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树上的黄叶哗啦啦掉了一片。
顾云苏跟着一抖，牙齿哆哆嗦嗦地嗑了两下。
这画面为什么似曾相识她想起来了，因为不久之前，她才刚跟秦宇轩整过这一出。
一样高大颀长的杨树，一样亮着黄灯的路边，一样紧张到冒烟的心情，一样的她自己，除了男人不同，这剧情没什么差别。
这样一说，她还真是风流倜傥，当代玩弄异性的女青年之楷模。
除了良心止不住的谴责：做个人吧！
顾云苏自己有点儿受不了，因为她换换身份想一想，如果徐文彬这时候告诉她，两个星期之前他刚和前任见面还接吻了，她一定犯恶心。
她也不想这么龟毛，可正因为她想要正正经经地谈一次恋爱，精神洁癖才会发作得这么严重，又觉得该坦诚相待，一时迟疑不决。
徐文彬问她：“对不起，怎么了吗？”
“没……”她说。
脑袋里突然回想起头先吴俪梅见完顾康旗到商场找她汇合，她们母女的对话。
“聊完了？”顾云苏问她妈。
“嗯。”吴俪梅点点头，若有所思，看不出个眉目。
顾云苏察言观色无果，只好继续问：“跟他说了？”
“说什么？”
“你怀孕的事呗。”
“嗯。”吴俪梅又点了点头，抿着嘴好似在做决定。
沉默了半分钟，她又说：“我是不是得告诉你李叔叔一声？”
“当然不用！”
顾云苏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大抵是半开玩笑半认真，说什么在江湖混，最忌讳模棱两可、优柔寡断，决定做了不要改，你看那些炮灰，全都是翻来覆去、犹犹豫豫的主儿。
吴俪梅笑着摇头，一巴掌给她拍走。
你看，道理放在别人身上的时候都好使。
就自己想不开。
徐文彬有些忐忑地把她望住，一看就是担心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惹人讨厌了。
顾云苏还是心软，对别人，也对她自己，不能让徐文彬这么“无知”地作出选择，也不能保证她把这点儿破事憋在心里一辈子。
想到这，她有点儿破釜沉舟，喘了口气，开口道：“有件事，我觉得要先说一说。”
就把和秦宇轩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好在还凭着仅剩的那么一点儿理智有所保留，没说是为了前任放徐文彬鸽子，只说对方突然邀约，临时吃了个便饭。
“就是这样，已经说清楚，完全断了关系。”
顾云苏总结说，目光灼灼地瞧着对方，像是要把对方盯穿。
一颗心七上八下，又因为焦急而热热的，心里那一簇小火苗盼望着，盼望着。
徐文彬神色无异，也确实叫人产生错觉，误以为这点事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丝毫不会影响他前进的步伐。
就这会儿功夫顾云苏还不忘点评人家呢：很冷静，没有闹脾气，很好，很有涵养。
然后对方抬起头，很有涵养地对她说：“我需要想一想。”
不远处的街角小商店里，圣诞歌正放到高潮：“AllIwantforChristmasisyou！”
顾云苏恍惚想起来，哦对，今天可是平安夜啊。
“想什么啊他妈的！”罗菁菁在得知好友的平安夜奇遇之后，愤怒地破口大骂，“他以为他是谁还想一想？换人吧姐妹儿，这男的不行！”
“他也没怎么样啊，至少没表现出任何责怪我的意思。”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行呢！他到底对你有没有感情？这时候还这么冷静？像话吗？我宁可对方跟我吵也好过他自己‘想一想’，到底要想什么啊？还没在一起就要为他守贞吗？”
“话也不是这么说……”
“那怎么说？你呀！”罗菁菁恨铁不成钢，“你就是太软弱了！才让人这么欺负！”
这话说的没错。
顾云苏也不是自怜，她是真从客观角度分析过无数次，想找出她在这社会混得如此之惨的原因，软弱就是其中一则罪状。
软弱的原因有很多，胆小、懦弱、善良、爱面子，种种原因汇聚到一起，对外表现就是不与他人为敌，能忍就忍，还要安慰自己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但这个社会，物竞天择、优胜劣汰，虽然残酷，却是真实的自然法则。
杀伐果决的人才能成为一代枭雄，曹操为啥成功，还不是有“宁教我负天下人”的觉悟？
顾云苏还是火气旺盛的少年人的时候，很不甘心，想这世界怎么这样？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电影里，黄秋生抽着烟，神情苍凉，“世界不应该是这样，做人不应该是这样，琛。”
顾云苏当年看这句台词，哭了，理想主义者和英雄主义者在这句话里找到对正义的共鸣。她悲愤地想，是这个世界错了，是那群无耻之徒把这个世界搞脏了。
但后来她明白，原来说不上对错，是她对这世界了解得还不够多。
理想归理想，现实却不会一样，人性的复杂使整个社会保持着无法更改的多样性，而胜利、优势总是属于掠夺者，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才是残酷又美丽的现实。
人活到这个岁数，很多愤怒消失，终于才可以理智地看问题。
软弱就软弱吧，顾云苏现在有些认命了，人心柔软才没法下狠手，她喜欢自己这样，不准备为适应这世界而改变。唯一要学会的是愿赌服输，成为这样的人，就要接受相应的苦果。
接受了之后就没那么不甘心了。
就好比现在，她选择告诉徐文彬实情，就做好了对方怪罪她、放弃她的准备，当然失望还是有很多，可她并不怪任何人。
她就是不由得想起吴俪梅，头先还笑人家傻，真遇上一样的事她才发觉，两个人竟会做完全相同的决定。
正是圣诞节当天，顾云苏一早把吴俪梅两口子轰出去约会；罗菁菁要和男朋友吃饭，跟她聊完这件事就匆匆挂了电话。
她对着电脑心不在焉地写了几行字，天色就已经渐暗了。
徐文彬早先发来一条信息，说自己要上飞机了，这两天恐怕有点儿忙，回头找机会联系。
顾云苏说好，心里是止不住失落。
她知道徐文彬没骗人，对方早就说了圣诞要出差，俩人才约在了平安夜，说是公司培训，忙也是正常。
可知道归知道，她就觉得这正好是对方的借口，拿来搪塞她好不来联系。
手机放下又拿起来，虽然明知道不会有期待的消息进来，可还是忍不住翻开微信，再百无聊赖地点开朋友圈的小红点儿，随手刷一刷动态。
呵！结果瞧见了什么？
秦宇轩也不晓得哪里骗来的妹子，跟他十指相扣拍了张合影。
配文：就当一回送狗粮的圣诞老公公吧。
好家伙，顾云苏想，真是好家伙，人至贱则无敌了嘿。
虽然早猜到对方身边备胎不止一个，可跟别人进展到随时可以官宣的地步还敢回来撩拨她，也真是不要脸到了一定境界。
有什么了不起，她又想，谁没有似的，本来她也可以官宣一波的，还比他更早一天。
只不过被自己作没了罢了。
前任之间是不是都有这种好胜心？谁比谁早一步走出情伤、找到下家，谁过的更幸福，谁悄悄变丑，没有互删的前任通通是竖起的靶子，时刻提醒着自己，过不好就要被人看笑话。
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现实恶心到咳血。
早知道就忍两天，晚一点再和徐文彬坦白从宽，她带着嘲弄的口吻跟自己讲，又悲哀想，既然忍不了一辈子，早痛晚痛还不都是痛。
她不后悔坦白，但后悔跟秦宇轩纠缠不清。
怎么明明知道对方是条恶龙，还要与对方缠斗呢？是存在着一种张牙舞爪的性张力没错，可理智如她，怎么也沉浸于一种纵欲的快感之中无法自拔呢？
照这个架势，她还怎么能找到那个对的人相爱相知厮守一生？
她要孤独终老了啦！
节日会让孤单的人更孤单。
顾云苏越想越是这么个理，遇到坏人要跑，遇到好人又不要，搞来搞去，她岂不是一辈子都谈不了恋爱、成不了家？
本来就对婚姻有很多顾虑和疑惑，这下可好，直接从源头掐灭她结婚的可能，倒是一了百了。
那如果不结婚，孩子呢？要吗？
其实吴俪梅这一胎生下来，相当于白送她一个孩子，说是弟弟妹妹，是她儿女还差不多，要是她悉心呵护，两人感情牢固，给自己养个老、送个终也未尝不可能，吴俪梅所谓“养儿防老”，到现在根本成不了借口了。
但如果她想要自己的孩子呢？
问题的关键就是，顾云苏现在不清楚。
无论是婚姻还是小孩，她都没想清楚，这些对自己来说是不是必需品。
她现在不想要，可保不齐二十年后她想要了。
顾云苏习惯给自己留后路，尤其这样的人生大事，她更希望能保有所有选择。
婚随时都可结，像吴俪梅一样五十岁遇上真爱也没准，可孩子怎么办呢？
一瞬间，问题指向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冻卵。
顾云苏还真不是想想而已。
她以前就有过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没有扎根在心里，但现在重新想起来，就有种控制不住的蠢蠢欲动。
重点是，生活太平淡了，太日常了，太考验人对平凡的接受程度了，顾云苏被困在这种毫无变化、一眼望到尽头的生活里，觉得自己随时可以疯掉。
她想要有一点儿不一样，想要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想要新鲜，不管是什么。
现在想来，可能与秦宇轩纠缠不清也是出于这种对无聊日常的反抗，她太想要一点刺激了。
对这种高科技的手段是毫不了解没错，也隐隐约约地明白肯定不是那么万无一失，但如果这种尝试能给她带来另一种生活的可能，又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她确实想要尝试一下。
吴俪梅和李健雄半途去接了李言，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一进来就招呼顾云苏：“快，买了烤鸭，趁热吃。”
顾云苏：“怎么不在外面吃完再回来？”
“嗨，商场人太多啦，我们不想和人挤。”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从购物袋里掏出两只圣诞袜，递给李言和顾云苏，“想要什么礼物写下来。”
顾云苏失笑：“怎么还搞起这一套？再说，都过日子了。”
“有什么关系，你圣诞许愿，我元旦给你实现嘛。”吴俪梅笑道，“满足一下我想做圣诞老人的愿望。”
那有人主动要帮你实现愿望你还会说不吗？
顾云苏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赫然在纸条上写了四个大字塞进袜子里：我要冻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