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们三个可以做出任何事。”◎
猜测一出口,他们都沉默了。
诚然，邮寄跨国邮件会暴露个人信息，但那信息仅限于海关系统和公安局核验。
更何况,就算知道了莫向晚的身份，也不可能在两个小时内跨越千里来安排杀他。
人脑不可能如此精确计算,在短短半小时内,用一系列巧合制造出意外死亡的假象。
除非……
是电信号。电信号可以在一瞬间完成所有的事情。
这是意识跨时空传输的机理。
电信号和真空中的光速同速，因此经过适当处理加速,即可超越光速，实现时间倒流。
午成区十七大道,失控的安保无人机。
还是那次装进家里不受控制的、小孩玩的无人机。
失控的智能机器人。
精准的大数据推送。
楼顶的装修工人，手机突然爆炸。
所有的所有,都和电信号有关，就算很难相信也不得不信其中的阴谋。
甄巧是工业设计领域的专家。
她知道,当算法智能到一定程度，让这些事情同时发生彼此配合是可行的。
“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一套最精密的算法。只要锁定了你,就可以根据当前场景匹配最优杀人方法。”
“什么？”莫向晚没听懂。
“你说‘他们’写的文字,是精密生成的标准文本。那我说,‘他们’的杀人方法，也像是精密生成的杀人算法。”
技术层面是对等的。
没有人见过“他们”，所有人都只见过“他们”的文字，“他们”是一群看不见的人,却完美地骗过了所有人。
所以当莫向晚死时,“他们”也未曾出现过,但处处都是“他们”的影子,“他们”是一群看不见的人,也完美地骗过了所有人。
一切都太扯了，甄巧越想越觉得活在梦里。可是，这么扯的现实只配得上一个扯的解释。
甄巧不信那该死的出版社在国内没有分部。
细思极恐。
让他寄书稿到德国总部，大概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查出他的真实身份。系统中录入了他的人脸，就能锁定他。
再一回想，那些地方都有监控覆盖，能精准定位莫向晚并观察其状态。
以上都只是假设。
可作为科研人员，他们都知道，一切科学事实都将从假设诞生。
“你怕不是被灭口了。”甄巧说。
莫向晚没有回答，用沉默表示赞同。当他询问多次无果后，他早就知道，靠近“他们”是一件无比危险的事。
好巧不巧，他们的手机弹出了今日新闻：
【UC新闻：震惊！莫雷诺冰川发现神秘圆轮，疑似外星生物……】
古早的震惊体，让人看了便会无奈一笑。来自未来的他们都知道，这些都是假新闻，都是编辑为了完成KPI造出的噱头。
但这并不代表，世界上真的不存在神秘生物，以及神秘力量。
那些文字便是神秘力量的代表。
似深海底部伸出的黑色触手，悄无声息地侵蚀着这个世界。
如果不是莫向晚偶然拿文本跑了跑数据，偶然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人类恐怕永远发现不了。
甄巧问：“‘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
“‘他们’混进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显然，正因为他对此一无所知，所以才想去探寻，最终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一群神秘人大费周章，尝试用标准文本混在普通人之间，用脚趾头想也不是什么善茬。
所以，莫向晚才会死；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说来也怪。
想明白这些后，她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不是无解的局，只要莫向晚能将秘密带进坟墓，就是安全的。
“停止你的研究。”甄巧直戳了当。
“你指什么？”
“你不是做认知与心里语言学的吗？回归你的老本行去吧。”
不要做语料库了，不要管本就不该管的事。
这样你就不会死。
莫向晚说：“我会小心点儿。”丝毫没有放弃之意。
“无论是九月破歌还是柒月酒，都和我们无关，你不要再管了。”甄巧有些急了，她不明白在这个性命攸关的事情上，为什么莫向晚就如此头铁。
她想救他，一直想救他。
除此之外，一切事情都不再重要。
“如果‘他们’因为我发现了‘他们’就要杀我，那我怀疑‘他们’混入我们之间的目的。”莫向晚平静地道出了他的理由。
“然后呢？你要当超级英雄吗？”甄巧突然感受到了以前某一刻，严笑咬牙切齿的恨铁不成钢。
她只想让他活，剔除一切不确定的变量。
“我们是做研究的人，我们做研究是为了什么，你知道的。”
甄巧本还要说很多很多话，可突然的，那些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想到了无数一腔热血的人们。
她想到了应用化学系的同事们，想到了生命科学院的同事们。所有的未知面前，都会有危险；在看不到的角落里，每年因科学献身的科学家们数不胜数。
“当时你没有救你的爸爸，不也是这样想的吗？”莫向晚笑得很苍白，“如果我说，要是能多知道些什么，我也宁愿冒着生命危险呢？”
甄巧低头，沉默不语。
过了很久，她终于想到了反驳的话。
“‘他们’不就是写了点东西吗，这能有什么。”虽然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这些话滑稽得可笑。
莫向晚眉毛一竖，只是语气仍然温柔。
“语言可以控制人，甚至可以杀人。过去的十年来，‘他们’先是混入网文写作，然后将魔爪伸到各类软文媒体，逐渐开始主导文字市场。‘他们’写出的文字，将于无形中改变着我们。”
甄巧低头思考这句话。
九月破歌的文字中，总弥漫着淡淡的忧伤，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之为颓丧文学。自杀率居高不下，整个年轻人群体中都弥漫着一股丧气。
柒月酒大火的言情小说中，把考古学专业吹得神乎其神。那两年掀起了，报考考古学的高考生成倍增长，本冷门到极点的专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专业录取分数线飙升。
解说老王分析了一波世界局势，就成功掀起了物价恐慌，政府不得不将其大V号禁言。
……
文字是最没用的。
文字确实可怕的。
甄巧这才想起，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这个世界许多。
“如果未来的某一天，‘他们’真的颠覆了我们的世界，我们的良心过得去吗？我们会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在这个2017年的春天做些什么。”
甄巧内心一下没了主意。
她曾有一万个理由说服莫向晚放弃，让他置身事外，平安度过这一生；但现在，她忘掉了那些理由。
他们曾征服过时间，能够重返过去——但他们看不到未来。
他们不能保证，未来的某一天，神秘隐患会不会酿出大祸，社会、人类、甚至整个世界会不会受到威胁。
“任何生物都有交流的方式，我不明白，如果他们没有母语，该怎么交流。他们总该有互相交流，传递思想的方式。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语言和我们任何一种语言都不一样，所以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甄巧转头看向他，在他眼里看到了她最喜欢的光芒。对知识点热情，对世界的纯粹，对世人的悲悯。
她知道，他们都曾露出过这样的目光，所以才会喜欢彼此的目光。
所以此刻，她想拯救莫向晚，却更加想做另一件事。
莫向晚继续说：“只要能搞到‘他们’的语言文字，不管是什么形式，我总能推导出来的。只要能掌握他们的语言，就总能从中看出他们的目的，如果发现了危险的信号，我们就能提前预防。”
虽然危险，却足够激动人心。那是每个科研人都最喜欢的事物——未知。
但是在宇宙面前，甄巧总不可避免地感觉渺小。
“如果最终发现‘他们’不怀好意，你又能怎么办呢？”
“我们没有办法，但总有人会有办法。”莫向晚那双墨蓝色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气馁的意味。
他不渺小，他们不渺小。
没有人是渺小的。
甄巧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有科研都只是抛砖引玉，而一旦有了这块砖，一定会有更大的团体接手。
“我和你一起。”于是，甄巧说出了这句话。
莫向晚刚想摇头，却被她抓住了头。
她不允许他摇头。
“我相信你拿到数据后，可以分析出一切，可前提是要得到数据。”甄巧很认真，“给我一套工具箱，我能造出整个地球。”
“造出什么？”莫向晚注视着她。
“造出任何可以拦截数据的工具。”
术业有专攻。
当不同领域的人开始合作后，一加一便大于二。
甄巧一拍手：“对了，还要叫上严笑。”
“但是她并没有穿越回来。”莫向晚并不认同。
甄巧冲他眨了眨眼：“现在的她和未来的她是同一个人，你说过的。”
“这倒是。”
“我们三个可以做出任何事。”未来的他们可以，现在的他们也可以，甄巧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甚至可以做出时间机器。
他们的领域不尽相同，互不重叠，有理论有应用有实践；正因如此，他们才永远都是最佳拍档。
“所以知道你为什么死吗？就是因为你不和我们合作，活该死！”甄巧皱起鼻子，食指点点莫向晚的额头。
想到这一点，前路一切迷茫都散成云烟。只要他们三人在一起，
甄巧感谢命运，虽然她是个唯物主义者。
她感谢生命中出现莫向晚，出现严笑；感谢自己曾无数次头脑一热想出些鬼点子，感谢她遇见的每一个难题与挑战。
“如果32年之后，她取回了自己的记忆，得知我们不带她玩，一定会气疯的。”
话音刚落，他们相视一笑。
甄巧望向窗外。每当她内心汹涌澎湃之时，她就想看到天空。
数万年前，还是类人猿的祖先擡头望向天空，开始思考宇宙的秘密。从那之后，这个世界变成了人类的世界，变成了他们自己的世界。
他们放下了手中的笔，面前的白纸上已密密麻麻铺满了符号。
过去的时间线上，莫向晚孤军奋战，被深渊注视后丧失了性命。
这一次，他们将成为深渊。
**
他们有许多许多的时间去调查，去窥探。
2017年，“他们”还未完全露头，那股神秘力量还未侵入人类社会。
若想进一步调查，需要等到年底，才会有更多线索。
过往经验是他们的定心丸。
等待的过程中，他们的生活照旧。华安湖畔的荷花顶起花苞，他们似在这个校园里生活了一辈子。
有人说，当老师就是选择一辈子躲在象牙塔里，逃避了社会，无聊透顶。
他们当然不这么觉得。
身边有知识，有书卷的气息。重来一遭，干重复的事情或许无聊；但他们可以自主选择研究新的事物。
元时间线上，莫向晚的博士论文研究的二语习得；这一次，他选择研究文学翻译中的语义迁移。
带着不同的记忆，就能做不同的事情，即便是同一天的夕阳也美到流泪。
甄巧不知道，自己实际上多少岁了。
按理说，她的灵魂应该变得苍老，可她并不觉得疲惫。她能和二十岁的同学们打成一片，讨论最新偶像剧的男女主，讨论B站的烂梗。
她大三下了。
每周二的上午，她都要上《综合设计表达》，而五年之后，这门课会由她来教。说实话，现在教这门课的王老师可真够划水的，要不是吃了时代红利有了编制，学校肯定会开除她。
期中作业里，甄巧用3dMax整活做了个拥有勒洛三角形车轮的自行车，把同学们逗得哄堂大笑。
她和大家一起傻傻地笑着，觉得这种幼稚可能对大学生不合适，但对心理年龄四十多岁的她刚刚好。
有时候，甄巧走在校园里，会想起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内心曾泛起的迷茫。
——我是谁？我将会成为谁？
年少时，她曾在无数个失意的夜晚这样问自己。
最主要的原因是，身边有一个莫向晚。她从小学就认识了他，无论成长到哪个阶段，都会不自觉和他比较。尽管知道比较毫无意义，可人的本性不是那么好克服的。
五年级的区统考，莫向晚又毫无悬念碾压她得了第一名。十岁的甄巧很懊恼，就因为粗心多扣了三分，不然她才该是第一名。凭什么莫向晚聪明还能这么细心，她想。
六年级，她得知莫向晚去考了少年班，她也偷偷尝试了一下，结果理所当然地在复试被刷了下来。
她偷偷哭了三天，但在莫向晚面前依旧装得趾高气昂，天天打他脑袋。
初二那年，连中考都觉得遥远的甄巧，听到了莫向晚保送华安大学英语系的消息，她觉得不可思议却没什么实感。
胜负欲让她从那时就暗暗下了决心，一定也要考上华安大学。
高二那年，又一次模拟考后，甄巧发觉纯文化课可能上不了华安大学。如果想上华安大学，必须要考到全省理科前一百名，但她并没有把握。
于是，酷爱画画的她临时改了方向，成为了一名美术生。
第一次高考，因为校考成绩不过关，她离华安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差了五分。
虽然她能去其它不错的学校，但她不想去。她不想比莫向晚差，毅然选择复读，落得个“落榜美术生”的名头。
第二次高考，经过又一年的画室磨练，甄巧以校考第一的成绩考进了华安大学的设计学院，选择了工业设计系。
但同年，莫向晚不仅本科毕业还原地直博，两人都鸿沟看似越来越大。
硕士一年级，甄巧也拿过了优秀毕业生，发了一篇C刊，她觉得自己可厉害了，妈妈也夸她夸到了天上。
莫向晚却提前毕业留校任教，直接凭十几篇顶刊，成了学院的副教授。
落差感让人难过。
甄巧不知道，为什么身边要有莫向晚这个人的存在，而且这个人像着了魔一般总黏在自己身边，甩也甩不掉。
现在再回过头来看，那些都不重要。
莫向晚有他的天赋，能过目不忘，能熟练掌握十几门外语；甄巧也有她的天赋，创造力一流，动手能力顶级，再离谱的设想也能想方设法实现。
她的英语不尽人意，但她也是给天才少年补习过数理化的学霸。
后来，他们偶然聊起往昔时，甄巧谈起了她曾经的迷茫。
他们并肩坐在校园的荷花池畔，人手一杯杨枝甘露，以青春的姿态怀念着青春，用年少的时光感叹年少的遗憾。
要搁以前，甄巧一直死要面子，打死也不会承认曾自卑过；现在经历了这么多沧桑，她坦然了不少。
不过，听到她那些话后，莫向晚诧异的神情令她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才是我一直仰望的人。”
“哈？”甄巧还以为他在阴阳怪气。
“我一直觉得你可厉害了，怎么都赶不上。你天生就让大家喜欢，大家都很信服你，一直让你当班长，都听你的话。我逼了自己很久，才和陌生人说话不会手心出汗。”
好吧，年近四十的莫向晚可不会阴阳怪气，一直很诚恳。
甄巧这才明白，莫向晚话少不是因为不爱说话或深思熟虑，而是因为紧张。
没想到有颜有钱的天才男神还社恐！活久见！
“你害怕什么？那帮小女生迷你迷得都昏头了，还怕说话？”
“他们都骂我‘洋鬼子’，而且我体育不及格。”
“……”
好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学生们确实下嘴不知轻重，天天霸凌这位混血小男生。
莫向晚想了想，继续说：“物理也是，那些定律我都能记住，但我看到一道新的题，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用，我一点理科思维都没有，也就靠着死记硬背混了个文凭。”
“这个嘛……”甄巧也无法反驳。
当你羡慕别人的时候，自己也在被悄悄羡慕着。
她很想将这句话送给年少时的自己，不过转念一想，年少的自己正因为有那不服输的劲儿，才走到了今天。
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
还有一件事仍不清楚。
“那你总缠着我算怎么回事？不就是为了炫耀？”甄巧自认为太清楚他那些小心思了。
莫向晚瞪圆了眼睛，牧羊犬的神情异常无辜。
“我在你身边，只是单纯想在你身边。”
“欸？”甄巧并不太明白。
“当大家都欺负我时，你挡在了我前面，用班长的威严命令大家不许欺负我。”莫向晚有些羞涩低下了头，“从那以后，离了你，我会觉得有点害怕。”
“……”甄巧莫名很想用娇软美人来形容他。
“我很喜欢当你的小跟班，听你的命令，我会觉得很安全，”莫向晚越说眼眸垂得越低，脸颊微微泛起了粉色，“不过后来跟着跟着，战友情变质了，我的。”
没办法，就好他这一口。
甄巧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以爱情的角度喜欢他的，但她后来，确实爱这个人爱得死去活来。
爱到——反复在同一条时间线上孤独跳跃，只要看到仍活着的他，就能忘掉一切苦痛。
“我也喜欢你在我身边，跟我斗嘴。有时候我挺烦躁的，你讲两个冷笑话就能让我满血复活。倒也不是多好笑，就是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想揍你。”甄巧咧嘴笑着。
莫向晚有些尴尬：“呃，我还以为你喜欢听。”
“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喜欢。”甄巧意味深长。
莫向晚食指挠挠脸颊，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脸。
无论他们多熟，相处了多少年，在某些时刻，他仍会下意识拘谨下意识羞涩，大概是天生的小脾气。
看到他这个样子，甄巧实在忍不住了。
她也顾不得路过的人多不多，作为学生的他们是不是有伤风化，直接在长椅上，把莫向晚按倒了亲。
春风拂面，嘴唇比春天更软更暖。
作者有话说：
每次写到最后就成童话故事了。
我知道，很多读者现在可能都处于最迷茫的阶段。我想借巧姐的故事告诉你们，你们永远也不知道未来的你们会有多厉害——拥抱生活永葆热情，你们将一步步向理想的模样靠近。
嗯。
这本书建议分区到“青春励志”或“儿童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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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7当天会把剩下的三万字一块放出来～大家可以直接等下周四大结局！
提前谢谢各位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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