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兴许是佛祖保佑,那种置身于虚实交错的幻境居然真的消停了一段时间。手头项目告一段落后,教授组织聚餐,地点定在一家路边阶梯上的铁皮屋,铁皮锈迹斑斑,顶全靠铁柱当承重,瞧着岌岌可危,环境两面漏风,足以可见台风天会变水帘洞。不过师母说这家咖喱不错。
戎玉怡对咖喱一向不排斥,今天却不知怎的感觉空气中的咖喱味太冲,冲上脑子晕晕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了,只点一份虾仁叉烧滑蛋双拼饭敷衍胃部。
一旁书良朋见她颓颓地,提不起精神来,自顾到隔壁甜品店买了几份甜品回来,让大家分着吃。师母见了便开始变着法子夸书良朋细心,懂得照顾人。
书良朋对戎玉怡的心意在整个研究院都不是秘密,师母这么说了,其他人接话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左右为难。
最后还是实验室里年纪比较大的师姐出来解围,“哎呀,师母,现在市面流行的就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啊,太会照顾人也不行哒!虽然平平淡淡才是真,但是生活是需要刺激的,就得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这才是生活的真理啊。”
实验室关系融洽,师妹下不来台,师姐出来解围,其他学弟学妹见状赶紧附和。
“就是,哈哈。”
“师姐你完全说出了我的心声!”
师母却不同意:“你们一看就是年纪轻,不懂生活,什么刺激不刺激,真真假假的,有句话叫做万事两难全,命运是不可控的,你想求刺激,要真真假假,弊就弊在生活多数只会给你假,什么真真假假又真真,混在一起全是泡沫假象罢了,冬冬啊,你要是这种想法找男人,迟早要吃亏哒啊!”
教授笑了,握住妻子的手,笑说:“收收,乡音都出来了。好啦,现在这么多声气没用的,一个个那么年轻有为,正是向往大世界离经叛道的时候,不会听的,你看我们旧时,我当年为人也不怎么样,称不上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你爸妈也不乐意你跟我走,你还不是一意孤行跟我到离岛?我看啊,等她们四处碰壁,就会一个个回来抱着你哭,届时你再说也不迟。”
“那是他们不了解你,还想让我嫁给五十岁三婚老头,十八嫁五十老头,多造孽。”师母有点生气,哼一声。
尽管上餐前气氛不佳,但席间一桌美食呈上来,飘香吹散众人的不快。
明天就是清明节,散席后教授师母要去庙街买纸钱,实验室里有些师兄姐想趁着这次项目告一段落,向教授多批了两天假动身启程回祖籍地祭拜扫墓。书良朋尾随在她身后,想要送她回家。婉拒书良朋的好意,忽略对方脸上的失落后,戎玉怡独自一人搭上电车。
天际乌云憔色未歇,乘坐两站后戎玉怡换乘下了月台,迎面便是一个艺术家手握小提琴拉着德彪西的月光。她驻足停留欣赏片刻,又想起温铩羽,这人的祭日也快要到了,四月末。思之及此,戎玉怡转乘去了弋华道。
刚才只吃了一人份的虾仁叉烧滑蛋双拼饭,根本不够她填饱肚子,戎玉怡下了电车,在路边买了一根热滋滋的烤肠和几个鸡蛋仔,散步一样慢悠悠朝门店走去。
门口有人在烧纸,戎玉怡走近一瞧,是康定和阿猫阿狗,康定站着双手抱肩,阿猫蹲着在铜盆旁边,手里拿着小棍划拉盆里的纸灰,阿狗给他递折好的黄纸船。
“阿嫂。”阿猫阿狗叫人。
“玉怡,你怎么来了?”
戎玉怡朝几人点点头,把几份鸡蛋仔分给康定,自己留一份,恬静地说:“来买碟。你们怎么在这里烧纸?”几份鸡蛋仔给出去,她朝着门店望去,忽然发现店里挤满了人,人头攒动,乌泱泱地清一色黑,有点尴尬,不知该不该把鸡蛋仔拿回来,“今天这么多人?清仓大酬宾?”
“说什么呢,清什么仓?清明!”康定笑,“这不是就快清明,我寻思明天大伙要各回各家扫墓去,就组织带着兄弟们今天集体给羽哥上香,让羽哥多保佑保佑店里生意、大伙安危。而且给羽哥烧钱嘛,这日子不嫌多,有它几天我烧足几天,要不是街道办叔婆们不允许,我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烧。”
“就是。”阿猫应声。
“哦。”戎玉怡咬了一口烤肠,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以往没在清明节期间来过门店,给温铩羽祭拜会选在祭日当天去墓地,而不是来这里,不知道原来除了康定、还有一大批人对温铩羽感情如此深厚。
“挺好。”她讷讷道,又咬了一口烤肠。
铜盆边外也有纸灰,康定解释说这是布施给孤魂野鬼的,一种约定成俗,因为怕给家属烧钱的时候,有孤魂野鬼在边上抢。
“抢Feather的?”
康定愣了一下,扑哧一声笑出来:“也是哈,他不抢别人的就不错了。”
戎玉怡吃完烤肠,从阿狗手里扯了两张面值十万的钱币,意思意思丢进铜盆中。
不知道他们已经烧了多久,满满一铜盆灰。夜幕降临,快要起风了,康定进屋拿出板子出来阻隔,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帮人。
“阿嫂,身体健康。”
戎玉怡矜持点点头,跟走在前头的几个寒暄几句,这才知道他们下午三点开始仪式,这会儿已经四个小时过去,早已结束。
人散去,门店一时空了下来,戎玉怡吃完鸡蛋仔,康定给她挑了几张碟,是这两年上映的蓝光版本,戎玉怡抽出一张看过的还给康定,预备走了,经过阿猫,有点困惑,没忍住还是张了口:“都说财不露白,你们也不找个隐秘一点的地方烧给他,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大街上,这么多双眼睛,也不怕你们老大九泉之下成为其他孤魂野鬼的眼中钉,你们还在阳间呢,他独自在阴间,哪打的过这么多鬼啊?”
“我也说了,有必要烧这么多吗?”阿狗说。
阿猫有点委屈:“我只是想给自己也攒点。”
“跟羽哥用一个铜盆?这有用吗?”阿狗愕住,居然也有那么一点跃跃欲试的意思。
“清明节给自己烧钱,这会不会过于超前储蓄了一点?”康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你来真的?”戎玉怡听乐了,“别的先不提,你这钱烧在这里,没等你下去就先被孤魂野鬼捡光了,还是说你有那边户口?开不了户,存不了钱,烧了也是白烧。”
“也对哦。”阿猫愕异看她。一语惊醒梦中人。
“……”
有什么样的老大就有什么样的小弟。戎玉怡懒懒说了声再见,转身离去。
但如果早让戎玉怡知道回到家会见到什么人,她宁愿在弋华道多待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