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玛琳娜女士贴贴◎
春节一过,甄巧就飞回了S市。
作为悲催的科研打工人，她不得不继续忙“认知储存黑匣”的事情，毕竟距离交工日期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莫向晚去德国了。
他只在家乡待了不到一周就走了。
甄巧觉得华安大学的校园更空荡荡了。暑假留校的人还多些,但寒假简直就成了一座冰冻荒原。
全神贯注去忙一件事，其实也是好事。
沉浸在机械的世界中,能忘掉一切烦恼与未发生的忧虑。
可最近的进度有些慢。
对于甄巧来说,最拖进度的不是此机器复杂的内部结构，而是间歇性的头疼。
在装组某些零部件时,大脑会突然隐隐作痛，记忆中的某片黑雾浮上,拧住每根颤抖的神经。
——那我说，给我一个工具箱,我能创造整个地球。
——合理。如果他是天才，你就是鬼才。
正是那种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熟悉感。脑海里又有两个人在说话,对方还是那个女声，好似在讨论它的用途。
但具体对话内容听不清楚。
她还是不知道“认知储存黑匣”是干什么的。
有时候,她会停下手上的工作,出神地打量面前的黑匣子。它大约半人高,一面延伸出一排五颜六色的电线,接着无数电极。
她皱起眉头，努力回想以前去外院找莫向晚的日子。
语音研究室里好像也有类似的仪器，叫什么来着？……好像是ERP（基于脑电的事件相关电位）。
这些电极应该是要接在大脑上，然后生成脑电技术图,以此推断人的脑内活动波动的。
再联想到它的名字“认知储存黑匣”,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难道这玩意能窃取或复制人的记忆,储存起来？
简直是新时代的黑客！
比传统的电子信息黑客还要恐怖上一万倍！
甄巧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这样的想法过于科幻,现有技术达不到,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
二月初某日，甄巧正在工作坊干活时，突然接到了莫向晚的微信视频请求。
当时，她正聚精会神地检查刚刚3D打印出来的面包板，供一会儿测试用。昨天她睡在了工作坊，今早起来脸都没洗，此刻还凌乱地挽着头发，灰头土脸。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就来电话？
甄巧很想直接挂断，可她还是放下了那块电路板，万一有紧急事情呢。毕竟几次9月22日的意外都告诉她，一切错过都可能成为永生的遗憾。
不过视频一接通，她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只恨没提前整理仪容仪表。
因为屏幕内出现的不是莫向晚的脸，而是莫向晚的妈妈，玛琳娜女士的脸。
那张可谓“造物的恩宠”的脸。
十五年前在上海文化广场首演《伊丽莎白》时，女主角玛琳娜光凭一张脸就霸占了当日热搜的前列，被众多网民亲昵地称为“仙女御姐”。
短小的巴掌脸，高而窄的鼻梁，迷人的蓝眼睛，额头和下巴都饱满小巧。
在一张伟大的脸面前，她的声乐与表演技术都成了陪衬品。
真是个看脸的世界。
“Hi，Qiao！”玛琳娜照常热情奔放，笑起来嘴角都快咧到耳朵。
吓得甄巧赶紧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虽然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改变。
一来任谁看了美女都会下意识紧张，二来这丝毫不显老的美女还是朋友的家长。
“Hi，Marlene.”
甄巧只觉得舌头打结。她本按照中国人的习惯不想直呼其名，可又想不起阿姨的英语怎么说。
完了，接下来不会是英语口语考试吧，甄巧眼前一黑。毕业之后已经n年没讲过英语了啊喂！
然而。
“Qiao，你~好~吗~”
比九转大肠还要曲折的中文发音，配上音乐剧演员特有的发声方式，感觉下一秒就要唱起歌剧了。
甄巧哑然失笑。
能听出来，玛琳娜女士的中文很生硬，但也很努力。没想到，不是练英语口语，而是陪朋友妈妈练中文口语。
“我挺好的，阿姨。”
玛琳娜撅嘴三秒。
“阿姨tooold~叫姐姐~”年过五十的她完全不服老。
一排乌鸦从头顶上飞过。
甄巧大脑飞速运转，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差辈了”该怎么表达。阿姨啊，您要是我姐姐，莫向晚都成我儿子辈了！
顶着一张仙女的脸，说最逗比的话；不愧是亲生的，莫向晚也是同样的风格，天天顶着一张帅脸，却净抛烂梗冷笑话。
甄巧解释：“‘阿姨’showsmyrespect。（‘阿姨’代表我尊重您。）”
玛琳娜用散装中文感叹：“还是你有礼貌，中国网友总叫我‘仙女姐姐’，他们没有respect.”
……
此刻甄巧急需莫青天出现，帮她梳理一下逻辑。莫青天是莫向晚的父亲，洪堡大学著名逻辑学教授。
这时，玛琳娜背景房间里，后面那扇门及时打开了。
莫向晚走进来，望着母亲的方向一脸疑惑。
“Wasmachstdu（你干什么呢？）”
“SprechmitQiao.（和巧打电话。）”
“SprichkeinItalienisch，mama.（别讲意大利语，妈妈。）”
“DasistdochChinesisch！（那是中文！）”
“Esist‘巧（三声）’，nicht‘Ciao（四声）’.（是三声的‘巧’，不是四声。）”
“Qiaomachtdasnichtsaus，duplatztbloedwieeinClown（人家巧都不介意呢，你在这儿当什么小丑）”
莫向晚扶额。
母子开始拌嘴。
他们用的是德语，甄巧听不懂，可听这语气竟听出了相声的意味。
甄巧曾无数次见证过这一幕，尤其是在他们都年少的学生时代。玛琳娜最喜欢调戏沉默寡言的大儿子，常常故意逗他，直把好脾气的小男孩逗得很无奈。
甄巧俨然一个局外人。她甚至觉得，对面两个人已经忘记还在微信视频连线了。
终于，莫向晚把头转向了摄像头。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后，重重叹了口气。
“不解释一下？”甄巧挑了下眉。
“不好意思，我妈最近没戏演太闲了。”莫向晚抢过手机，语气充满歉意，“也有我的责任，我忘锁手机了。”
玛琳娜笑着挤过来：“Qiao，Whencanyoucometousand‘吃茶’？（巧，你什么时候来我家吃茶？）”
吃茶？
这散装中文瞬间复古了起来。
甄巧困惑又礼貌：“暑假我回德国看看您，aboutJuly。”
莫向晚深吸一口气，把妈妈挤到屏幕外面：“别理她，她最近在看字幕版的《红楼梦》，痴迷了。”依旧是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甄巧这才想起，去别人家吃茶是什么意思。
这时王熙凤对林黛玉说过的：你既吃了我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家做媳妇？把黛玉急得又羞又恼。
她反应过来后，脸颊烧了起来。
玛琳娜女士又挤了过来，冲屏幕另一头抛了一个飞吻。
“我好喜欢你啊！Qiao~~~”
外国人果然从不吝啬情感表达，这句话耳朵已经要听出茧子了。但是，无论听多少遍，暖意永远如初。
甄巧便也回了一个飞吻，尽管她的生疏而羞涩。
“你应该在忙吧，看你好像在工作坊里。”
细节怪。
甄巧说：“有个项目快交工了。”
“那就不打扰你了。我下周回国，给你带一件Wolfskin的冲锋衣。”莫向晚一直很礼貌，即便是对待最亲近的人，每次归国都会带各式各样的小礼物。
“你当我这么直男？”
莫向晚想了想，说：“冲锋衣也有粉色的。”
“……我觉得你才适合穿粉色的！”说完后，甄巧无缝切换到甜美模式，“DearMarlene，byebye！”
“拜拜~”玛琳娜的笑容永远灿烂，还招财猫式摆了摆手。
挂断电话后，甄巧盯着面前的黑匣子发呆。
她又怀念起过去了，不可避免地。
著名音乐剧总要世界巡演，很少能见到玛琳娜，但每次见到时，都会像日夜相守般熟悉。
很久很久以前，她还和玛琳娜一起，下过象棋。
玛琳娜怎么也搞不清楚“马”到底是怎么走日字格的，一不注意就乱下一通。而她还偏偏特别喜欢“马”的发音，每次都说得怒目圆睁，逗得人忍俊不禁。
如果和莫向晚结婚的话，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婆婆也不赖？
甄巧开始发呆。
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了在想什么，红了脸。
如果……
刚忙完的莫向晚回到家里，说，我今天有点累，点外卖可不可以。尽管他有些疲惫，但语气依旧温和如一只大牧羊犬。
如果……
莫向晚静静望着窗外的天空，整个宇宙尽收眼底。自己扑过去搂住他的肩膀，在他的脸颊上亲一口。
如果……
他脱去衣服，露出因瘦削而分明的肌肉。他俯下身子，每个动作都很轻柔。自己边笑边翻过身来，将他压在身下，久久盯着他难得绯红的脸颊。
甄巧的脸越来越烫。
不是因为堪称意淫，而是因为设想太过真实。它们在脑海内的清晰程度，已经超过了单纯的幻想，比肩黑雾下的回忆。
这时，负责人的手机号发来了一条短信：【甄老师，进度如何？】
甄巧这才抽离原有的情绪，如实汇报。
发完后，她暂且坐到椅子上，打算休息片刻。认知储存黑匣已经完工三分之二了。
这个项目实在神秘得过分。
虽说是严峰亲自指派的，可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代理人在沟通，以及一个素未谋面的总负责人。
对了，上次在咖啡厅约见的时候，代理人递来装有图纸的密封牛皮纸袋时，特意强调过，他也从没见过这份图纸。
这个项目背后还有一个负责人。
是谁？
抱着如此疑问，她在官网上搜索了严峰的相关信息。
严峰毕竟是峰严集团的创始人，和他有关的大都是发布会新闻，很少有关于他生活的报道。
往后翻了好几页，才看到了惹眼的词条：
【恭喜！36岁严峰二胎喜得爱子，陪老婆刘瑛颖赴美生产后立刻回国工作……】
原来严峰的老婆是刘瑛颖啊，甄巧记得童年古装神剧里，当时红极一时的漂亮女主就是刘瑛颖。
再往下看，甄巧则捕捉到了更匪夷所思的：
【据说，严峰给二儿子取的小名为“开开”，和大女儿“笑笑”合起来就是“喜笑颜开”，表达了他对生活的美好愿景。】
开开，笑笑。
姓严。
甄巧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这个名字指向性太明显了。她不知道全国重名的有多少人，但还是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冷。
严笑。
严，笑。
遗忘了很久的恐惧再度提起。
甄巧想起了那杯莫吉托，以及调出莫吉托的人。
一个理科专业毕业的富二代，来一个小酒吧打工当调酒师的概率有多大？
难道，是想太多了？
……
难道，这之中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作者有话说：
玛琳娜女士好可爱，贴贴~
*意大利语中的“Ciao”和“巧”发音接近，既表示你好，也表示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