“嗯，阿姨包的馄饨确实一绝。”莫向晚染了一层白霜的睫毛颤动一瞬，“即便煮熟了，香油的味道也不会散开，仍牢牢凝聚在肉馅里，而且玉米明明很软糯了，味道还能颗粒分明。”
活脱脱一个美食品鉴家，上辈子是个厨子没跑了。
甄巧咽了口口水，又想到之前那碗绝妙的脆笋豆腐羹：“那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啊？”
“如果厨神大人的独门秘方传女也传男的话。”他总会用最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不一本正经的话。
学校里的那些人是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甄巧撇撇嘴：“啊哈，也可以换个角度，你变个性。”
莫向晚看看天空，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转头笑道：“话说回来，你知道‘馄饨’的英文吗？”
这样的笑容很神秘，也很狡黠，在日常表情淡然的面瘫身上很少见。不是有了坏点子，就是要讲冷笑话，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看不起谁呢！
甄巧刚要冷嘲热讽回去，却突然大脑短路。好像不是“huntun”，是什么来着？
莫向晚仍保持着他独有的微笑。
终于。
“Won……ton？”
一个简单的单词翻译已经让甄巧cpu干烧，梦回当年学校的地狱级英语水平考试。没想到毕业后英语水平退化得这么快，外文顶刊还能认真提出修改意见真是感天动地了。
莫向晚点点头：“非常准确，恭喜你超过了79%的中国人。”
很熟悉。
不是阴阳怪气却胜似阴阳怪气，让人有火发不出。
“我谢谢您。”甄巧翻了个白眼。
“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馄饨的官方英文是什么，只能机器翻译，而低水准的机翻又经常会闹出笑话。”莫向晚秉持认真的态度继续解释，“比如我一个在华人街开沙县小吃的亲戚，就是这种情况。”
“你还有亲戚在华人街开小吃店？”甄巧不可思议。
莫向晚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讲述。
“但他对英文和中文都不熟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叫这种叫‘馄饨’的中国美食，就只能依靠翻译软件。结果，电脑翻译成了‘chaos’(混乱)。”
……
果然跟莫向晚在一起，冷笑话虽迟但到。
甄巧愣了一下，理解过来后笑了：“这是把‘馄饨’和‘混沌’搞混了。”
“带有‘chaos’的海报在他们店的玻璃窗上贴了很久，路过的人谁看谁懵圈，尤其是留学和移民过去的华人。”
甄巧好奇：“没有人提醒一下吗？”
“大家可能从图片就能看出是什么，所以好几个月后，才有一个经过的四川留学生好心提醒了老板。”
“那老板就得重新换菜单了？”
莫向晚笑着摇摇头：“这留学生只提起马克笔，在后面加了三个字母，问题就解决了。”
“只加了三个字母？”
“嗯。”非常肯定。
甄巧皱起眉头，认真思考。Wonton，Chaos，怎么想都不止三个字母，这差得太远了，只有一个字母的重合。
左想右想也毫无眉目。
“怎么可能？”
莫向晚扬起下巴，语气带了点小自豪：“加了个‘hou’，h-o-u。”
加了个‘hou’？
这是什么操作？
“Chao——shou？”甄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困惑地重复了一遍。好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大吃一惊，“……抄手？！”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包袱。
甄巧被成功冷到了，额头上的汗都缩回了毛孔，明明提着重物走路，却莫名浑身直打哆嗦。
从超市回家的路程，也因这又冷又烂的笑话缩短了不少。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站到了熟悉的老破小居民楼下。
熟悉的味道，童年的回忆。
往这一站，无论寒风怎样刮着脸颊，时光都能慢下脚步暖暖流淌。
甄巧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在这里领小小乖乖的莫向晚回家的时候。
被班里小霸王又骂又打了几个课间，他静静捂着胳膊上的红印，也看不出难过到什么程度。
莫向晚腾出手，攥住门把手冰冷的边沿：“单元门的把手坏了多长时间了？”
甄巧瞥了一眼：“物业摆烂，没人投诉。”
“明天就有人投诉了。”莫向晚边上楼梯边笑。
“你真了解我。”甄巧确实有此意。
刚上一半楼，甄巧的妈妈张芹桦就打开了门，吆喝了两嗓子。应该是家里的猫有了预感，用喵喵声提醒了主人。
“你们两个臭孩子，终于来了！我等得花都谢了！”
中年人有中年梗，一听便知年代。
莫向晚便也回喊一句：“阿姨好！”他很少这么大声说话，把甄巧逗得暗暗一乐一乐的。
张芹桦一见到莫向晚，就扑上去摸了几把他的小卷毛，嘴里亲热念叨：“哎呀，小莫你终于来了，阿姨快想死你了！”
说罢，连忙接过他手里的大包小包。
旁边的甄巧被完全无视了。就好像她没有这么个女儿，只有一个儿子。
“妈，我也回来了。”
“哦，东西放那儿吧。”张芹桦看都没看她一眼。
甄巧默默咆哮，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啊！
“哎呦，又帅了。校园里喜欢你的女孩子不少吧？”
“大概。”莫向晚微微低下头。
“我们家巧儿算不算一个？”张芹桦异常急切。
客厅另一头的甄巧急得脸红脖子粗：“不算！”
张芹桦白了她一眼：“没问你。”
甄巧气鼓鼓把四个购物袋往玄关一扔。
细细想来，莫向晚从小就讨长辈喜欢，所有人都夸他沉稳不乱说话——而且还帅。老阿姨们尤其喜欢帅哥，以前他放学回家路上经常会被跳广场舞的老年团拉去观赏。
活脱脱的中老年妇女之友啊！
张芹桦拉着他坐下，推来一大盘瓜子：“现在没人敢欺负你了吧。如果有人对你不友善，你就让巧儿帮忙。从小我就嘱咐她要多关照你，”
平日她全职在家写作，寂寞惯了，现在终于逮到机会唠嗑了。
“您放心吧，成年人都动口不动手。”莫向晚腼腆地笑笑。
“那就好。你现在一个大小伙子，非吴下阿蒙了，想想也是。”
甄巧尽量主动屏蔽他们的商业互吹，默默抚摸可爱的宠物猫虎子，给它喂上一袋妙鲜包。
“阿姨，听甄巧说您想换个新键盘了，就给您带了这个。”
莫向晚站起来，沙发侧边一个大袋子中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条盒子。
张芹桦本一脸兴奋地挪过来，但看到包装上的“燃风R3双模版”后，吓得连连摆手。
“哎呦，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不能要！”
作为工业设计专业人，甄巧当然也知道这把键盘价值近三千。
不过她倒觉得这是妈妈应得的，毕竟玛琳娜女士日常全国巡演不在家，莫向晚中学时期的大部分母爱都来自自己的妈妈。
“妈，你跟他见什么外啊！”甄巧喂完妙鲜包，从地上站了起来。
莫向晚也道：“就是，您不能跟我见外，不然我到您家里待得都不自在了。”
张芹桦笑的合不拢嘴，很显然，莫向晚说的话总能击中她的心。
“那你随巧儿，跟我别讲‘您’了，生分，直接‘你’吧！”
“没问题。”莫向晚乖乖点头。
在两个小辈的陪伴下，张芹桦坐到了沙发上，拆出那把因为价格一直没舍得买的燃风键盘，细细端详。
她的手指放到白白的键帽上，先轻轻抚了几个来回，又敲敲打打了几下。
“果然贵有贵的道理，手感就是不一样呐。”张芹桦甚是满意。
两个小辈对视一眼，便也甚是满意。
莫向晚顿了顿，问：“阿姨，您最近在写什么？”
每当提到写作，张芹桦就热情弥漫。虽然写了十几年，时至今日每月仍只有寥寥几千收益，经历过各样跌宕起伏的失望，但依旧满满的热情。
这也是为什么，甄巧从不建议妈妈改行，而一直鼓励她写下去的原因，尽管这曾让母女俩辛苦了不少。
张芹桦掏出手机，打开云端写作软件：“架空历史文，写写唐宋八大家的悲情史什么的。刚好，你帮阿姨看看这个开头怎么样。”
“唐宋八大家的悲情史？听上去很有意思。”莫向晚笑眼弯弯，接过她的手机。
这年头生活这么苦，谁看悲情啊。
甄巧安静站在一旁，也在笑，但笑容中带了点苦意。其实她很想提醒妈妈，这本写的又是冷题材，之后会扑得亲娘都不认识，日更多少都救不起来的那种。
但张芹桦熠熠生辉的脸颊，无数次打消过她这样的想法。反正现在该我养活她了，甄巧想，她爱些什么写什么，她开心就好。
不知不觉中，这是她对妈妈的唯一期望。
她想让妈妈爱这个世界。
莫向晚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屏幕，大拇指缓缓下拉。他不光身形瘦，拇指也很细长。
甄巧发现他果然又在有意识放慢阅读速度，大概是怕妈妈觉得他没认真看，但实际上他跟扫描仪一样能一目十行。
你啊，总在不经意间的细节照顾着别人的情绪。
心里又一阵暖流涌过。
几分钟后，莫向晚放下手机，看向张芹桦。
“您真的博闻强识，许多人都会误解李白是个文弱诗人，但您却把他求师学剑的细节都写出来了，一看就经过了大量资料考证。”
“写文最重要的就是对读者负责！就算没几个人看，那几个人也是我的宝贝！”张芹桦豪气地拍拍胸脯，就好像她不是月入三千的小扑街，而是月入三万的网文大牛。
莫向晚眼神似夕阳下划过渔船的江面波动着，面部表情都每个细节都在诉说温暖。
“阿姨，有你这样的作者真是太好了。”
那是甄巧近期听到过的、最诚恳的语气。
“那可不！”张芹桦挑挑眉。
莫向晚沉默一会儿，欲言又止。
“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点，或许可以加到这篇文里。当然，还是这个唐宋八大家题材。”
张芹桦问：“什么？”
虽然她是个固执的人，不喜欢接受写作指导，但莫向晚说什么她都会多少听些。
莫向晚说：“‘历史直播’怎么样？就是事情还是您写的事情，但它们都被投影到了现代，就像综艺秀一样，观众们还可以发弹幕。”
“嗯……这个方向有意思，我也能继续写我喜欢的历史。”
“这些古代的诗人们也能看得到弹幕，并和千年之后的观众们进行一些有趣的互动。”
“呀，不错！”
听着听着，甄巧愣住了。
她从不关注网络小说，但有这样一点印象，几个月后妈妈会感叹，最近金榜前排全是什么“历史直播文”，也不知怎么就成了热点。
神人，真的是神人。
她不服气也得服。
但就是这样一个能看透一切的神人，怎么就看不透自己的命运？甄巧一想到他曾信誓旦旦认为不会早死的过往，就恨铁不成钢。
最厉害的占卜师也看不透自己的命运，或许还是这个道理。
张芹桦拿起手机，一边记录一边讨论。
“那我这书名《唐宋悲情史》岂不是就不太合适了？”
“可以‘开局盘点什么什么’。”莫向晚小心翼翼提了个建议。
张芹桦灵光一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开局盘点唐宋八大家》！”
“好名字。”莫向晚给予了高度认可。
甄巧笑了。
她相信妈妈的能力，如果能提前写出热题材的话，下一本一定能成功的。
这，或许就是上天的眷顾吧。
张芹桦保存好思路后，笑得合不拢嘴：“想吃什么？阿姨去给你做。”
“不用麻烦了，我们在高铁上吃了点，还不饿。”莫向晚推脱。
“飞机餐怎么能叫饭呢！阿姨要好好招待你，都一年多没见了，想阿姨包的馄饨了吧！”张芹桦雄赳赳气昂昂就往厨房走。
甄巧则尚没想好，到底是更想吃妈妈做的菜，还是莫向晚做的菜，暂且保持观望姿态。
这时。
莫向晚连忙起身，快步拦到即将进厨房的张芹桦面前：“妈，还是我来吧，你歇着去。”
……
一句话，震惊三个人。
作者有话说：
甄巧：你想抢我妈？？？你的大明星母亲不比我妈强几百倍，滚滚滚——
莫向晚：我想抢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