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彬很通情达理地接受了顾云苏鸽他的理由。
顾云苏也觉得自己尽力了,为了以示清白,她甚至拍了一片狼藉的厨房和自己被划破的围裙照片传了过去。
顾云苏不是那种会恃靓行凶的美人,她可以不接受一个人的喜爱,但人的年纪越大,越懂得真心的可贵,她伤过人,也被人伤过,而后意识到,(虽然说来恶心,但)每一颗真心都该被温柔以待。
可惜她这一款在情场也不怎么吃香哈。
徐文彬在微信里哈哈大笑,俩人闲聊两句,气氛轻松,倒比想象中的尴尬更少。
顾云苏没说,但她却为此产生了一点儿感谢之情,生活最近对她太苛刻,导致别人的一点温柔体谅都能使她感激涕零,真是卑微。
李健雄回来一听说老婆病了,立刻癫狂,手足无措地要送吴俪梅上医院,还差点儿打电话叫救护车,最后被顾云苏和烧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吴俪梅联手阻止。
这么一折腾,吴俪梅更有气无力,倚在床上直头晕。
李健雄就眼眶红红,握着老婆的手道歉。
这恩爱现场直播,令观众无福消受。
顾云苏知趣地退到门边儿,带上了卧室门。
她心情有点儿复杂。
一点欣慰,一点轻松,一点无奈,还有一点……苦涩与艳羡?
最后这一份酸柠檬般的情绪被察觉到的时候,顾云苏眉毛一挑,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怎么还嫉妒起吴俪梅来了?
还是说,她嫉妒的是李健雄?
都说了人心难以分辨。
她想,大概是那两个人太恩爱,且这种恩爱是一种没有时间做基础的、令其他人非常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恩爱,以至于世界与他们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他们在一边,其他人通通进不去。
所以与其说是嫉妒某个人,倒不如说是嫉妒这种感情、这种亲密关系更贴切吧。
毕竟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没和任何人拥有过这样密切的关联,甚至到了这个年纪,她开始认为这是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的东西。
李健雄是个好人,观察了这么久,顾云苏基本可以确认。
结婚时他说,这是他的责任,要给家人一个安稳而幸福的家,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吴俪梅,但视线又扫过顾云苏与李言。
而婚后他确实也在努力这么做着,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一大半都花在这个家里;给这对母女的关注要比给李言的多得多;一个大男人小心翼翼地拿捏着每句话的语气,生怕一不小心伤害到任何一个人的感情。
按照世俗的标准是有些“窝囊”,但顾云苏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善良的人才会显得窝囊,因为不忍心令他人受伤。
有李健雄照顾母亲,顾云苏很放心,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躲回阁楼。
这种日子,她没办法就会有很多情绪。
电脑屏幕由亮变暗,她蜷着腿,无意识地按下密码,又对着亮起的屏幕发呆。
李健雄就是在这时候敲响了她的门。
顾云苏吓了一跳。
因为这是大家住到一起之后,李健雄头一回到她的卧室来。
虽然明知道对方是个正派、礼貌又比自己还怕尴尬的老好人,但面对这种“陌生中年男子”出现在自己卧室门口的戏码,顾云苏还是条件反射地有点儿心虚。
她站起来,掩饰着自己的警惕,打招呼:“李叔。”
脑子已经过了无数个想法,想他找来是要聊什么,想自己该怎么回答,想他要是真有越矩的行为自己该怎么应对、事后又该不该告诉吴俪梅——就说她被害妄想吧,但社会新闻可不能白看!
结果李健雄也很紧张,像活生生被逼成社恐患者,忸忸怩怩地靠着门框:“忙呢?”
“没有。”顾云苏把电脑合上,看向李健雄,“李叔有什么事?”
李健雄不出声了。
他忸怩着、沉思着、踟蹰着,眼睛在地上转了一圈,最后聚焦到书桌前那张转椅身上:“我能坐下吗?”
那还能说不能吗?
顾云苏腹诽,点了点头。
其实大概也能猜到对方要说什么。
左不过是孩子的事,比如他们年纪不小了,能怀上这么个孩子是多幸运;再比如他们年纪也不是很大,养孩子到成年也完全不成问题……
顾云苏这时候已经被这事搞得筋疲力尽了,虽未明说,但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毁灭吧赶紧的”的状态,她一点儿都不想谈这个问题,就想把人轰走,自己能清净清净。
结果就听见李健雄说:“这孩子,我们听你的,不要了。”
顾云苏:???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叔你这么任性吴俪梅知道吗?
顾云苏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
李健雄察言观色,继续说:“我想过了,你之前讲的确实很有道理,也确实是为我们考虑才说的那些话。”
顾云苏受之有愧。
李健雄:“梅梅这么大年纪了,再生孩子,说实话我也心疼她。”
“那她打胎你就不心疼了?”顾云苏也不是闹情绪,就条件反射地从反方向堵一堵对方。
结果李健雄被噎的很不好意思,低下头抿了抿嘴。
又忍不住辩解:“那现在不是……没办法吗。”
所以就要做好防护措施啊大哥!
顾云苏头很痛,觉得自己像为儿女的性知识普及头痛的老母亲,又尴尬又辛酸。
这种事要怎么说?
她头一回理解了当年跟她支支吾吾解释避孕套的吴俪梅。
李健雄又说:“我也知道,你不满意我,讨厌我,你都这么大了,凭白又多出个‘爹’,心里肯定不自在,更何况,你有你的亲爸,这层关系我是永远比不上的。”
顾云苏心说不至于,真不至于。
她和顾康旗的关系又不怎么样,李健雄随便做一做就能赶超。
她想起来头先去医院做心理状态评估,碰上一道题:“我的父亲是一个好人。”下面有是与否两个选项。
顾云苏也不是故意,但她按着鼠标,在答案之间犹疑了好几分钟,才硬着头皮按下了“是”。
她对于生父的观感很复杂。
李健雄说:“我从来没奢望你会把我当成父亲对待,但从我的角度说,我是想把你当女儿一样照顾的。”
李健雄说起肉麻的话来信手拈来,顾云苏此时深刻体会到,他能拿下吴俪梅都是有道理的。可她毕竟不是吴俪梅,她只觉得手脚蜷缩,尴尬得要在地上抠出三百平米的大平层了。
她制止道:“李叔,你不要多想,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事实上只要我妈高兴,她嫁谁我都满意。”
话一出口,察觉这话也不怎么好听。
李健雄倒也没计较,只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儿,你真心为梅梅着想。”
顾云苏二次受之有愧。
她就是自己糟心事太多,懒得管罢了。
可这些就没必要告诉对方了,她敷衍地一笑,又说:“所以你俩不用在意我,你们自己高兴就好。”
诶?
她说完话有些懵,等等,这不就和她的本意背道而驰了?
而李健雄也意外地瞧向她,似有感动:“你能这么想,我实在太……”话没说完,竟还有点儿哽咽的预兆。
又来了又来了,顾云苏在心里叹气,那种致命的尴尬感,真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可她现在咂过滋味来,合着李健雄跑她这以退为进来了。
是不是对方本意她还不清楚,但这效果是实打实的好,你看那份肉麻、真诚还有脉脉温情,不就逼得她不由自主地礼尚往来、自觉退让了吗!
像她这么吃软不吃硬的人,遇上李健雄这种以柔克刚小能手就是稳输。
怕了怕了。
她一声叹息,抗争了这么久,终于身心俱疲,认命一般,退步道:“孩子想生就生,我之前的话……你们就当我没说过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的意见表达过了,你们觉得对就听,不对就不听。我也知道,想生孩子又不是罪,我非逼着打胎才是不干人事。”她说。
其实跟吴俪梅说完她就已经决定的差不多了,此时不过是做出最后陈述罢了。
李健雄也许还不知道她们母女沟通的这一段,听到她这么说,神色激动,还有点儿要老泪横流的架势。
快别。
顾云苏:“我妈这两天不舒服,还要你多照顾。”
“当然当然。”李健雄忙不迭地应道,被转移开注意力,倒是不再激动得跟下一秒就要挥头颅洒热血似的。
话都说到这了,好像就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
顾云苏摸了摸手边的手机,李健雄就十分有眼色地起身,嘴上还道歉说:“耽误你休息啦,真是不好意思。”
就这么走到门边儿,李健雄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又转回身,欲言又止。
顾云苏没说话,等着对方发言。
李健雄最后讲:“刚刚说想把你当女儿来照顾,是真心话。”
顾云苏愣了愣,然后没什么情绪地点点头:“嗯,谢谢。”
李健雄走后,顾云苏倚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之前做的一个梦,梦里面顾康旗气哼哼地看着她,阴阳怪气地问:“你们娘俩儿怎么对得起我?”
见她不说话,又问:“就这么讨厌我?”
“现在好了,是要抛下我过好日子去了?”
这梦太过直白,连一点抽象色彩都没有,顾云苏醒来之后觉得也太没有美感,不耐烦地把它扔出脑外,连带着会梦见这些的自己都觉得讨厌。
但此时想起来,又觉得有趣。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好像很符合她一贯风格地翻了个白眼,说:“关你屁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