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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羽毛/KillFeather 正文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后半夜回到家,戎玉怡浑身疲惫,大脑皮层却很清醒,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爬起来倒杯水,复盘这一晚的经过。

    温铩羽不知从哪里来,薄款西装叠穿,外黑内白,内里西装戗驳领压着外头的黑西装,最里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低领短袖,露出光洁如瓷的锁骨。

    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影影绰绰的想法被落实,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戎玉怡还是久久回不过神,一方面是接受不了他居然真的还活着,一方面是藏在心底的恐惧细细密密渗出来,她害怕,大脑宕机几秒钟,戎玉怡只恨不得自己是得精神分裂,这才是这起荒唐事件的最优解。

    她久久不说话,引来那人笑问:“怎么不说话,撞鬼了?”

    可不是就是撞鬼了么?

    戎玉怡幽幽地看他,依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视线下坠到他的坟墓,墓碑上写着他的名字,温铩羽。

    戎玉怡发誓,她已经三年没把眼睛睁过这么大了。她想问,你不是死了吗?可对着当事人,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除了沉默,就是尴尬,戎玉怡觉得无话可说,偏偏他没话找话,突然发问:地上的祭品是不是给他准备的。

    戎玉怡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好像说是不对,不是也不对,她本着是为上坟准备的,为的是祭拜死人,他九泉之下吃好喝好,但他现在是死人吗?

    说是的话,会不会有那么一点不吉利?不是的话,她都坐在坟前了,那么显而易见的事……

    无声片刻,戎玉怡吸吸鼻子,还是有点害怕。她想走,宕机的脑子慢慢开始运转,想要找一个合理的告别理由。

    没曾想天助她也,鸦雀无声的墓地忽然传来一阵“嘟嘟嘟”不带任何旋律的手机铃声。

    温铩羽手机响了。他拿出来,掐掉。戎玉怡低下头,趁着这空当收拾地上的东西,食盒里还有一份祭品,是给大哥的,原本准备这边坐一会儿,再去大哥坟前坐坐,没想到温铩羽来了。

    “玉怡。”他忽然叫她。

    戎玉怡有种不祥的预感,实际上这种即将倒霉的预感从她踏入墓地后便一直阴魂不散。她手一顿,擡头看他,感觉他语气中捎带着些许幽怨,像鬼一样。

    “看到我没死,你很失望?”手机又响了,他再次掐掉。

    当然啊!

    “怎么会……”戎玉怡露出矍然的眼神,抿了抿唇,终于出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有些少震惊。”还有一点不愿接受现实。

    戎玉怡惝恍地端起食盒中另一份祭品,仍有余温,起身来到大哥坟前。她知道这些东西最终会被墓地清洁人员收走,这一晚很可能是被墓园里的小动物吃掉,比如野猫、野鼠、野鸟,但戎玉怡每次来还是会意思意思带两份食物,时间越久,她对大哥的愧疚越多。

    跪下,上香祭拜的动作一气呵成,不知做过多少遍,这三年她来过不少次,次次白天,唯独祭日这天是晚上。

    月光下,温铩羽站直身姿,却低着头,眼睑微垂,乍一看以为是墓地里没有生命力的枯树。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脖子上的白色文身,在黑夜里月光下熠熠生辉,神圣,不可侵犯,多片羽毛组成层层叠叠的羽翼间,镶嵌一把枪,枪口的角度瞄准他的太阳穴。他转过身来的刹那,戎玉怡看得太入神,以为那把枪调整角度对准自己。果然人不能做亏心事,戎玉怡惊跇,趔趄后退两步,险些没站稳。

    手机又响了,一连打来三次,戎玉怡都替对面那人着急。他本人却对铃声置若罔闻,只是盯着她,盵得她心底发毛,戎玉怡不得不出声:“你还是接吧。”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欢迎我。”温铩羽从西装夹层摸出手机,手机早已不是大哥大,变成小巧的机身。

    通话再次被掐掉了。戎玉怡感到很遗憾,她原本想趁他打电话的间隙趁机溜走。

    “我没有。”戎玉怡否认。否认完了,戎玉怡又开始沉思。凭着过去他们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不欢迎温铩羽的到来才符合人性正常思维逻辑——但多少有点儿不符合人的生存之道。

    “接。”通话再一次响起的时候,戎玉怡抢在他掐断通话前出声,“不接我就走了。”

    温铩羽看她一眼,眼底似乎有笑,没有露在脸上。戎玉怡没有错过他这一眼的揶揄,仿佛在说这才是玉怡,刚才那个好声好气的是什么?他真不习惯。

    温铩羽拿出一副耳机戴上,言简意赅道:“忙,说正事。”

    戎玉怡觉得这副耳机有点眼熟,绞尽脑汁想了想,想起不久前曾在论坛里看到过图片和介绍,这是蓝牙耳机,高科技,未上市,不过已有宣传片。论坛科普板块一位大佬搬运外网英文介绍说现阶段存在技术问题,只能用来连接手机通话,无法听音乐。戎玉怡当时觉得有点鸡肋,感到失望,不过很快又安慰自己,任何事从0到1这一步才是最难的,这款耳机一经上市便是世界上第一款蓝牙耳机,那么即能手机通话又能听音乐的蓝牙耳机还会远吗?但科普大佬在底下回复说今年上市无望,等明年吧。

    没成想温铩羽却用上了,已经上市了吗?她怎么不知道?

    戎玉怡走不了,只能杵在原地,发散思维,为待会如何脱身而绞尽脑汁。

    温铩羽边听着电话,边围着自己的墓碑打转,黑色花岗岩石质坚硬,抛光圆滑,质感温润雍容,显得庄严、凝重、似要彰显墓主人不朽的精神,中间嵌进人像和名字,以及他的生辰和死亡日期,此刻却与他本人面对面对立,倒显得荒诞,俨乎其然。

    三年未露面,他应该错过不少事,也攒下不少局,活着的时候就没几日清静,死了沉寂一段时间,复活不得更忙?

    戎玉怡来时没带多少东西,自家钥匙也在口袋中,地垫食盒什么的都不要了,戎玉怡转身就跑。

    还好她日前把旗袍退回改了两道侧缝,否则现在走路都迈不开腿。她刚鬼鬼祟祟走出几步,高大挺拔榉树下,枝叶繁茂,漏不下月光与路灯,也照不到她被身后人一把锁喉。

    “去哪里?”

    “啊?”耳机里的人愣住。

    “回家。”话音刚落,天空适时传来一声闷雷声,戎玉怡立马指指天,“要下雨了,我得回家收衣服。”她腹中本来打了十几个稿儿,哪一个都没有投机取巧的好用。

    “你继续说。”

    “啊?”这回轮到戎玉怡愣住。

    温铩羽摁了静音:“不是说你。”

    一般情况下,无论是什么手机,这个近距离戎玉怡或多或少能听到话筒那边的声音,因此平日里大家接电话都得避着人,否则太尴尬了,是礼貌也是怕出洋相。然而此刻一点声音动静没有,戎玉怡都不知该不该出声,因为话筒扩音器是双相的,她能听到那头,那头势必也能听到这头的声音,但温铩羽戴着耳机,她听不到那边,不知那边情况如何。

    “你先放开我。”戎玉怡感觉自己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小,甚至不如蚊子有存在感。

    “是什么衣服,一定要现在回去收?”他转到她前面来,轻声着问。

    ……

    戎玉怡觉得自己该有点喝多了,刚才那支红酒她一口气闷了几口,每次喝得急了就这样,上脸快,晕晕的,一定是这样,否则怎么会句句感想都是哑口无言,她平时有那么不会说话吗?没有吧?

    “就是明天要穿的衣服。”

    “明天做什?”

    “去学校。”

    “礼拜六。”

    “没有课,实验室要去的。”

    “不去不行?”

    “每天都要去。”戎玉怡抿抿唇,想了想,解释道,“我的小鼠刚做完开颅手术,要记数据。”

    还不如不补这一句。温铩羽顿时黑下脸。

    “那我,我陪陪你。”戎玉怡挣脱开他的手,拐到地垫拎起那支红酒。