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早八，再次偶遇◎
关于峰严集团的疑问一直存在,关于严笑的疑问也一直存在。
但从去年那次碰面以后，甄巧没再找过严笑。
好似有一股藏在深海中的神秘力量潜伏在空气中，一靠近LeTemps便会溺水而亡。
她害怕还没到9月22日,就误打误撞喝了一杯莫吉托。
她害怕从那间不知是不是魔法屋的酒吧走出来，才记得,莫向晚又一次死去了。
明明她已经很久没害怕过什么了。
当年爸爸牺牲,面对一度精神失常的妈妈时，她带妈妈到处跑医院,坚强地撑在家里，没害怕过。
面对前来调查的党委,尽管有禽兽教授的威胁在前，她为受侵害的学生辩护时,丝毫没害怕过。
面对比自己高半头的男流氓们，她挡在莫向晚面前,也没害怕过。
交工那天，甄巧再次看到了西装挺整的代理人,站在一辆破旧的货车旁,笑着冲她打招呼。
——给我一个工具箱,我能创造整个地球。
记忆中那句话再次浮现。
我确实创造了个了不起的东西,别人都做不了的东西，甄巧想。
黑色绒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学院里的老师们路过时，都会多看几眼。
包括系主任董轩教授。
他眯起深陷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了一下：“小型洗衣机？”
“算是吧。”甄巧打了声招呼,敷衍了过去。
代理人问：“那是董老师？”
“是,您竟然认得。”甄巧有些惊讶。
“之前我们有个智能制造验证线的设计,也是在你们这儿做的,实施起来很好。”
甄巧冲他嘿嘿一笑：“咱华大设计系，合作过的都说好！”
每每听到类似的评价，她都很庆幸，费千辛万苦留在华安大学是个正确的选择。
在大平台，压力大是大，但资源也丰富得多，还有不少同事参与过蛟龙号的研发呢。
说来也奇怪，峰严集团是个大企业，代理人却孤身一人前来取货。
好在“认知储存黑匣”体积相对小重量相对轻，甄巧和他一人一边，就将它平安擡上了货箱。
虽然小货车外观旧如收捡破烂专车，但内部设计却精巧得高级。
甄巧常年混迹于工业设计系，一眼就看出，货箱里做了不少安全措施，又是海绵垫，又是钩锁，甚至在不起眼的地方还有监控和报警器。
外部与内部完全割裂的设计，同时兼顾了保密性和安全性。
大多数人绝对猜不到这是辆运送机密货物的车，而就算知道了，也绝不可能将它偷去。
更奇怪了。
若真是这么重要，怎么真正的负责人从头至尾就没出现过一次？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在当下的情况，负责人不适合露面。
甄巧手背擦擦汗，用调侃的语气问：“怎么开这么辆车来？”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经典回答，古龙的小说看多了。
“不是，你们这不地道呀，这么大一项目，负责人一次都不出现？”甄巧笑眼弯弯，“也不来亲自谢谢我？”
“啊哈哈，他忙嘛。”代理人轻轻关上后车厢，拍拍手上的灰尘，“验收没问题，肯定有重礼相谢。”
仍未得到想要的答案。
甄巧明着问了：”“话说回来，你们大老板是谁啊？”
“严总。”
“不，我是说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就是跟我短信沟通的这个人。”
代理人顿了一下。
“是严总。”
他在说谎。
甄巧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肯定。
但不管怎么说，今日一交工，这保密级项目就此去经年了。
目送那辆破破烂烂的小货车远去，甄巧转身走回了学院楼。
二月末有了惊人的春意，阳光下的枝头挂满了暖融融的麻雀。
她算了算，今天就是莫向晚回国的日子。也不知道他在柏林天天吃猪肘烤土豆，长胖了些没有。
不过根据上一个时间线的经验，莫向晚永远清瘦得像个竹竿，如果高情商一点，像个典型的书香人士。
莫向晚从德国回来不用接机，因为不用带什么行李，除了给同事和朋友们带的礼物，几乎可以说是两手空空。
走在楼道里，甄巧脸迎着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每个脚步都似走在小石潭清冽的水面上。
迎面走来了姚岚，她手拿两个小纸杯，将其中一杯递来：“巧姐，我新买了一袋咖啡豆，尝尝磨得怎样！”
甄巧停下脚步，将小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很醇厚的苦味，一点也不涩，还混有隐隐的桂花糖浆的甜。
“好喝！”
“那我一会儿再磨一大杯，给你送来！”姚岚笑眯眯挑挑下巴。
“那提前谢谢了，帮我省了今儿的咖啡钱。”
生活慢了下来。
天边仿佛传来了飞机落地的声音，他应该到家了吧。
**
今年的华大开学很晚，因为换季流感爆发，为学生们的安全考虑，错峰开学。
3月6日，又是个忙碌的周一早八。
甄巧算看出来了，学校就逮着三十岁以下的青年教师薅，美名其曰年轻体力好，每学期都安排四五天早八。
除了莫向晚那个自律变态——他倒是自愿早八的。
早八是什么反人类的活动！学生们上课眼皮打架，而老师也讲得迷迷糊糊，两边脑电波对不上，全靠学分和绩效死撑。
听莫向晚说，德国那边早上第一节课都是九点开始，这才是科学的设计。
按往常来说，甄巧是卡点大王，不到七点五十不会出现在相应的教学楼。
但今天是个例外。
昨晚在B站上看弱智吧大战chatgpt，又去钻研了AI绘画的技术分析，最后被广告忽悠，下载了刚开服的开放世界游戏。
大脑皮层活动过于兴奋，导致整夜都没睡好；刚过六点，她就醒了过来，怎么也再睡不着了。
于是，她决定暂时洗心革面，好好准备了下《计算机辅助设计》相关的内容，不到七点就到校园里蹬共享单车去了。
因为课程原因，今天她被迫背了笔记本电脑去上课。厚厚的游戏本足有五斤重，把脊背压弯了不少。
冬天还未完全退场，清晨的凉风从羽绒服领口灌进，甄巧不得不骑慢一些。
而慢下来后，她开始在意周遭的环境。抽出小小绿芽的树木不再是模糊的幻影，而是清晰具体的映像。
校园里空荡而安静。
这么早的时间，即便是最勤奋的学生，恐怕都还没洗漱好呢。
不过，最勤奋的老师倒洗漱好了。
没过十几米，甄巧的视线就捕捉到了熟悉的人影。
她竟然在东西区的通道遇见了莫向晚。
甄巧又要默默在心里说一声真巧。
她停下自行车，冲那清瘦依然的背影招招手：“食梦貘！”这段日子玩阴阳师玩多了。
莫向晚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虽然他没有表情，但眼里又写满了疑惑：“这次是什么称呼？”
“我想到什么就叫什么，你答应就是了。”甄巧翻身下来，推着自行车跟了上去。
“‘自由而无用’。”莫向晚精准引用他校校训，做出点评。
甄巧歪歪头：“不错，我就是敌方学校派来的奸细。”她也精准接梗。
走过通道后，甄巧找到了停车区，赶快锁住共享单车，解放双手和莫向晚并肩前进。
甄巧这才注意到，他不仅背了个大大的双肩包，手里还提了两袋子书。
不过她才不会帮他拿，文弱书生也该锻炼锻炼了。
“你这早八，又是自己要求的？”
“不，是教务处给我排的。”
“谁让你次次主动承担早八，教务处都习惯了。”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再不好好说话把你踹草丛里喂狗。”
莫向晚索性闭了嘴。
他们经过了第二食堂，并默契。他们都知道，这个点谁都没来得及吃饭。
莫向晚的食量照常很斯文：一个茶叶蛋，一个鸡蛋饼，一碗粥。
而相比之下，甄巧倒似打虎前的武松：一大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外加两个煎饺。不过她经常锻炼，基础代谢本身就高，怎么吃也都不会胖。
开学第一周，学生们对食堂尚且热情不减，七点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
两人坐在角落，默默相对吃饭。
莫向晚大多时候是个闷油瓶，甄巧却闲不住，尤其在这没睡好，大脑又昏沉又兴奋之时。
“今天不讲笑话了？”于是甄巧开了口。
面对如此反常的主动，莫向晚显然是意外的。他沉思片刻，答：“我想不到什么中文笑话。只知道些德语和法语的笑话。”
“那你说段法语，我就当催眠了。”甄巧听腻了莫向晚的德语，而且她觉得德语跟打架似的，一点也不好听。
莫向晚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了剥了一半的鸡蛋。
“有个中文的法语笑话。”
甄巧没懂：“用中文讲法语笑话？”
莫向晚点点头。
甄巧来了兴趣，困意瞬间消去大半。
“来来来，说说看。”
莫向晚慢慢说：“小明从法国留学归来，朋友好奇他的法语水平，问他法语里‘太逗了’怎么说。小明点点头，重复了一遍说，‘太逗了’。”
然后是很长的一段停顿。
甄巧头上一排乌鸦飞过。
“这就没了？”
莫向晚长长的睫毛颤动一瞬，嘴角的弧度大了些。
“小明的朋友也是这个反映。他不解地问，对啊，法语怎么说啊？”
“所以怎么说？”甄巧快急死了。
对面的人越急，莫向晚反而越不急：“小明说，就是‘太逗了’。笑话结束。”
甄巧不知所云。
隔行如隔山，这就是知识点鸿沟吗？这究竟哪里算笑话了！
“同志，你能解释一下么？”
“是这样的，法语中的très是‘很，非常’的意思，drole是‘有趣，可笑’的意思，合起来‘Trèsdrole’和‘太逗了’发音一样。”解释完，莫向晚重新剥起了鸡蛋，有条不紊。
经他此番解释，甄巧才明白它冷到什么程度。
冷到奶奶家去了。
果然，永远也不要让莫向晚讲笑话！
尤其是天气冷的时候！
食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旁边的桌子前，也多了不少好奇看过来的学生，一脸兴奋地窃窃私语。
其实这也是甄巧不喜欢和莫向晚走一起的原因，堪比被狗仔狂追的明星。
学生们端着托盘经过时，再怎样紧张，还是会前来打声招呼，尝试混个脸熟。
“莫老师好。”
“莫老师好！”
“老师们好。”
莫向晚冲所有前来问好的学生们点头。他也有些无奈，明明在安静吃着饭，可终归还是败给了好脾气。
甄巧坐在他对面，低下头装高冷。
虽然外国语学院人少，但全校认识莫向晚的可不少。
毕竟这位年轻的天才教授不仅带过《法语二外》，还开过《基础俄语》《拉丁语入门》等一系列全校学生都会哄抢的选修课。
这才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吧，甄巧想，并且很不想承认自己酸了。
“给你带的礼物在家，明天拿给你。”
“所以是什么？”
“口红。”
甄巧一下子警惕了起来：“请报出色号。”
“纪梵希315。”永远可以相信莫向晚的记忆力。
甄巧差点把桌子掀了。
首先，她很少涂口红；其次，如果她没记错，这支口红是经典黄皮灾难，死亡芭比粉。
钱不是这么浪费的好不好！
然而根据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收礼到人没资格嫌弃礼物，甄巧深吸一口气，直接转移了话题。
她指指莫向晚身边座位上的大袋子：“看上去挺沉的，装的什么东西？”
“书。”简明扼要。
果然又是书，这家伙离了书就不能活，也不知是莫向晚变成了书，还是书变成了莫向晚。
“什么书？”不过话一出口，甄巧又后悔了，就跟问他想讲什么冷笑话一样。
莫向晚随便从中抽出一本，递了过来。
是一本德文原版纸质书，应该是寒假期间从德国带回来的。
虽然甄巧看不懂德语，但从封面风格可以看出，这应该是本文艺小说。一男一女抱在一起亲吻，背景还纷飞着几只粉色的蝴蝶。
言情小说都看到德国去了？不过照这家伙的语言水平，何止是德语的，简直可以看遍世间所有语种的。
【DasMeerindeinenAugen】
下面一行小字应该是英文翻译：
【TheSeainyoureyes】
“你眼中的大海”？
光看到这个标题，甄巧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紧接着，她扫了一眼封底的英文短介绍，更是直接将整本书甩回了莫向晚手中。
“烂俗的情节，一点儿特色都没有。”
“所以我才要看。”
“恕我没懂你的逻辑。”
“没有感情的学术论文很容易中庸，但需要塑造人物，需要倾注大量情感的小说，能烂俗到一定境界也是不容易。更厉害的是，能用完全标准的德语，完全挑不出错误的话，也是……”
很熟悉的说辞，但甄巧忘记曾在哪儿听到过了。
她听得心不在焉。
又随便扫了一眼，只见出版社的图标好像在哪儿见过。
虽然这小说本该是德国出版社的，但那标识分明一模一样，和柒月酒那本《偷吻月亮》封皮上的一样。
一颗燃烧的心，被火焰包裹的心，温暖又有力。
“Brennherz”，“焰心”？
这家出版真实力雄厚，势力都跨到国外去了。
甄巧问：“这是焰心吗？就是柒月酒签的那家出版社？”
“是。”
“竟然还出德语书，真牛。”
莫向晚沉默片刻，换上意味不明的表情：“我也没想到。”像是回答她的，又像是自言自语的。
食堂越发嘈杂起来。
甄巧背上电脑包，端起托盘。
“好了，我们上课去吧。”
作者有话说：
《论莫向晚能有多少烂梗》
迷妹们：让我们看看，男神有多少特长？
莫向晚讲了一段冷笑话
迷妹们：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